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米贵失款的第二天早上,小慈买菜一出门就拨通了李志方的手机,问到昨天下午,他说他手机没电,又问她有什么事?小慈:“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等买菜回我再跟你联系。”
于是她今日没去江边锻炼,买菜回来就直奔市二中而去——李志方车在校门口。
小慈钻进出租车,将一袋东西往李志方面前一搁,他打开一看:一杯豆浆、一包小笼包,道了声“谢”便吃了起来。此时小慈就把周老三昨天在出租车上丢款的事跟他说了。
李志方听了惊奇地瞪了她一眼,接着继续吃喝、直到喝光吃了,既没有表现出惋惜也没说帮着打听打听,只是冷冷地问:“那个人你认得?”
“当然,老同事,原先我们一个厂的,而且他现在又在金丽上班。”小慈说。
“哦。见鬼,江城真他妈的太小……太小。”
小慈听得云里雾里,却对他的冷漠态度感到生气,心想:这也许是他的真本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俗话说,死牛的不急倒急死剥皮的。她其实连“剥皮的”都挨不着边儿,却比“死牛的”还要着急。无奈之下,她就想直接问问老三,掏出手机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周老三的电话,于是就拨打老苏的电话。见她问周老三失款事,老苏显得特别高兴,说钱找回了,是个姓李的司机捡到的。
小慈喜得一惊:“是吗,叫李什么?”
“******”
“啊,叫李志方呀。”其实老苏说的是“他只告诉我姓李”,小慈却有意把手机扣紧,存心想跟他开个玩笑。
哪知道,歪打正着!而这李志方竟也不经诈:明明做的好事,却把个脸儿憋得汗流。小慈多精?看他那副窘态又想想刚才的态度,她已然明白却心里头狂喜。
“嗵”的一下,一小拳头打在李志方的肩头,并笑道:“坏蛋!”随即她又把那个印着“空车”的标识牌给掰了下来,要他“老实交代,否则甭想走!”
李志方被“逼”无奈,大致讲述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虽然还不过一天的事,她却像听故事一样听的入神:
原来事情真的就那么巧,周老三乘坐的正是他的出租车。老三下了之后,他将车开到宁江路口泊车,侯客那会儿忽见后座上有报纸,就随手拽过来看,一扯竟是包着东西的,赶忙打开来看,里面尽是红匝匝的现金。于是就有些慌,连忙就着报纸找名字找电话号码,什么都没有。他又把车往回开,开到那人下车的地方等,等老半天也不见有人来,于是就把车开进了公安局。接待他的两个警官听了缘由很是兴奋,夸他是“活雷锋”,他感到受宠若惊,觉得自己是一个凯旋骑士。
他没有夸张,却有点儿得意。小慈听的脸儿通红,喜滋滋的,好像是她的钱失而复得。
“哎哎哎,快跟我说说,为什么要那样……可不是小数目啊?”小慈看着他说。
“学雷锋呗。”李志方笑道。
“也不假,但那是套话。不许说套话,要说心里话——我们那时叫亮亮思想。”
“说了你也未必信。”
“我信,当然信,我说过,你不会撒谎,你也没必要撒谎。”
“为你。你别瞪我,是真的。我也曾说过,你把我当人,我就要做人、要一直做人。”他手抹一下嘴巴,感叹说,“唉!我想我这一辈子也做不出什么大事,但是我得做起人,老老实实做事情,平平淡淡过日子就得……”
“哟!可以嘛李志方。”她嬉皮笑脸地。
“其实还有一点,”他却一本正经地,“那,那些钱嘛,我觉得我拿了会犯法的——我现在最怕犯法,特怕。”说着他又斜她一眼,“要是万一我真的匿了呢,你会怎么看我?”
