陈卫平去峡江市,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妻子小慈一个人在大床上翻来滚去,实在无法再寐,不多会儿她也跟着起了个大早。她心情很糟,糟透了。这在他们夫妇之间(包括分别)从未有过。
她无精打采地走进洗漱间,拿牙膏才发现大头的电动剃须刀落在那儿——他从来就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怎么回事嘛?把玩着剃须刀,眼瞅着镜中头发散乱、衣冠不整的自己,一颗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是啊,好长时间以来,每每闻到烟味儿夹杂着酒味儿,她人就恶心反胃,就有受到伤害的感觉,就要抱怨他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让她差不多成了“怨女”。
现在,他不在了。不是上班而是去往另一座城市。故而此时她想到的,却是他的好处。好处当然有,事业成功自不必说,而对她的关爱也还是那么细微……于是又让她觉得,以前的“抱怨”是不是太自私?是不是欠周全,甚至可耻?
不可否认,这是一种混杂的情愫,一种莫名的惆怅。
“潘小慈,你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她诘问对面那个梨花带雨的人儿。
初读红楼,自己就不喜欢林黛玉;想不到,诺大年岁了竟滋生出黛玉那狗屎般的性格来!人生真是莫大讽刺。
外表强悍的陈总,也许意识到他本人有所欠缺,也许感受到女人真的“变了”,于是这回他确实表现出柔情似水的一面:临走,他不厌其烦、细声细气地反复叮嘱女人调节饮食,坚持锻炼等等,“锻炼要适度,千万别再摔着。麻将还是照打,跟从前一样码子大小无所谓,只是不要玩的太晚。”
麻将她是想打,没法子,心瘾。可她就是懒得去崔二妹家打,尽管二妹本人叫过、鞠子也“骂”过。说穿了,她就是不想见到老唐。以前她也知道老唐随性、轻浮,但作为牌友她从不回避与他正面交往,除了打牌,作伴、聊天、开玩笑都行,可一旦发现他另有所图、哪怕很小细节,她会立刻坚拒。谁也不会想到,竟为旁人事而与之“翻脸”;令人匪夷所思!按说她也不是个爱记仇(当然,她与老唐无仇)也不是个小气人,她说她就是无法忍受老唐那种“卑劣行为”(她很少用“卑劣”这么尖锐的词)。
桂桂家倒是去玩过好几回。她家只有楼上一台麻将机,且多半时间是她老公的同事在玩。于是在桂桂家玩的全都是手洗牌,因而码子甚小。
凡是玩过麻将的人都有体会:玩小牌的人总说怕打大牌,可是一旦打上了大的,再也不想回头打小牌,觉得小牌怪没意思。所以小慈耐着兴子去玩儿小牌,最终她还是耐不下去。“打得人栽困,”她说。
上网吧。如今闲极无聊的人,七转八转多半是转到这上头。
斗地主没什么意思,因为她知道,就算升到总督、宰相,她还是她。聊天?对,聊天对谁都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排遣。人在交流当中既可以宣泄又能获得各种信息,比如,遇上上档次的网友侃起幽默段子会让人乐死,而荤点儿段子还会带来某种刺激;这跟善解人意的网友给人以莫大安慰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几天她就和一个昵称“走马兰台”的网友聊的十分投机,甚至快到了火热程度。先是这个名字吸引她让她加为好友,没想到此人还真的有些李商隐似的才情,让她觉得相见恨晚。接连几次聊下来,聊得她几乎神魂颠倒,仿佛遇上知音,特别是在背记爱情古诗方面,那可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她真想找机会跟他pk一回。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知道这网上聊天,即使“好”也不能好的太快;温度直线上升,到了末了无非是调情甚至裸聊再要么就是见面,想穿了也没多大意思。退一步说,就算真想玩点吧适度刺激,那也绝非现在……看起来,外表玉洁冰心的她并不拒绝“庸俗”,而且还是个喜欢细火慢炖的女人。
于是昨日下午,她偏偏克制(没错,是克制)不去上网,而跑去桂桂家打一场麻将。干吗如此?除了“赌瘾”需要缓释,更主要是降温——暂缓“热聊”。
一如平素一样,吃过午饭洗好碗筷的她,上到三楼、打开电脑,上线后又立即打开QQ,看见走马兰台头像在闪,她立马来情绪了,点击,却是对方发来帖子:
