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院中,数十张桌案排列齐整,金樽清酒,玉盘珍羞,随侍的宫女款款斟满美酒后依次离开。正是五月,青梅开时,今日里阳光大盛。四月末江东的夏季虽不似六月那般毒辣的热,却也让人有些消受不起,即便在这院子中已经架着三四鼎的寒冰,也散不了这浓浓的热。
诸将穿过连廊,正殿,迈步走入后院,内行厂掌印太监刘安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诸位将军,诸位将军,君上传下圣旨,诸位自由落座,今日乃是欢庆之日,没有这般的规矩。”刘安手中的拂尘一掸,笑道。
诸将也纷纷拱手笑道:“多谢刘公公了!”
“哪里,哪里!”刘安笑道,“君上有要事处理,马上就到,诸位先开席吧。”
说着,刘安便离开了,将这里留给了诸将。恹恹地烈日也拦不住诸将的欣喜,本就是武人,没有那么多的顾及。
“萧大人,可是颇久未见啊!”龙少水举杯向着萧成麒而来。
萧成麒看了眼龙少水,也是笑道:“龙大人,请!”
两只酒盏相撞,美酒在一仰间尽了兴。
龙少水缓缓坐下,笑道:“萧大人,不知道这次召集诸将入城是为何啊?”
“不过是吃杯酒罢了,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何呢?”萧成麒站起来拍了拍龙少水的肩膀,“我看看白将军来了,先告辞了。”
龙少水点点头,看着萧成麒离去,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院子里,无论文武都尽兴了起来,没有了那么多的规矩束缚,反倒是让一众人痛快,寒冰在这南风的拂动下颇为清凉,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一场酒席本不是这么的痛快。
后院的阁内,徐庶,虞南与周万里正依着蒙着纱布的窗户往下看去。屋内寒冰带来的清爽,让这阁子也变得不是那么冰凉。
“会稽城的守军也在调动,恐怕这场宴席后,会稽府内所有的部队穿插分编都将会完成。”徐庶说道。
周万里点点头,看向虞南道:“爱卿,我们也下去吧!”
“遵命。”虞南拱手道。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温热,众人不是烂酒之人,虽然彼此喝了些酒水,却还没有出现那般不知规矩的。
“君上驾到。”
一声嘹亮的呼喊声响起,在场的诸将无不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站起了身子。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诸将纷纷半跪于地行礼道。
周万里双手一抬,笑道:“诸将平身,平身,都是自家人,今日里不谈国事,只叙家常,诸位都起来吧。”
“谢君上。”众将纷纷起身。
周万里登上高台,落座,虞南在下首一张的位置上坐下。
“诸位没必要这么拘束,我看诸位刚刚我来之前不都是聊得很欢吗!诸位继续,继续!”周万里笑道。
周万里既然这么说了,底下众人又开始小心的聊了起来,只是那声音明显小了一层。
“怎么虞大人也来了!”世家中有些人小心的议论。
另一个悄声说道:“看到没有,除了各地戍边的将军,来得几乎都是有私兵在军中的世家啊!”
“恐怕来者不善啊!”
……
周万里在上面缓缓地饮着佳酿,似乎和刘安笑谈着什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诸将的酒意也渐渐上来了,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万里也开始在众将中徘徊,“咚”,不过刚刚下来,就不知道被哪个给撞了一下,周万里看清那人却是一喜。
“凌爱卿!”周万里没想到刚刚下来,就和凌操撞了个满怀。
凌操有些酒意,但是脑子却还清醒,看到是周万里,连忙跪下行礼道:“不知是君上,冲撞了君上,请君上责罚!”说着就要跪下去。
周万里连忙一托,将他下跪的动作托住,笑道:“唉呀,怎么是爱卿的错呢?爱卿快快请起。”
“多谢君上。”
“对了,凌爱卿,不知道,令郎何在啊?”周万里问道。
凌操连忙将在一旁大快朵颐的凌统给叫了过来。
周万里甚至还能听到凌统的挣扎声:“父亲,再不吃就给抢完了,我还没有吃爽呢!”