“先申明:犯不犯法我不太懂。”她也认真起来,“你真要是匿了,我看,也不算蛮过分。不是吗?非涂非抢,鼻涕流到嘴里,咽也就咽了。”到现在她还介意那个“偷”字,有意把音说别。此时李志方却将标识牌推了上去。见此,小慈笑说,“志方,我们俩去郊游吧……不,我租你的车,我租。”
“行啊!”见她叫自己名字,他有点儿喜出望外,也开起玩笑,“那,给你八折。去哪?”
“随,便。”说罢,脸上竟露出少女般的羞涩。
“江下游有一片森林,防汛的时候我载客……”
“要得要得。”
十多公里路,要不了多久,两人徜徉在密密层层的意杨林里。高大的意杨直往上长,林中稀稀落落不少光影,但有江风吹过林间倒也感觉不到一丝丝热。二人边走边咵。这回倒没咵文学而是各自经历或者经历中的“经典”。
小慈正谈到她高考落榜投江的事,突然一条足有一米五的乌梢蛇从江边往堤坝方向扭动,从他们面前横穿而过。小慈吓得“啊”的一声扑到李志方怀里,一只手还攥住他的手。这回他手没有立即收回,反而抓了她另只手。须臾,小慈松开手(他几乎同时松开),她扭头向江面,感概地说:“要说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应该更加领悟人生,可我……还是一个混世虫或者差不多,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人变傻了不说,生活圈子也变窄了,没几个能说上话儿的。”
“也是。我能体会得到。”他还是纠结“犯浑”(他认为是犯浑)那件事,认为这会儿可以敞开心扉了,“你说‘领悟人生’,我不就是把人生方向给迷失了吗。说实话,那天遇见的要不是你,可不得了!我自己恐怕命也难保。你当然不晓得——我身上带有匕首呢,你说‘等等’,是那么的镇静,我以为我遇上了武林高手……”
“呵!”她并没有因为匕首而感到后怕,反而宽慰他,“你呀,以后再也莫提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好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嗯,嗯。”他眼盯着沿江一边的蒿草,心想:再出来一条蛇就好。
小慈却绕过那片草,走到没草也没有树的水边,她站在被江水洗刷得很陡的土坎上,出神地眺望对面的山峦,蜿蜒在岚霭中的青黛真像是一幅画。
草丛边上不知哪来一块石片,李志方捡起它,鞠身朝江心打水漂,连吃“三碗面”,自个儿得意地笑了。他很满意这个数字:上。
“嘿!嘿!潘小慈,”他连声叫,手朝下游一指,“前头林子更大吔。”
她侧身眯着眼往上一瞅,说:“时候不早了,回吧。”
往回走时,李志方拍她肩头一下说:“直呼芳名,没意见吧,你?”
“那儿的话,我们已经是朋友嘛。难道不是?孟子曰:人之相识,贵在相知。”
听到“相知”二字,李志方觉得,她对自己这么有好感,真想上去抱抱她。可是他不敢造次,视线一打过去,就感到一种不容冒犯的高雅气质,而且她还那么有才、有思想……想到这里,他愈加自惭形秽。
小慈在苏宁大道下车时,真的丢上一张50的票子而且还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他连声“哎哎”,想把钱扔下去,又怕她看不起自己。人越穷想法儿越多。
她这么主动地一握手,加之从前的“铺垫”,望着她背影的李志方心想:她若是爱,不但幸福而且神奇;唉!管她爱与不爱,反正俺有了一个才貌双优的红颜知己!
小慈往家走,也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暗忖道:“难怪叶楠说,人对人的了解不在于时间长短。有时候相处一辈子不一定认识,有时候,一天就能得到相互了解。还真是!”
闲聊仍在他们之间进行。大约是过后的第四天,晨练完的小慈刚下堤坝,看见李志方的车,他正帮一位大婶从后备箱搬东西。看见她,二人会心地一笑。“不错嘛,活雷锋。”她讪笑道。“跟你学的。”他说。
车上挂了个“文明出租车”的精致金属牌,她盯着它看。李志方自嘲地说:“我本不想挂,三哥非要挂,说挂了生意好些。还真是。”
她知道“三哥”就是周老三,却说:“怎么,生意好,不想改行了吧?”
