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秀春居没有多少时间,周万里匆匆吃过晚膳,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前往这大名鼎鼎的小花轩。小花轩不难寻找,从归来的路上,周万里就听到别人谈起过这小花轩,他就在这城中的河畔之边,这里也本是歌楼舞馆林立,若是放置在唐时或是宋时,却与那南京的秦淮河畔有得一比。而这条小小的河畔中,这小花轩更是首屈一指,向来是以奢华著称。
在这里挥金如土者有之,一夜千金也是常有事情。
周万里穿着一身绣袍,去得这地方,若是别地周万里或许会犹豫一下。去得这地方乃是小花轩,内行厂的厂子,他便更取得放心。这会便未带赵节,刘同宇,而是周万里,婉儿和刘安三人一同驾船而去。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穿城而过的河水中段一片燕舞笙歌天下太平的景象,如昼的灯光下,隐隐约约能看到这河面之上到处都是点着红灯的花船,在这小花轩的天空之上,隐约间还能看到正在燃放的烟花,在这如梦如幻的小天地中,软红倚翠,灯红酒绿,耳畔是听不尽的阳春白雪,看不进得莺歌燕舞。当近临时,一曲婉转的琵琶声伴随着推杯换盏的声音传入周万里的耳中,周万里仿佛然觉得有些沉醉。
远处的游船画舫上亮着淡淡的烛光,风中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只是这本是乱世的天下,这般的太平盛世太过于柔情,太过于虚幻,就如同是镜花水月一般,一捅就碎。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吹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周万里站在船首,手中的扇子扑簌的扇着,从这金迷纸醉中醒过来,只觉得这太过于虚空,只想着让人记起了那些太过于悲切的诗句,“这景象太过于痴迷,让人觉得不太真实!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写,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真是一言以蔽之啊!”
“周哥,这景象大致不过如此,何苦愁心愁力呢?”婉儿笑道,“这纸醉金迷的世界禁不止,止不住,倒不如顺其自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周万里扇子摇着,“若是这越国亡了,只怕也会随这陈后主一般吧。”
“免不得这般写,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婉儿笑道。
“爷,是臣做错了!”刘安在一旁说道。
周万里摇摇头:“哪里错了呢?纸醉金迷的不是你们,而是那些富家子弟们!”
“至少说明是富有了!”婉儿叹道。
“只怕钱都落在了这富人的腰包里里了!”周万里叹道,“刘安,明日里我要去城外看看我的新军,顺便走访一下当地的村寨!”
“是!爷!”
船继续行着,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这小花轩的泊位。
周万里扇子一收,整了整衣裳,气宇轩昂的走了上去,刘安和婉儿也随后而来。
“五爷,您来了!这边请,这边请!”小花轩后门口,全端亲自在那侯着,看到周万里来了,连忙上前招呼着,“爷,一路劳累,我还怕您这找不到地方,想要去接您呢!”
周万里手中的铁扇一摇,笑道:“怎么,你知道我住呢?”
“这建安郡,巴掌大的地方,城东头放一个屁,城西头都能听到,何况爷您这么大身段呢!不过爷,这秀春居可是朝廷的耳目啊,吃饭什么不打紧,要是在哪儿住几天,总感觉浑身不舒服!”全端笑道,两眼一眯,引着周万里便向着小花轩中走了过去。
“爷,您走,我去会会店掌柜的。”刘安在身后轻声耳语了一句。
周万里点点头,携着女扮男装的婉儿向着这小花轩走去。
“五爷,刚刚那位爷是去……?”全端问道。
“他与这小花轩的老板相识,所以去拜会一二,不用管他,我们继续往前走。”周万里轻声说道。
全端也不计较,接着带着周万里望着前面走。
“这地方倒是一股酸味,脂粉味,太过于难闻!”婉儿跟在周万里身旁嘟囔道。
周万里的扇子在手中指点,说道:“让你不要来,你偏要跟来,跟来了又嫌这嫌那的,让人笑话。”
“哼!我这不是有些不放心吗!”婉儿这声音是用的男声,听起来有些怪!
全端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上下瞄了一下婉儿,有些疑惑道:“这位小兄弟倒是未曾谋过面啊!五爷不知是……?”
“哦!这是我七弟,离京时家母嘱托我带他去见见世面。”周万里笑道。
全端点点头说道:“原来是七爷!”
“七爷不敢当,我不过是随家兄来这里戏耍一番,至于你和家兄的生意往来,我也不甚关心!”婉儿拱手道。
全端惹了个没趣,只好悻悻的继续往前走。
过了这后门,里面便是这小花轩的外院子,花红酒绿,灯暖烟熏。戴着卐字丝巾,披着秀色长袍,看起来端庄典雅的庄庄淑女,谁能想是这小花轩的艺伎呢?虽然叫做花轩却并不见哪里有些花来,伴着城中的那条河水,这小花轩却又三五个院落而来,三五个院落而出。
金粉喋喋,红烛滚滚,推杯换盏之声不断。绿瘦红肥,丝绸柔缎,将这一座小花轩打扮的暧昧妖娆。这本不是汉时的打扮,而是明时的酒楼。
由这外院子进了这楼内,只见到这满座的人喜庆至极。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不时间能听到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大概是舞女们在陪客人们寻欢作乐吧。十余名长裙及地的少女正在月台上舞弄着纤罗璎珞,悠扬的琵琶声便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全爷!”刚进这楼内,几位莺莺燕燕便迎了上来,嘴中直呼全端。
全端点点头,笑道:“都好,都好!”