“学问之美在于使人一头雾水,诗歌之美在于煽动男女出轨,女人之美在于蠢得无怨无悔,男人之美在于说谎说的白日见鬼。”
帖子看了,她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意思,心里想着的还是聊天。
一个小时过去了,走马兰台还是没上线。
又过去了四十分钟,走马兰台仍是黑白色儿。这期间,她一直在玩斗地主,由于她心猿意马,动不动出错牌,先后输掉一千多分。很是失意的她关掉了游戏、看起网络新闻,每草草看完一则新闻就点出QQ页面,如此操作过多次,愣是没见走马兰台变彩。
一则令人震惊的命案新闻,全然打消了她的雅兴,她认真仔细地阅读起这篇报道:
事情发生在一天前。江苏苏南某镇一户住楼妇女在房里被人砍死,凶手留下了爬墙痕迹,于是警方很快破案:嫌犯是一名贵州籍年青人,因没了工作又身无分文而入室行窃,行窃时偶然撞见女主人,当时女主人并没有出声,只是看他,却被砍死当场。
看了这样新闻,她总要唏嘘一回,然后闭目默念;她不是佛教徒,却总喜欢下意思念叨“阿弥陀佛”。可是今天,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饶有兴致地阅看网友评论。评论几乎千人一面:什么应当报警什么应该呼救什么应与坏人搏斗……云云,只有一个网友评论独树一帜:
“我认为受害人当时唯一的自救方式是躺地装死。不是吗?据说人若受到黑熊攻击,最好是装死。”
她毫不犹豫地给这位网友点了个赞,然后关闭网页,关闭电脑。
夕阳西下,晚霞旖旎。老太太从公园回来,做了十分钟“摸鱼”操,喝了大半碗绿豆汤,然后爬到楼顶上捯饬她的宝贝雀梅、金橘树和几盆季节性鲜花,其中最扎眼的是那盆半枝莲,红得像团火……自打儿子走,两三天她还没上来过。老人修剪、松土、浇水,熟练的动作透着当年的利落。刚浇水完,儿媳小慈上来了,她嗔怒道:“妈!你怎么不叫我一声。”老太太伸了个懒腰,冲她一笑:“俺不想和你分享。”其实儿媳的话她没听清,她凭感觉猜的。“你呀,你不觉得你一个人上来是一种冒险吗?”“什么?”这回聋人的“猜技”失灵,她大声问。“你太冒险——”她凑近她耳朵喊。“哈哈哈哈,没那么娇贵。”
收好工具,小慈搀着她婆婆下楼,却刚进楼梯间老太太叫她“不要牵,走你的”,自己回转身锁那道铁门。
须臾,天将擦黑,老太太拿把老蒲扇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小慈把煲好的小米粥端了上来,接着又拿来碗筷和两碟小菜。没有忙着盛粥,说她去炒面。老太太叫她少炒点,说自己只须一碗粥就够。小慈于是说她也不想吃面,就与老太太一起吃的粥。吃完粥,洗了碗,小慈去楼上给老太太和自己的卧室点蚊香。走到楼梯口处,她又回过头:“妈,我把你房的空调开了哈。”“不要不要。”老太太说,“饶了我吧,这天儿我情愿摇两下蒲扇,实在不行再开电扇。”
二楼三楼格局都一样:并排两间卧室,中间是过道,过道另一侧是楼梯间,与楼梯间并排的一个小间隔是卫生间与洗澡间。楼顶平台后截加盖一层,用做库房。户与户之间只隔着一道一米多高的砖墙。
老太太仍然按时就寝,她的生活很有规律,而且一贯守时。
三楼的小慈手里拿着空调遥控器,忽然她想起鞠子的“忠告”,“寒凉容易聚集成内湿”(她知道“内湿”是个难缠的毛病),于是放下了遥控器而去找风扇。从隔壁房找了个小台扇,搁在大床的一侧,然后她吹着风扇坐在电脑上看小说(走马兰台夜里还是没见上线),看的是一篇都市言情小说。小说开头蛮引人入胜的,却情节平淡而且语言做作、晦涩,因此看还不到十点就觉得倦了,于是关闭电脑并随手把灯关了。
她睡了。
睡到约莫两点钟的样子,有声响把她惊醒,迷迷糊糊地觉得窗户在动……不对!窗外有人影似的。于是她害起怕来。
果真有一个人影从窗户外飘了进来!立时她全身汗毛一炸,心脏咚咚咚地快要跳出胸膛。要说她聪明就聪明在这里,立马意思到:有贼!而且晓得此时此刻做什么都没用,只有安静地闭上双眼——性命要紧。
贼人见床上居然有人,也非常意外的吓了一大吓。停了片刻,他初步断定床上的人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四处乱摸,从衣柜到梳妆台一路摸着、翻着,终于在电脑桌抽屉里得到一沓钞票。揣上钞票,他这才回过头打量床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