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奋田虽然在工作上与田自力有些意见分歧,但是,他觉得问题不至于那么严重,谈得上揭发吗?值得上纲上线吗?对于田主任的问题,我应该谨慎、实是求是地反映情况,不要伤害了同志。
  张米贵回到工作组办公室,听了其他人反映的情况,尤其是听了容艳芳说吴铮的觉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不能把批判“物质剌激”与车间计时奖挂起勾来,更不承认田自力是在搞“金钱剌激”那一套。另一位工作组组员说:“吴铮当然不会承认田自力在搞‘金钱剌激’。有人反映说计时奖就是吴铮给田自力出的点子。”
  张米贵说:“看来吴铮是田自力一条线上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运动的骨干分子,应该放弃对他的培养。不过,目前不要把计时奖的问题与吴铮挂勾,他必竟只是个工人。我们目前的主要目标是田自力,他是当权派,他不决定实行计时奖,谁说也没有用。”张米贵又说:“现在的问题是职工群众都不愿意把田自力的问题与路线斗争挂起勾来。我们要尽快找到一个突破口。”
  一个组员说:“有职工说起行组的黎兰原来是钻工,是田自力把他调去干挂勾工的。黎兰对田自力意见很大。”
  张米贵果断地说:“我们就从黎兰这里做工作,多找些人了解他的情况。”经过多方了解,黎兰的情况大致摸清了。张米贵认定黎兰是受田自力打击最深的人。而且他苦大仇深,容易激发他的阶级仇恨,是批倒田自力的一张好牌。
  容艳芳对工作组决定放弃对吴铮的培养、把他定为田自力一条线上的人是草率的。她也为吴铮这样有才华的青年被放弃感到惋惜。
  田自力自从工作组进车间以来,还没有正式与工作组的人交谈过车间的情况。他还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为提前完成车间第二季度的生产任务而忙碌。他对社教运动的理解是:走社会主义道,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路线斗争。清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应是高层领导者们的问题。像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应该只是接受教育提高认识的问题。
  他认为自己调入工厂以来,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完成国家交给我们的生产任务,把一个落后的车间带进了先进行列。自己和车间职工的关系也不错,与王书记虽然在工作上有时会产生一些矛盾,但这只是工作上的意见分岐而已。在重大原则上,自己和车间党支部也取得了一致看法,车间能取得一些成绩,也是和车间领导班子的团结一致分不开的。即使有些错误,也不应该是原则性的问题。因此,他一直表现得很轻松。当他得知工作组在收集他的问题时,他也觉得很坦然,自己是经得起考练的。但是,当他接到停止执行“超额工时计奖制”的通知时,心里才感到了一些压力。
  不过,他时时宽慰自己:“计时奖”的执行,得到了厂部的批准,而且事实证明了它对推动车间生产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就算是犯了搞“物质剌激”的错误,对车间和职工思想并没有造成什严重后果,大了不起是个工作方法问题。我在支部会上作个深刻检查,应该交待得过去。然而,田自力小看了工作组对他的关照。事情并不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在较长的一段日子里,工作组的人没有来找他谈过话,也没有要他作检查的意思。这倒使田自力陷入了困惑之中,心里有些不安。他问自己:他们到底要把我怎样?
  黎兰的崛起
  了解到黎兰的情况后,张米贵决定亲自找黎兰谈谈,希望他能挺身而出,揭发田自力的问题。张米贵走进黎兰的家,也闻到了一股霉味。但是,他没有皱眉头。虽然他觉得黎兰家里乱糟糟的,却没有多大的反感。他想起了当年搞土改运动时,走进贫下中农家,他就有这种感觉。回想起当年访贫问苦,打土豪、斗地主、分田地,把受苦受难的中国农民从封建地主的压迫、剥削下解放出来,让祖祖辈辈在这块土地上辛勤劳作的穷人,成了土地的真正主人。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个神圣使命,为自己参加了这一伟大的运动而感到自豪。今天,他来到黎兰家,让他产生了回到土改运动年代的感觉,一种重大的责任感由然而生。
  他为自己能再次参加关系到为中国命运而斗争的运动感到兴奋和骄傲。但是,现在与当年不同的是,当时的那些运动对象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土豪劣坤、恶霸地主们,这些阶级敌人,伸手即可抓获。现在在新的形势下,阶级敌人、党内脱化变质分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们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有的还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的亲戚、甚至是我们的上司。怎样才能区别他们呢?捂心问一问,田自力是走资派吗?是资产阶级的代理人吗?这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但是,他现在必须把田自力当走资派来看待,发动群众揭发他的问题。不然,运动怎么搞!我们来二金工车间做什么?至于田自力最后怎么定性,要看运动的发展了。为了党的利益,现在决不能心慈手软。
  黎兰看见张米贵来到家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他对社教运动一窍不通,也不想通。张米贵在车间大会上的讲话,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不管什么运动,最好不要与自己有关。但是,他知道运动一来,总是会有一些人要挨整的。自己过去的工作中做废了不少工件,造成了国家财产的损失,对社会主义建设不利。这次会不会也要教育教育我呢?总之,这些负责人来我家不会有什么好事。他想起田自力来家要他去参加学习,结果搞得自己当众出丑。黎兰请张米贵坐下,母大虫给张米贵倒了一杯水,黎兰对母大虫说:“这是我们车间社教工作组的张组长。”
  母大虫点了点头,带着儿子出去了。黎兰站在张米贵面前不知所措,搓着两手,嘿嘿的干笑。张米贵看见黎兰这付窘态,不觉暗自好笑。心想,这人也太懦弱了,田自力不让他继续做钻工,看来是有些道理的。他和蔼地叫黎兰坐下。对他讲了一通社教运动的意义,国内外阶级斗争的形势。他知道黎兰不感兴趣、甚至听不懂。但是,他照例还是要讲的。这已经是他找人谈话的一种公式。接着,他问黎兰对调到起行组去有什么意见时,黎兰连连说:“没有,没有。我在起行组干得很好。田主任是对的,这对我和工作都有好处。”
  张米贵问黎兰:“你还记得你父母是怎么惨死的吗?”
