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习海的姐姐打昕到爷和弟弟根本没有准备什么年货,便跟丈夫商量,干脆把他们爷崽两个接到自己家里来过年。
她是爷的长女,又是一个孝女。娘在一九六O年吃错野菜中毒死去以后,可怜的爷辛辛苦苦把他们姐弟两个拉扯大。自己出嫁了便只剩那爷崽两人,屋里没有一个女的,搞得不象个家。弟弟生下来就有缺陷,两条腿不是一般长,娘总是说不晓得前世造了什么孽。原指望跛子弟弟好好歹歹早些成个家,让那害着肺气肿的爷有人照料照料,谁知那不争气的弟弟总是不谙事。
早几年给他作过介绍,妹子不跛不瞎,就是长相丑一点。在姐姐、姐夫和爷的劝说下,习海勉强答应了,但事后总是唉声叹气:“唉!我这一生只好伴着猪八戒过了!什么婆娘不婆娘,讨了个煮饭的。”听他这样一说,他们也觉得可怜,就商量着退了那门婚事。
想讨个好些的,就要自己有本事。姐姐又替他操心,凭着丈夫是大队党支部书记,给他在大队木工厂谋了个学徒的饭碗。谁知他生性是个毛糙人,手艺比别人都差;又因腿的关系,体力也不如别人大,在木工厂被人看不起。他总说他不是做这种事的人,用脑筋可以,用手养不活自己。
用脑筋可以么?这话可能不假,读小学的时候,他的心算特别快,只是笔算耐不得烦,考试起来不能打满分。他读完初中一年级后,忽然觉得没有意思,就算高中毕业又有什么用?一样种田砍树干蛮工。老师的水平只有那样高,教出来的学生从来没有一个能考上大学的。参军要搞体格检查,招工叉不招乡里人。单习海把那读书看透了,干脆到队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指望姐夫能帮他谋一个轻松一点的差事。可谋到的只是一个木工,既不轻松,又不合他的脾性。
单习海没有调查研究,立刻把那个疯子五花大绑捆来审问。
可以想见,往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红山军也确实辛苦,有回他们带着干粮,全副武装,在山上打了七天七夜的狙击战。不过,并没有狙击上敌人,最后打了一头野猪下山,饱饱地吃了一顿。
没有想到,那些受冤的人有种种社会关系,他们的亲友当中也有些神通不小的。关于这桩冤案的上诉材料,从各种渠道陆续送到了北京。
最近有消息说,上头在追查这件事。姐夫听到了消息,告诉姐姐,姐姐告诉爷,爷说要大家都出面,劝劝习海赶快洗手莫干了。
农历除夕的前一天,一家人在姐姐家里吃饭。姐夫把听来的消息告诉单习海,叫他赶紧收场,交出武器,返回木工厂,老老实实吃手艺饭去。单习海一听,又害怕,又恼火,埋怨姐夫当时不该同意他改组民兵。姐夫说:“你们斗我嘛,我不同意怎么办?”单习海明知自己理亏,还是要拿姐夫出气。他因为生理上有缺陷,从小受着父母的娇宠,脾气很坏,亏理还要耍赖是常事。没说上几句话便把筷子一扔,吵起来:“你们当时开口闭日相信群众,看着我搞毛了也不喊应一声,如今出了事找我算帐,我又找谁算帐去?”
姐姐看着着急,忙劝弟弟熄火。她疼爱这个弟弟,残废人,遭孽呀!
姐夫耐着性子,又劝道:“怪我,怪我。我当初也没有想到今日。你姐姐总是在我耳边熏:“我只有这个弟弟呀,手脚不齐受人欺,全靠几个亲人多照应啊。爷老了,娘不在,你做姐夫的就是当家的大哥呀。有个机会出出头,你就莫拦他吧!,唉!我不该信了你姐姐的。自己退出来主动些,被人赶下来就不舒服了还不晓得会给你戴顶什么帽子呢!到那个时候,我这个做姐夫的也难给你讲话呀!”
“哎,给我戴什么帽子?反派?你们都躲到婆娘的裤裆里去了,我一个人顶着搞阶级斗争。哎,我斗的都是地富反坏,错了?”
姐夫说:“你跟我讲有什么用!”
“那你就莫管我!”单习海烦躁得坐不住,站起来,离开座席,“我偏要干到底,看他们把我枪毙,给反派申冤吧!”
“坐下!”爷喝了一声,没开始说话便咳得把脸憋红了,“你,咳咳咳咳!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我一日跟你讲三回,咳咳咳咳……叫你莫做伤天害理的事,会来报应啊!你不听,如今一家人好心劝你,你一跳三尺高。你要去死,老子给你送终?咳咳咳……”
姐姐连忙起身给爷捶着背,说:“爷,你老人家莫把自己气坏了。弟弟脾气不好,也是弄刀弄斧养成的。耐点烦,慢慢讲吧!”
爷一发火,倒是把习海镇住了,他流着泪,说道:“爷,你打你骂吧!我当初干这个鬼事,也是想混一个出息,省得你们为我操心一世。如今我骑在老虎背上了,退下来做得到?越往四缩,人家越以为你错了。你们莫管我,打湿了头发,让我去剃吧!”
饭还没有吃完他就走了,喊不住,拖不住。
单习海想起了何督伟的话,那几个长沙下放来的人,只怕真是来私访这桩案子的。不是有人把状告到北京去了吗,北京一重视,省里当然会派人来调查。
他要去堵嘴巴,叫那些被斗者的家属老实一点。他知道另一个下放户住在林场,真想去看看那个妹子,可是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胆怯,走进了山口,不敢走近林场,跟上次闯接待站盘问周可芬的时候不一样了。他央定暂时不去,先把海燕婆的嘴巴封住了再说。顺便也可以探探虚实,看省里来的人是不是找她搞过调查。
于是便发生了海燕婆不敢开门与周晓琳见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