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杨建国,手机响了,一接,“哎!和尚压住了?”突兀的一句,好像老相好似的,一点儿也不见外。
她听出是老唐声音,懒得回应,直接挂机——算是应承。须臾,她又犹豫起来:不去吧?又默许了人家,而且昨天老唐开会、鞠子家有事歇了一天;去嘛,今日没遇到好彩、还没上场就遇到借钱的,更要命的是,腰也不得劲。
明知道那边等的急,她还是在屋里转悠半天,末了找出一版腰痛宁胶囊塞进包里,拎着包出门了。
虽然她姗姗来迟,这边三位牌友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恼,鞠子早已从台面上找好四支牌摸位子,老郑先摸摸了个南,老唐拿根手指头一点,翻开是北,小慈后摸她摸的西,末尾剩下的东,是鞠子自己的。
于是鞠子和小慈对面而坐,她望着小慈嫣然一笑。
“笑什么呀鞠子?”老郑也主动开起玩笑,“也笑你姐被和尚压住了?”
“差不多。”鞠子便搬出前日夜里那句“轮奸都不怕”的话来,乐不可支的样子,“你说咱潘姐厉害不厉害?”引得大家都笑了。老唐还色迷迷瞅着小慈,晃起圆脑壳:“嗯,人儿瘦瘦,功夫怕是不浅。”半天没人搭理,他又说,“我给你们咵个笑话儿吧。说某夜,有三个青年伢要非礼一个姑娘,姑娘大声呼救,突然一胖大妈冲了上来,结果呢,姑娘跑脱了,大妈却遭到轮奸——白板——第二天电视台记者采访她,问,‘大妈,看到当时情形您怎么想的?’大妈说,‘我想,好事儿不能让那狐狸精一个人占去了’。”
一桌人哄堂大笑。
“小慈,你那桌是不是趁愚人节发‘笑票’啦?那么高兴。”
声音来自最北边的,小慈转身把视线放过去:“哟,苏老板,你咋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
小慈本想再问点什么,见他不够友好、有点杵人,就回过头问鞠子:“他怎么有工夫玩牌?”
“你还不晓得吧,他呀,批发部输脱罗——把自个儿变成了‘无产阶级’。”
“你说他把批发部都输了?有没有搞错啊?”小慈大惊失色,抓牌的手居然有点抖,“三万。不会又是二八杠吧?”
“哼!除了二八杠还能有啥——南风。”鞠子听和,喜形于色。
她不反对鞠子幸灾乐祸,但是这该死的坏消息毕竟破坏了好心情,小慈两片鲜唇一呡,莫名其妙的满脸阴云。今天她的手气比昨天更糟,打到晚饭前就输了一千挂零。
晚饭仍是在麻将馆吃的“便餐”。饭前小慈吃了两颗腰痛宁胶囊。吃过晚饭,鞠子见小慈今天实在没有火——三人进她一个人出,于是就提议重新摸位子。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只要有一人反对便可否决。不料老唐老郑俩出乎意料地应了个“行”,鞠子便立即找风摸位子,摸的结果是,小慈坐老唐对面、老郑的上手。
鞠子见机会来了,喜不自胜。她便暗中相助——有意喂好牌给小慈吃。常言说,人能不如命能,人算不如天算。手气臭了,哪怕你牌技再好哪怕你有意配合,还是逃脱不了一个“输”字。
更没想到,鞠子这一折腾,竟给老唐添火——他接连打了四个金顶。这一局老唐又好牌,碰了一个八万又癞了三癞却没出过一支将,潘、鞠二人已然知道他打将一色,宁可拆破和也不敢再打将。眼看就要黄牌了,小慈元和拆成破和、拆了门子:“四条。”
“吃。”都到这个时候了,不怕死的老郑居然“下海”,他右手边几支牌理来理去,终于理出一支,“五饼。”
“和!哈哈对不起,清将——金顶!”老唐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得了便宜还卖乖,冲着老郑,“领导你真好,明天我请你喝酒。”
鞠子很不高兴,嘴巴噘得老高:“郑局长你真是,明知他打将一色,这个时候了你还打将。”
“我就一支孤将,留有何用?”老郑乖乖地甩过一张红票子,“妈的。谁知道他打将一色啊。”
“切!”鞠子得理不饶人,凶巴巴地,“你没看他面前,一支将都没吐过!”