“放肆!”凌操冷冷一声。
凌统虽然跟着凌操来了,却是老大不高兴,嘟囔着嘴。
“君上,这就是犬子!”凌操向着周万里介绍道。
凌统一看是周万里,先是惊讶,继而有些乏乏说道:“看起来也不比我大到哪里去!”
“真是孽障!怎可在君上面前这般无礼!”听到凌统的话,凌操冷汗刷一下的就流了下来,连忙向着周万里请罪道,“君上,是臣教导不严,请君上恕罪!”
“无妨,少年郎吗!少年郎就是要张扬些!”周万里笑道。“不知道又没有取表字啊?”
“尚未取表字!”凌操回答道!
周万里点点头,略一沉吟道:“那就表字公绩吧。”
“谢君上赐名!”凌操心中大动,能够让君上记住,他知道凌统未来肯定不会太差。
只是这凌统叫道:“我才不要这个名字呢?”
“唉!”这一句话倒是让周万里有些尴尬,不过随即,周万里说道,“嗯,这个名字我不白让你叫,就把这把长剑赠与你,希望你到战场之上多杀敌吧!”
说着,周万里将自己腰间的长剑解了下来,递到了凌统手里。
凌统刷一下,将长剑拔出一半,即便在这青天白日下,也仍然少不得寒气逼人。
凌统知道这是把好剑,连忙行礼道:“多谢君上赐剑!”
周万里摇摇头笑道:“我赐你名你都不谢,但是为了一把凡铁拜谢。”
“凡铁可杀人,佳名难破敌!”凌统这话一出,倒是让周万里赞叹不已。
“好!”一声惊呼从凌统身后传出来,不是别人而是龙少水,龙少水看向凌统道,“当真是一名勇将,倒不如来我水军如何?”
“少水!”周万里笑道!
龙少水转过身子来,对着周万里作揖道:“臣龙少水参见君上!”
“原来是龙将军!”一旁的凌操也是一振。
周万里点点头,对着凌操道:“凌爱卿,你与公绩去吧,我和少水谈些事情!”
“诺!”
看着凌操父子离去,周万里携着龙少水向着一旁的阁内走去。
没有等周万里斟满杯酒,龙少水突然问道:“君上是要整顿兵马吧!”
“驾——”“驾——”
几声催马声,在临海郡外的军寨外响起,两名身着麒麟服的锦衣卫小旗统领,带着五百名建安郡守军,向着严白虎的大军而来。
“吁——”领头的小旗,右手一抬,示意众军止步,隐约间他看到前面有一部兵马在前。这领头对着一旁的小旗统领使了个眼色。
那小旗统领心领神会,催马向前。
“驾!”“吁——”
“不知道诸位是哪部的军马?”这小旗问道。
那些兵士看到又是一名武官,连忙回道:“回大人,我们是诸暨县的兵马,旁边是海西塞的军伍,再往前面是东阳郡的兵马!”
“为何在此停留,不入前?”这名小旗疑惑道。
“回大人,前面似乎受阻,不知何因?”那兵士回答,过了一会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前面有一个大人说,再有兵马来,一律先到前面宣旨。”
这名小旗统领点了点头,对着这名兵士说道:“多谢了。”,然后便拨马往后。
“怎么回事?”带队的小旗看到他回来,连忙问道。
“前面也是随我们一般的,他们让我们先到前面宣旨,等着严白虎军整理出发。”
“好,那我去前面宣旨。”这领头说道。
说着,他便催马上前,一路疾驰这才看到绵延的军伍差不多有四千余人。马疾驰而过,这才看到严白虎在临海郡的大寨,大寨前有不少如他一般的锦衣卫小旗统领。
“圣旨下,严白虎军主事上前领旨。”
张兆强刚刚将几部兵马安排妥当,又听到圣旨来临,也顾不得抱怨,连忙带领诸将来到寨前听旨。
“奉天承运,大越天子诏曰:令严白虎军带领五百卫士前往建安郡换防,旨意到达之日出发,不得有误!钦此!”