“改。鸡肯定是养的。”他说,“我爸妈都赞成养鸡。只是通往鸡场的山正在修路,一条通到方家岭的路从山边经过。我爸说等路修好了立即建场——重建。”道别时,李志方突然说,“晚上看电影吧?”
“要得。”脱口而出,似乎没经过大脑批准。
这些日子,小慈正在玩着常人所没法想象的异常幸福快乐的“平衡”:夜里跟老公还有儿子聊天、问候。白天与“知己”咵天或者戏撒。
这种“平衡”,不仅在于它带来无了无尽的快乐;而且它完全可控、毫无风险;这本身也有一种满足感和自豪感。她真是太“幸福”了。
电影尽管是在包厢看,但全然在她的“掌控”之下:亲密、友好,但决不是腻腻歪歪的那种。事实也是如此,李志方臣服于她。这与金钱、地位无关,因为捅破窗户纸的,是他的非礼,不!比这更严重,简直是偷、是强暴(她当初就是这样“定性”的)。
电影散场,正好是表妹下班时间,李志方就把车拐到人缘酒家门口。
他也高兴,回的路上一直吹着口哨,快到家了他突然问:“月珍,你知道金丽公司有个陈总吗?”
“知道哇。”月珍说,“不但知道,我们还是熟人。”
“啊!”
“嘿嘿嘿,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我说呢,把我吓的……”
“不过,他好像跟我们老板是亲戚耶。”月珍在人缘酒家做了一年多,今年五月酒店易主,厨师全换但四个服务员仍是原班人马。李志方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句,她又说,“我还看见陈总带相好的去我们那吃饭呢。”
“相好?不可能,这这这,这种话你可不要乱说哈。”
“谁乱说哇,我才没有乱说,就一男一女,还有,那个亲热劲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相好的。”表妹显然有点加油添醋。不能怨她,很多女人都有此特点。
“哦,”他相信表妹不是说谎,“你说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哟,可有些日子啦,好像是上上个月吧。”
“你仔细想想。”
“嗯……六月吧……对,六月,15号左右的样子。”
“女的长什么样儿?”
“好年轻好好漂亮啊,而且气质特好,有边眉毛……对右眉,右眉上一颗痣,因为我知道这叫做‘茅柴林里藏珍珠’所以特别有印象。我还羡慕她的命好。
听了表妹说的话,李志方心怀叵测地一笑。
第二天中午,睡午觉起来的小慈揉起双眼,她正想看书,突然收到李志方短信:“偶在小区门口。”她拉开窗帘一望,果然看到那辆红车。
小慈下楼走出小区,进到车里,两个人寒暄几句,李志方原先想挖苦“正派人”一下,这会儿一想,拐弯抹角没什么意思,干脆单刀直入……他将他表妹的话大致上原原本本的抖露了出来。
李志方所言的时间、相貌等等,全都能对上号,绝对没有虚构成分。
“天啊!这,就是他所‘招待’的‘上级领导’!”女人恨得咬牙切齿,气得脸色发白。
此时若换成别人,潘小慈也许还会分析或者“求证”一下;而这陶秋云,她连想都不用多想,就直截判了“死刑”。
那是因为,陶秋云的名声实在太差。她小小慈8岁,小大头14岁,年纪不算大,风月场上却有来头。她读商校时,人家同学之间谈恋爱,而她却与老师“搭上火儿”,弄得临毕业的时候身败名裂还挨了个处分。出道后,在安徽芜湖某企业做文秘,又跟老板勾搭上。没想到,那位老板娘不仅是个悍妇而且浸淫红黑两道,暴揍她一顿还嫌不够解恨,说要把她沉到长江里,得亏一个马仔冒死相救才得以逃脱。也许是接受到那一次的教训,在金丽四年她倒算安顺,少有绯闻。
“志方,我们到上次那树林逛逛吧。”她先是在哽咽,末了啜泣道。
“那?你是不是冷静休息一会……”他见她表情复杂,精神似乎也不太正常。
