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倩在陪“钱眼”的时候,几个晚上都很晚才回宿舍睡觉。这天晚上,同宿舍的青工吕晶玉坐在晓倩床头,无意中从晓倩枕头下拿出了小说“青春之歌”,在翻阅时发现了晓倩的诗稿。读后好奇的说:“这是谁写的呀!写得蛮好咧。”
蒋玉琼凑过来一看,是一首情诗,忙抢过读起来。她说:“写得真不错,我挺喜欢,我把她抄下来。”
抄完后她笑着说:不知晓倩是写给哪位情郎的。她们嘻嘻哈哈地议论着。这时,同宿舍的陈细妹回来了,看见她们拿作诗稿笑着议论什么,就要过诗稿看了,问是谁写的,小吕说是从晓倩的书里发现的。陈细妹严肃地说:“你们这样做就不对了,这是别人自己的秘密,你们怎么能偷看呢?快放回去,更不能到处乱传乱讲。”
蒋玉琼说:“没有那么严重吧!这又不是反动传单,有什么大了不起的。”
那时人们脑子里还没有“隐私权”这三个字的概念。小陈只是说这样做是不尊敬别人。吕晶玉把诗稿放回了原处,大家再没有说起这事。晓倩回来也没有觉察到什么。
过不了几天,这首词就在厂里一些女孩子中间传开了。只是大家都以为是蒋玉琼写的。也有人问是不是她写的?她也不置可否。当有人夸奖说诗写得不错时,她还洋洋得意、摆出一付很有文学修养的样子。蒋玉琼是一个爱虚荣、爱炫耀自己的女孩,她把晓倩的诗传给别人看,无非是要人夸奖自己几句而已。然而,当时难得有一首这样能坦然表现女孩子内心情感受的诗词。因此,受到很多女青年的青睐,纷纷抄录传阅。但是,也有好事的人,认为这是一首充满封、资、修情调不健康的诗词,与现代革命青年的志向格格不入。这事传到了二金工车间工作组,说是二金工车间的一名女工写的。张米贵要来诗稿一看,说这是一首封资修情调的情诗,通篇充满了什么忧呀、怨呀、君呀、妹呀的,情调很不健康。容艳芳认为这只是女孩子的私下秘密,表达自己的心情而已,不宜公开批评。是怎样传出来的可以了解一下。然而,张米贵要借题发挥,他不顾容艳芳的意见,在大会上批评说:“现在厂里青年女工中流传着一首诗词,格调低沉,充满了封资修的哀怨情调,与我们的时代精神格格不入。”
他拿出诗词念了一遍。当念到何日得君真情露、一解小丫相思忧与惆时,引起了一阵哄笑。张米贵继续说:“听说这首诗是我们车间的一个女工写的,在厂里影响很不好。从这件事中,我们可以看出,田自力执行资本主义路线的恶劣后果。他把职工的思想引导到为金钱、为名誉、为个人利益上去。完全忽视、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对职工进行政治思想教育,使广大青年和职工树立革命的人生观!这首诗的出现,决不是偶然现象。这不能怪写诗的人,青年人的思想是幼稚、单纯的,她们须要我们党的干部去正确的引导她们——。”
会后,张米贵把蒋玉琼找来,蒋玉琼坐在那里,吓得两腿发颤、面色苍白。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本来只想借这首诗出出风头,却不知会引来这么大的风波,她不知道张米贵会怎样对待她。张米贵看见她吓得发抖,就和蔼地说:“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你怎样的。请你来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从这首诗的写作来看,你还是有一定文学修养的。你平时都爱看些什么书呢?”
蒋玉琼说:“我很少看书。”
“你这首诗是怎样写出来的,是为了给同伴们欣赏吗?”
