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冬,去三线人员的名单就要决定了。冯超把阿桃找来,态度非常严肃、认真,而语调温和地说:“车间就要讨论决定去三线人员名单了。我会尽量要求组织考虑你的家庭困难,争取把你留下来。但是,前一段你表现突出,在群众中反响很大。你是车间团员、青年的榜样,可以说大家把眼光都盯在你身上。在这种情况下,车间要作出任何决定都是困难的。不过,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事在人为嘛,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态度。——。阿桃,还是那句话,我心里只有你。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拼了书记不当,也要把你留下来。”
阿桃听了,满腔愤怒,你精心设下圈套让我钻,想逼我就范,你的诡计不可能得呈的。她暗暗骂道:“卑鄙、无耻的禽兽。”
阿桃低着头,沉默不语。冯超心中狂喜:看来,我的第二目的也快实现了。冯超说:“我知道你一时难以答复,但是,时间不等人啊!一旦车间开会定了盘子,那就难以更改了。考虑考虑,过二天回答我。我劝你不为自己作想,也为你母亲多想想!”
阿桃在家里郁郁寡欢,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停地追问阿桃遇到了什么烦恼的事,你这么忧郁,妈妈心里不好受。以前阿桃在厂里受了委屈,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在母亲面前总是装出没事的样子,把痛苦埋在心里。现在,她不告诉妈妈不行了。她扑在母亲的怀里,哭诉着多年来所受的屈辱,尤其是这次冯超利用支援三线建设的名义,设圈套逼自己就范的情况。妈妈愤怒了,她说:“阿桃,我们孤儿寡母的,斗不过他们有权有势的人。有些事我们可以忍、可以让。但是,这样的终身大事,决不能轻易让步。象这样阴险、狠毒的小人,嫁给他就等於掉进了魔窟,决没有好日子过。”
妈妈由于过于激动,不停地咳喘起来,一口气接不上来,憋得脸通红。阿桃赶紧给母亲捶背揉胸,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看着母亲这个样子,阿桃心疼不已,不无忧伤地说:“妈,如果我不答应他,我去了三线,谁来照顾你呢?我在那边也不能安心工作啊。”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我快五十岁了,往后的日子数着过。你还年轻,我不能看着你为了我能多活几天,而往火坑里跳。你要过得不好,我活得更痛苦,要是这样,我宁可现在就去死掉。阿桃,我的好女儿,你心我知道,你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坑害自己。去对冯超说,叫他别做梦了。去不去三线,听天由命。看见你受人欺侮,妈又没有能力帮你,心里更苦,说不定死得更快。”
说完母女俩抱头痛哭。
二天过去了,阿桃连个照面也没有。冯超心里火冒三丈,他让人把阿桃找来问道:“阿桃,时间都过去二天了,你考虑成熟了吗?”
阿桃说:“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服从组织分配。”
冯超见阿桃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怒火中烧,骂道:“贱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进。好吧,你就等着去三线吧。”
阿桃愤怒地说:“不就是去三线吗!就算下地狱我也不嫁给你这个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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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桃来到了三线。这里的基本建设才刚刚开始,厂房的骨架虽然耸立起来,但是离安装设备、投入生产那还是遥遥无期的事。首批来支援的人不多。主要是来搞基建、挖土方工程。从工厂来的大多都是技术工人,对基建并不在行,每天完成的工作量很少,几乎是半天挖土,半天休息。时间长了,大家都觉得闲得无聊。打架闹事、赙博、盗窃基建物资卖钱的事时有发生。更离奇的是,有人竟拿生命来赙博。有二名自称不怕死年轻工人,一天闲得无聊,打起赙来,青工甲说:那个刚建好的烟囱起码有五十米高,我敢爬上去在顶上走一圈。青工乙说:这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是敢走。甲说:吹牛,你走给我看看。乙说:我们赙点什么?
甲说:你敢走,我把一个月的工资外加十斤粮票给你。乙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话算数(那时人们没有签合同的意识、更没有公证处。说话、做是都靠诚信二字)。说完,乙某就往60米高的烟囱顶端爬去。这下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人们都为这小子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有人指责甲某打这样赙是害人性命,有人去向厂方领导反映情况。当厂领导赶来时,那小子已潇洒地在烟囱上转了一圈下来了,正在向青工甲要钱和粮票。甲说:我也去走一圈,我们俩扯平。乙说:不行,撒出去的尿、放出去的屁收不回来了。二人闹得不可开交,在一旁的头头们气得青筋暴跳,大声地对保卫科的人说:把他们带回去停职反省,看态度再严肃处理。
阿桃心中有牵挂,加上这里工作松散,生活悠闲。更让阿桃思念上海多病的母亲,惦记着她是怎样艰难的过日子,阿桃整天闷闷不乐。一天,阿桃在食堂吃饭时,又想到了母亲,她端着碗坐在那里发呆。“怎么啦,想家了吗?”