“臣张兆强领旨谢恩,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张兆强山呼道。
那领头的小旗翻身下马,将一封圣旨交到张兆强手中。
张兆强也是几近麻痹的接过圣旨,带领诸将回到了大帐之中。
大帐内的帅案之上已经布满了七八道圣旨。
“张将军,越王这是明显要将我们给肢解掉!”一名将领怒道。
张兆强冷哼一声,这么明显的手法他当然知道,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可是这是阳谋,他不得不这么做。特别是将两千兵马送走之后,大帐内只有五六千人马,帐外的四千余兵马并非弱兵啊!
“那你要怎么办?”张兆强问道。
“这……”
这将领一时语塞,是啊他能怎么办。他不能怎么办,严白虎不在军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张将军!”“张将军!”诸将都不自觉的看向了张兆强。
张兆强乃是严白虎副将,如今他更是军中唯一的主事人。
“看我干什么!”张兆强圆目怒瞪,“我又有什么解决办法?”
“张将军,如今只要你说任何一句话,我们都为命是尊。”
张兆强看了一眼那将领笑道:“我让你们随我反叛,你也为命是尊?”
“这……”这将领一时语塞。
张兆强走下帅案,在大帐中来回转了几步,对着诸将道:“率领各部兵马,随他们取吧。”
“张将军……”
“都走吧!”张兆强背过身去,“严家军终究不能出现在这里,越王容不下,我张某也容不下!”
“诺!”“诺!”众将都纷纷离开,没有人看到,张兆强眼中的虎目中的泪水,他也舍不得离开这些兄弟,但是王命难违!
阁子内,两人静坐良久,檀香轻慢,寒风轻灵。上来的茶水也已经变得有些温凉。
“君上为什么不问问众将呢?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龙少水看向窗外欣喜的将领,叹了一口气。
“只怕未必,这些将领怎么会放下手中的权势呢?……”周万里说道,“拥兵自重,或是养寇自重,少水唐时不乏这些将领吧!”
龙少水摇头道:“可这并不是唐时,越国刚刚立国,人心思定”
周万里无言,说实在的,自从钩方之事后,周万里便很难相信任何人,即便萧成麒告诉他,叶英不过是个楔入钩方的钢钉,赵节刘同宇是为了引出那个辩客祢衡!他不与众将军商议,也是因为此,吴郡一行让他变得小心细微,也有些神经冥冥。
“恐怕君上是不信任我们吧!”龙少水一句道破了周万里的心机,“君上连我们这些人都不信任了,君上还能相信谁呢?”
这一句话让这阁子中的气氛陡然变得冷淡起来,四月末,五月初,五黄六月,周万里此刻却感到有些冰冷。不是他不信任,而是他感到心寒,天子为何是孤家寡人,那就是天子对任何人都不信任。
“君上变法,为何不与群臣商议呢?”龙少水逼问道。
“那些世家怎会全心全意支持变法呢?与他们商议,岂不是与狐谋皮!”
“那我们这些人也不支持吗?难道所有的世家都不支持吗?恐怕在君上心里早已经将他们一视同仁了吧!”龙少水说道。
周万里陡然站起了身子,翼善冠上的明主乱颤:“少水,你到底想说什么?”
“君上,其实你应该知道,越国根本就没有你想得那么危机,君上沉溺于自我中,恐怕……”龙少水说道这里顿住了。
周万里有些怒道:“恐怕什么?”
“恐怕君上只不过是担心大权旁落给自己找得借口罢了!”
“简直一派胡言!”
“一人之力难取天下,一人之心难抵天命!君上,孤家寡人,难成这天下大事啊!臣实不愿看到君上成了一个在高台之上冷冷淡淡,为了这么一个江山劳劳碌碌的君王。君上,试看这从古至今的帝王,谁是真正的孤家寡君呢?请君上三思!”龙少水高声呈言道!
一席话说得周万里有些发懵,他实不知该去如何回答,龙少水之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他眼睛微闭,问道:“那你欲我如何?”
“将变革军事之事于诸将商谈,谈不拢,君上再行此道!”
“孤王知道了,你下去把!”
“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