“不是、不是的,这诗不是我写的,”“可是别人反映说是你传给别人看的。”
“真的不是我写的。”
蒋玉琼把当时和吕晶玉一起偷看杨晓倩诗稿的事说了一遍,因为自己想出出风头,就把诗稿传给几个朋友看了,结果不知怎么就传开了。张米贵说:“是不是你写的都不重要,我们并不想追究谁的责任。我在会上说了,这不能怪你们,这是做领导的没有对职工尽到思想教育的责任。今后希望你多读毛主席著作、多看些革命书籍,努力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争取做一个先进青年。”
当知道别人传看多时,引起很大风波的诗词,竟然是自己藏在床头的诗稿,又被张米贵当着那么多职工的面宣读。杨晓倩惊愕得半天不敢抬头。回到宿舍,她倒在床上痛哭不已,陈细妹劝了好半天也没有作用。吕晶玉也哭着向晓倩道歉,说自己不该翻看她的诗稿。小吕说:“晓倩姐,我错了,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这么伤心,我心里好难过啊!”她抓紧住晓倩的手来打自己的脸。晓倩缩回手说:“不关你的事,我不怪你。”
蒋玉琼也道歉说:“晓倩,我错了,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
晓倩只是哭泣,再也不说话。细妹买来晚饭,晓倩说什么也不肯吃。第二天晓倩红着眼睛去上班。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晓倩一人呆坐在不组里。晚上也一人呆坐在床上,不吃不喝。陈细妹慌了,赶紧去找容艳芳。容艳芳听了,也很紧张。她怪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注意到晓倩情绪的变化。她和陈细妹一起来到宿舍,看见晓倩这样憔悴,心里非常难过。她坐在晓倩身边,含着泪水把晓倩搂在怀里,她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她对晓倩深深地同情,一个纯洁、优秀的共青团干部,平白无辜地遭受这样大的打击,身心受到严重伤害。她很内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她对张米贵的某些做法很不满,责怪自己对张米贵的一些做法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造成一些同志受到伤害。容艳芳劝晓倩吃点东西,晓倩摇摇头。容艳芳说:“晓倩,我们到湖边去走走好吗?我也想散散心,吐口心中的闷气。”
她帮晓倩理了理头发,擦干了晓倩脸上的泪痕,挽着晓倩的手向湖边走去。这时已是明月初升、湖边景色依稀在目。虽然已是十二月初的天气了,但江南的初冬并不寒冷,湖边的微风一吹,倒使人顿觉清醒。容艳芳和晓倩在湖边走着,晓倩一言不发,容艳芳也默不作声。当她们走到一丛枯萎的芦苇边时,芦苇里突发“噗、噗!”声响。晓倩吓得一声尖叫、紧张地抓住容艳芳的胳膊。这时,一支野鸭子“呷”的一声从芦苇中飞出,冲天而去。容艳芳“扑哧”一声笑了,晓倩也羞涩地笑了。容艳芳这时拍着晓倩的手笑着说:“晓倩,说实话你这首词写得还不错,我也很喜欢。”
晓倩说:“容姐,我都快烦死了,你还取笑我。”
容艳芳说:“真的,我不是笑你。这首词是写给吴铮的吧?”
听见容艳芳这么一说,晓倩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容艳芳痛哭起来。她伤心地说:“命运对我不公平。我对吴铮一片衷情,吴铮却不理解我,我希望吴铮平安无事、不断进步,他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又没有地方倾诉。这次自己的一点小隐秘,又被拿去暴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读,引起大家的嘲笑。今后我还怎么做人、怎么工作啊!容姐,我真的受不住了。”
容艳芳温柔地抚mo着晓倩的头发,安慰说:“晓倩,你的心情我理解。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了不得的问题,你的诗词没有什么大秘密,也不是象别人说的有什么严重问题。作为一个女孩子的悄悄话,私房话,也不是拿去做宣传,没有什么健康不健康的。这次出现的情况只是个意外,你不要放在心里,更不能影响工作。你是一个有前途、有作为的优秀青年,你的工作很出色,这是有目共睹的。作为一个优秀的团干部,要经受得起各种考验。你还年青,将来要面对许多不同的困难,如工作、思想、生活、情感等等都需要勇敢地去面对。怎能遇到一点挫折就诅丧、退缩,甚至要放弃呢?晓倩,我要批评你,你这次表现很不好,这不是你应有的品质。你的做法,不但表现出你性格软弱的一面,没有勇气面对困难。你还让许多同志为你担心、着急。吕晶玉、蒋玉琼都很难过、后悔。受你情绪的影响,她们的情绪也很低落,内心在深深地自责。你难道还不能原谅她们吗?”