  “记得、记得。都快二十年了。还提他做什么。”
  “对那些逼死你父母的人和那个万恶的社会你不痛恨吗?”
  “当然恨。但那不是已经过去了的事吗!”
  “但是,如果我们不把那些地主、恶霸的代理人挖出来,我们还会吃二茬苦、受二茬罪,你愿意吗?”张米贵接连几个问话,让黎兰无言以对,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张米贵说:“田自力对待你的态度、难道你没有一点受压,受辱之感?”
  张米贵接着说:“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政党,是为工人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谋福利的。我们党的干部,是为工人阶级服务的,他们对待工人兄弟应该情同手足。我们工人同志即使有些这样那样的错误,也只能耐心、细致地帮助他们,爱护他们。如果?袢〈蚧鳌⒊头#?甚至辱骂的手段,那就是把自己摆在工人阶级的对立面了。那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你想想,田自力是不是这样的人!他在工作上找你的缺点,借故整你,当众辱骂你、呵斥你,在经济上用资产阶级那一套来卡你,你的奖金总是最少的。你是一个技术工人,却要把你调去做挂钩工。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嘛,怎么能因为能力差一点、出了点问题,就对一个苦大仇深的老工人?袢≌庋?打击、惩罚的手段!这就是路线问题、立场问题。”
  黎兰对什么路线、立场不感兴趣,但是,张米贵的话却挑起了黎兰对田自力的积怨。他喃喃说道:“嗯嗯,是这么回事,他见我人老实,就想方设法整我,打压我,象工头一样——”
  “对、对。”张米贵不等黎兰说完就接着说:“你这话说到点子上去了。就应该把田自力对你的迫害和资本家、工头联系起来。这样就可以看清田自力的错误性质。”
  黎兰心想:说田自力迫害我,可能太重了一点吧?他对张米贵说:“我倒不觉得受到了迫害。不过,对田自力这样的人,是要往狠处说,这样他才晓得疼。”张米贵暗自好笑,说道:“是这个意思,但不能这么说,要说上纲上线。就是把田自力的错误提高到阶级斗争这个纲上来认识。”黎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张米贵暗自高兴的说:“这么说你愿意站出来揭发田自力的问题了?”
  “我听张组长的。”张米贵说:“这样很好。你要结合自己的身世来批判田自力的错误,这样才能批得深刻、才能激起大家对你的同情、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仇恨。”
  黎兰说:“我按你说的做。不过,工作组不要再把我调回钻床去做钻工了。我做钻工心里不踏实。”张米贵说:“你只要积极投入到运动中去,你的工作问题我们会考虑的。”黎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张米贵有了黎兰这张底牌,觉得可以找田自力谈一谈了。他把田自力请到工作组办公室,要与田自力作一次深谈。要指出田自力问题的严重性,给他一个震动,让他端正态度。他对田自力说:“运动开展这么久了,你也不主动来找工作组谈谈自己的问题。你是不是认为你们车间是厂里的先进车间、生产任务完成得不错就没有问题了!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就没有了,是一个世外桃源。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工作组不是应该撤走了。”
  张米贵一席话咄咄逼人。田自力从小参加八路军,受到的都是嘉奖、表扬。来工厂不久,就受到厂部表扬和车间职工的尊重,从来没有遇到过张米贵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因此,他对张米贵非常反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是工作组组长、我也是车间主任啊!你恁什么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我。工作组的人就高人一等吗?
  田自力用不冷不热的口气说:“车间第二季度的生产任务很忙,我必须抓紧时间把生产任务安排好,不然完成任务就成问题了。所以没有及时找你们谈谈车间的情况。你们不是找王书记谈过了吗?车间的情况他也很了解。我们车间是厂里的先进车间,这是全车间职工齐心努力的结果,我不会因此而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更不会文过饰非。我们车间有没有路线斗争,我的路线斗争觉悟还不高,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用路线斗争的眼光来审查我,我接受工作组的审查。”
  “你到工厂以来,就没有犯过一点错误?我觉得你不但犯过错误,而且还很严重。至于是不是路线问题,那要看你的态度和群众揭发的问题而定。你自己首先得端正态度、接受群众的批判,作出深刻的检查。”田自力心中不快,说道:“如果我做了对不起群众的事、损害了党的利益,我愿意接受群众的批判。”张米贵也对田自力的强硬态度不满,心里默默地说:那你就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