“今个全爷是在这大厅同乐啊?还是到这雅间之内共欢啊?”一名少女连忙问道。
“我已约好了朋友在这天字一号房中,这是给你们的赏钱都散了吧!”全端从怀中掏出一大把洪武重宝,撒了出去,姑娘们连忙俯身去捡,假着这个空暇,周万里婉儿两人随着全端向着楼上而去。
周万里提着扇子,问道:“全兄弟,倒是对这里颇为熟悉啊!”
“让五爷见笑了,说来惭愧,这谈生意总是免不得应酬,来这里也免不得要逢场作戏,一来二往这也便熟悉了!”全端惭愧道。
婉儿在一旁笑道:“唉!不过是男儿本色罢了,哪里有什么惭愧啊!”
“还是七爷懂!”全端嘿嘿一笑道。
“哈哈哈!全兄弟,此刻你倒是一点都没有白日里在市舶司那般却是判若两人!”周万里笑道。
“不过是两张脸罢了!人这张脸可是最会变的脸,家中一张脸,朝中一张脸,下朝又是一张脸,外人面前一张脸,心腹面前一张脸……不过是要一张撕一张,人总就是这样!”全端笑道。
“话糙理不糙!”周万里手中的扇子指向全端,“倒是说得透彻,入理!我这也算是撕脸了,见了他撕一张脸,见了他又是另外一张脸!到了现在也搞不清楚哪张是我自己的脸了!哈哈!”
“是啊!话就是如此!”说到这里,全端停住了脚步,说道:“就是这里了,五爷请!”
说着全端揭开镶满翡翠珍珠的帘幕,对房间里打了个照面,说道:“诸位,诸位,五爷来了啊!”
周万里抬眼望里面看去,只见七八人正坐在案几前,案几上摆着些菜,不过却丝毫未动。空气中隐隐有酒味,偶然间能听到几声若有若无的古琴音,细细看来这屋中一角落有一舞台,这七八人正在指点着观看前面四名身披轻纱的少女的舞蹈。
全端倒是颇为尴尬,周万里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告诉他这里谁是地头蛇。说来也是好笑,周万里的扇子忽的打开一扇,迈步走了进去。
“是全兄弟啊!”?“全兄!”
似乎是突然间起来似的,众人纷纷从沉醉中清醒,对着全端打着招呼。全端连忙一摆手说道:“诸位诸位,容端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与诸位说得哪一个从织造署拿出五百件次品的大神通之人!”
“龚五!”周万里拱拱手说道。
“原来是龚公子!”有人搭了腔调。
“五公子!”“龚兄!”
一时间众人都纷纷向着周万里拱手见礼。周万里也只是拱了拱手,说道:“诸位,久仰了。”
周万里和婉儿落了座,几人纷纷议论了起来,龚家他们没有听过,搁在这江东他们也没有听过。只知道这汉时有二龚,一曰龚舍,二曰龚胜。这二人乃是楚地之人,当时称之为楚之二龚。
可是这龚五只是周万里的化名,当时周万里正在读龚自珍的诗集,一时间便借用了这龚字。本是无心之举,却被这有意之人给念上了。
“可是二龚的后人?”其中一人站起身子问道。
周万里举着扇子摇了摇说道:“非也,不过是乡野之人罢了!”
“乡野之人能弄到这织造署的五百件瓷器,虽然只是次品,若无通天的本事恐怕难啊!”另外一人站起来说道。
全端坐在周万里旁边介绍这两人道,只是这般的人物,他也不大关心,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注。只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一个身着布甲的男子。那男子坐得很靠里面,也没有看过周万里一眼,但是周万里却是知道此人,此人便是太末县尉,是和县令一同从中军调出参政的军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厅内的气氛也陡然变得有些和顺起来。
周万里微笑说道:“听全兄说,几位都是这出海贸易的好手,不知道诸位能给我这个外行讲讲吗?”
“出海贸易虽然是暴利,但是也是一场豪赌!”其中有一人说道。
“豪赌!”周万里一笑问道,“却是不知道是和谁赌?”
“和自己赌,和天赌!”另一人说道。
周万里秉着扇子拱手道:“愿闻其详!”
“第一次下海,谁心中都没底,即便别人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毕竟是心中有所顾虑。等到小赚一笔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有些人运气好,自然就发了家。而有些人运气就要差点了,船行到一半,沉了,或是遇到暴风,或是什么海怪!所以是和天赌!”
周万里将扇子打开,附在怀中问道:“那又为何是和自己赌呢?”
“贪!有些人赚了钱,脑子热就倾家荡产去值班货物,希望一本万利。结果船刚出了海就遇到了台风,便彻底没了钱。所以和自己的贪念赌。”
“是啊!那即便是有千般危险,可是奈何不住利高啊!”
周万里点点头:“此话有理!可是我听说,你们似乎有一个专门的方法过这市舶司的海关!”
“哈哈!哪里是什么专门的方法!只不过是银子使然!懂吗,银子,这世道,有钱好办事!”
“是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只是人呢?哪个不爱钱?”周万里一旁的婉儿说道。
“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君子尚且是爱才的吗!”
“龚兄,要是以后还有这般的货物,大可来找我们,若是想要做这海上买卖的也可以来找我们。我们上下打点,总不会吃亏的!”
“怎么你们上面也有人?”周万里悄然问道。
“这话说得,俗话说,上头有人好办事!要知道,全端可是全柔将军的侄子,上面还有什么虞家,就连这内行厂厂督刘安也与我们交好啊!”
“那可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啊!”周万里说道。
“这是自然,要不然为何这里会这般的顺呢?”
“嗯!”周万里点头说动啊,“这倒也是实情!”
艳艳的琵琶与古琴曲过了不知几遍,已经是亥时了,这一条河水两边上的人们也渐渐散了去。只是灯火依然璀璨。从小花轩出来,一条乌篷船,周万里却并没有那么震怒,或许这么多千篇一律的震怒也会让人心烦意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