晓倩说:“我没有责怪她们,我只是觉得自己怎么这样不幸,什么不顺心的事都让我撞上了,我感到很委屈。”
“有什么大了不得的事呢?只要心胸坦然,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为吴铮担心吧?我告诉你,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没有发现吴铮有什么重大问题。而且在调查中还发现了他许多优良品质,得到了工作队领导的赞许。罗队长也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加上长轴的返修需要他来完成。我估计他不久就要回来了。吴铮是个好青年,你可以大胆地去爱他。其实,你到拘留所去探视吴铮,后来工作组都知道了。因为对吴铮的问题有了新的了解,所以没有对你做法提出非议。你还不知道吧。”
晓倩听了,顿时兴奋得跳起来。她把头靠在容艳芳的肩上,含羞地说:“容姐,谢谢你,谢谢你解了我的心结。”
好鼓不用重捶。晓倩的醒悟,让容艳芳感到欣慰。
回到宿舍,晓倩拉着吕晶玉、蒋玉琼的手说:“小吕、玉琼,由於我的不理智,害得你们寝食不安,对不起。其实,我没有责怪你们,请你们原谅好吗。”
小吕、玉琼感动得哭了,三人紧紧地抱成一团。
自从拘留所第一次提审吴铮后,为了对工厂负责、对吴铮负责,公安分局的同志对吴铮的过去、社会关系、家庭情况进行了调查。他们找过吴铮家所在居委会,了解了吴铮家庭和吴铮的情况。吴铮的父母都是大学教师,思想进步、坚决拥护共产党、热爱新中国。解放前曾掩护过进步学生躲避过反动派的搜捕。江城市解放前夕,国民党逃跑时要带走和破坏学校的重要设备和资料,吴铮的父亲毅然参加了进步学生组织的护校保产运动,受到了学生们的爱戴和党组织的信任。
解放后继续任教,历次政治运动都没有重大政治问题。吴铮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聪明、伶俐,学习成绩很好,父母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除了读书外,他就喜欢运动、喜欢自己动手制作一些小玩具,这是他后来选择当工人的原因之一。从小学到高中都没有受过任何处分。只是他平时接触人较少,言语不多。分局的人在枝校了解到,吴铮在枝校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是全校各工种班级一千多名学生中,在毕业分配时能评上三级技工的少数几十名学生之一。当时技工学校招生的要求是初中毕业文化,而吴铮当时已在读高中。而那时读高中、上大学是家长和学生梦寐以求的。吴铮为什么不顾父母反对,坚持要放弃高中学业去读技校呢?民警从技校找到一份吴铮的自传中得到了答案。
吴铮从小就喜欢手工制作,用泥土做各种小玩具,上中学后就可以制作航海、航空模型。在中学生航模比赛上,还拿个前几名。但是让他下决心要做一名技术工人的是,他在读初三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同学一起去一家小机械厂玩,一位同学的哥哥是这家厂里的一名车工。这家小厂是解放前遗留下来的,机械设备极差。但是,当吴铮看到工人在这些破旧的车床上车出闪亮的工件,看见同样是铁的车刀削铁如泥时,他惊呆了,觉得这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也太让人神往了。他好奇地拿起铁屑来玩耍、看着闪闪发光的工件发呆。从这时起,他成天想的就是车工、闭上眼睛就出现了车床飞转,铁屑飞溅、工件闪光的景象。从此,他下定决心要做一名车工。
读高中时,正值技工学校招生,他瞒着父母考上了技校,并在学校住读。为此,父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原谅他。技校的老师说,直到吴铮在学校以优异的成绩被评为品学兼优学员和考评后被授予三级技术工人时,吴铮的父母才默认了他的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