“去呀!啰嗦什么!”她从没用这种发火儿的语气。
20分钟后,车进到树林,“往前,往前!”小慈嚷嚷。车一直开到树林深处。
车刚一停下,她一把伏到他的肩头。此时的江面上不见船只,树上知了倒是叫得闹哄。他伸手摸她雪白细腻的脖子,一会儿,那件紫色连衣裙后背拉链被他轻轻拉开了……两片唇在知了声中贴合在一起。宽衣解带已经顺理成章了,他血脉膨张,几乎不能自已。有大轮汽笛在江面上响起,使得他心惊肉跳,不得不调整呼吸。
她尖声细气地:“羞死了,羞死了。”他忍俊不禁。
一会儿女人开始进入状态,声音即是证明。她的声音和扭动让他的的亢奋火上浇油,于是他动作有些粗野(他有一种在前妻那里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深入骨髓而又无法言状的感觉),怕是声音激发了斗志、刺激了神经末梢。
她的声音似乎与她喉部无关,一律是从身体内部发出来的,因为扭动的频率与音的节奏全然一体……随着声嘶力竭一声长音,巅峰终于突破。
感觉一泻千里的李志方,将积蓄许久的烦恼还有纠结全都抖落,也抖空了。
小慈低头不语,木木地在看着车外一只黑色天牛,它竖起两根鞭状触角在一根小枝上摇头晃脑耀武扬威,片刻,它扇动翅膀,飞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他淡淡地说。
“谁后悔?我才不呢。”她红透着脸,笑了,“真没想到,男人能把这件事情做得那么有水平,简直超级完美!”
话说完,她却摇头苦笑。平生最看不惯女人用那种“以牙还牙”的方式来报复自己的丈夫,而自己恰恰践行了一回!这是怎样的嘲弄啊?
返回家,她还是无所事事。却人闲心不闲,一直在烦恼与幸福之间纠结。
他没有歇息,也不能歇息,得挣钱。晚上八点,他送一客到西郊水泵厂。客人下了,他没折转回城区,就直接回家——他感到有些疲劳。
虽说是疲劳,可躺在床上的他,老是翻来覆去——幸福使他失眠。
幸福来得太突然,令他有些惶恐,于是乎他又觉得有必要整理一下情绪 ,以防乐极生悲。
他反思起他的心路历程,这么多年来天天渴望“中彩”,万万没想到,今天,对今天,就在五个钟头之前,竟中了意想不到的“大彩”!
好长时间以来,李志方一直生活在幻想当中,直到遇上她。江城没有海南那种民间私彩,他呢,只要兜里有钱就去买彩票,他现在买的体彩;一段时间夜里做梦尽梦见电话号码,于是亢奋地往体彩店里跑。大雁还在天上飞,就盘算清炖还是红烧;500万还不知道在哪,他就设想好几套“开支予案”;自己也不止一次地自嘲:“我已经计划好了500万怎样花,可是居然没中奖!”
雨果说,梦想能使我们中毒,正如花儿使我们中毒一样。这是令人陶醉的甜蜜可怕的自杀。好多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或多或少都曾有过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想,李志方不过是他们其中之一。
心地善良、厚道为本且深谙老子之道的潘小慈当然不会“中毒”,她或许有梦,但不是梦想。因此,她跟他不一样。今晚是儿子陈刚先打来电话回来,他报了平安,又讲了学友们玩儿的花絮,她强打精神、强忍住泪水,跟平素一样跟儿子聊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大头打回电话,她应付式地跟他聊,无非老生常谈。她没有多嘴、更没有发火儿撒气。她知道,运行中的车辆,即使失去平衡也不要颠覆,人的一生太短暂,经受不起太多的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