老郑扶着眼镜环顾整个牌桌,于是有些自卑地挠了挠头:“唉!老朽喽,技艺欠佳,难怪老是输多赢少。”
老唐一边找钱,一边借机挖苦他:“行吗?不行就降低层次,楼下去。”
“操!真的到了那一步老子宁可不玩。”老郑显然不服气。不料话音刚落,上来一个妇人,揪着他的耳朵愠笑道:
“还不服老,你看你做的好事!”说着,妇人把一瓶药往桌上一拍,大伙儿一看:调经片。
原来,患风湿病的老伴儿昨天叫他去买调筋片,宝仁堂的那个女店员问他给什么人吃,他回答女人吃的,对方便拿了一瓶调经片。南方人说话没有后鼻音,经与筋同音,他又说是女人吃的,所以店员也没错。老伴儿今日吃药时,看到药状不对,这才注意到药瓶上的字。
“哎,这药你也可以吃嘛嫂子。”老唐说,“怕什么,又不闹人。”
“先生你可真逗。”妇人笑道,“我断河路都快十年了,还调哪门子经哦。”
“您多大岁数了?”小慈问。
“55。”
小慈于是暗忖:“难道再过10年,自己也要断河路?”不免心生悲戚,好好的个粉脸儿黯然失色。
鞠子却转恼为笑,嘻嘻哈哈地笑一回老郑,说他打牌不看牌,买药不看药,当局长也未必看文件。
恼也好,乐也好,麻将还在继续。最后一局,小慈总算和了一个“金顶”,进了一百八,可最终她还是输了九百多。总共今日输了将近两千。
“本人明天不玩儿啦,歇两天手。”散场时,她向麻友们郑重宣布。
“潘姐,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庐山玩吧。”鞠子提议说。
“庐山?要去也得夏天去,避暑吗不是。”
“哎,这你就不知道吧,现在的人上庐山着兴徒手往上爬的,你爬过?这天儿正好呢,不冷不热。”
“哇塞!这主意不错嘛!既观光,又健身,要得要得。不过,那得多邀几个人,听说那一带有华南虎了,别大老远的送去喂老虎就划不来。”说完她亮着双眸四下搜寻,没见到老苏,又匆忙跑下楼去。终于在门口外找着老苏。
小慈跟着老苏边走边咵。她还特地绕道环城路,目的无非就想亲耳聆听老苏的“不幸遭遇”。看起来,女人还挺八卦的。
原来老苏的批发部是供乡镇小店上来打货的,生意一般般。有次他的老同事周老三邀他去二八杠,谁知“病人经不得鬼叫出”,早就跃跃欲试的老苏喜出望外,好像老三不是邀他去赌博,而是拉他去捡钱。刚开始老苏也和其他新人一样,只是在边上“钓鱼”。所谓钓鱼就是几个闲家随你押,赢则跟进,输则跟赔。还真的有钱“捡”,头几天老苏每次总要“钓”个几百甚至千把。老三说他姓姓的好:老收(南方“苏”与“收”同音)。老苏于是来劲了,他不仅上桌玩,还做起庄来。不料好景不长,玩不到半月,前前后后输掉了二十多万。那天夜里,也许是输急眼了,他竟然“买马”!场内有人“放马”,“一马”就是现借一万,但借据两万,期限是十天。这夜老苏先后买了三个“马”,可是“杠”到天明,连“毛”都不见一根——输了个精光;偷自家房产证去贷款的那天妻子气跑了,当武警的儿子也拿他没辙,从此以后吃上低保的他便窝在家里玩点手洗牌。今天有老友邀他,才出来开开“洋荤”。
“你真是啊苏老板,何必哟。”听了老苏的苦诉,小慈难过极了,言不由衷地埋怨说,“你怕是昏了头吧,怎么跑到那种地方去!”
“唉,都是命!没办法。”老苏认真地说,“小潘,你以后莫叫我‘老板’,哈。”
“为什么?”她有些莫名其妙。本来她对同事统称某师傅,因在他那打工(面对的顾客),才叫惯了“老板”的。
“不为什么。我……我听了刺耳。”语气透着苍凉,也透着幽伤。
“唉!倒霉,真倒霉……”看老苏那样,小慈不停地叹惜,继而又显得气愤难平,“叫我看呀,那个东西纯粹是火坑!是陷阱!是诓人的!”
“什么呀,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老苏哭一般的苦笑,“只怪我运气不好……算命的说我正走鹿堂运,我居然还将信将疑。”
“炉膛不好么?”
“好,好个屁,俗话说,‘鹿堂鹿堂,家败人亡’——好了,我从这边走,再见。”
“拜拜。”与老苏道别,小慈失魂落魄地朝家走去。穿过苏宁大道,回望老苏慢慢消失在街角的可怜背影,她忽然觉得自己像《堂吉诃德》里那个心地善良的店主老婆,“总是为别人遭遇难过”,“该死,我这是怎么啦我?”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