一个有些变了味的上海话问道。阿桃抬头一看,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也端着饭菜向她走来,坐在她的对面。他见阿桃没有理会自己,又说道:“我是厂劳资人事科的,你们刚来时,是我去车站接你们的。你们如果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向我反映一下,我会尽量设法解决。”
阿桃仔细一看,却实是到车站去接她们的人。听见他说话带有上海口音,顿时感到很亲切,问道:“你是上海人吗?”
“是呀!我们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哈哈——。”
阿桃见这人和蔼、风趣,又是老乡,心情开朗了许多。阿桃问:“你也是支援来的吗?”
“我出来得可早了,40年随父母逃难来到这里,抗战胜利后,我家没有立即返回上海,本来想等当时的返乡潮过去后再走,谁知内战又起。父母说内地不平静,等局势平稳后再回上海。哪知内战越打越大,我也在这里成了家,就这样留下来了。现在上海已没有亲戚,几十年来,一次都没有回过上海,上海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真想能回故乡看看——。我经常看见你闷闷不乐,是想家了,还是有什么困难?”
阿桃对这人不了解,因此不愿意多说,随口答道:“想母亲,惦记着她的病。”
那人说:“我叫伍大荣,遇到什么难处,对我说说,能帮忙的,我尽量帮忙,谁让我们是老乡呢!”对伍大荣的话,阿桃没有放在心上。没过几天,阿桃被调到施工现场,配合基建工程队干些焊接工作。其实,工程队里有自己的焊接工,并不差人。阿桃去了,真正干活的时间很少。但是,可以免去挑土方、晒太阳,风吹雨打的辛苦。有一次,一个30多米高的钢架梁上,需要焊上一块加强板,其他焊工一时忙不过来,工程队施工组长问阿桃敢不敢上去焊接。阿桃以前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高空作业过,对自己心中没底。但是,她觉得自己调来工程队后,很少干活,现在组长来征求自己的意见,就是因为这项工作要得很急,自己怎么能推辞呢?就答应说:“试试看吧。”
其实,钢梁比较宽,工作时又有保险带系着,安全应无问题。阿桃上去后,还没有到作业面,她无意识地向下一看了一眼,看见自己那么高,下面的人都象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头大脚小,而且突然觉得整个钢架都在晃动。她一阵紧张,整个人歪了一下。她吓得一声尖叫,赶紧抓住钢架再也不敢动弹一下。在一旁施工的人见了,大叫道:“阿桃,抓紧钢梁别动,别往下看,我们来帮你。”
离她最近的几位电焊工迅速赶来,把她慢慢地扶下铁梯。医生告诉阿桃,她有恐高症。这让她想起了父亲的去世,也是因为有恐高症吧?这次经历,过了许久还让阿桃想起来就感到后怕。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让她上高空作业了。后来,伍大荣遇见阿桃,很不好意思地说:“本想让你干点轻松的活,不想差点送了你的性命,真是对不起。”
这样,阿桃才知道是老乡在照顾自己,心中对伍大荣有了些许好感。随着支援工作的不断扩大,到三线工作的人越来越多。工厂劳资科的工作量越来越大,整理人事档案、抄写资料,统计基建进度、核算工程成本等等,都需要人手。厂里决定从职工中抽调一些文化程度较高、工作认真负责的人到劳资科帮忙。表现好的,工作能力强的有望留下来充实干部队伍。阿桃是第一个被抽调上来的。这样,阿桃和伍大荣的接触遂渐多了起来。刚开始,阿桃对伍大荣处处帮助自己、关心自己持有戒心。
冯超的影子时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怕遇上了第二个冯超。后来在与伍大荣接触的过程中,觉得伍大荣还比较正派,没有时时想打自己的主意,沾自己便宜的企图。在言谈举止方面也表现得很庄重,从来不开下流、无聊的玩笑。对于别人说些庸俗、淫秽的话,他非常反感。因此,阿桃认为伍大荣是一个谦谦君子。他对自己的关心和帮助,是出於同乡情,可以信任他。伍大荣也处处表现得很真诚、很无私,做任何事情都恰如其分,从不过头。在这样的交往中,阿桃与伍大荣的关系发展到以兄妹相称,无话不说的程度。
这时,阿桃把自己怎样遭受冯超的辱凌和欺压、被冯超使手段迫害来到三线,而自己年迈多病的母亲在上海无人照顾的事告诉伍大荣。伍大荣听了,拍案而起,骂道:“这个伪君子,披着党员外衣的恶狼,决不会落得好下场。”
他又安慰阿桃说:“先别着急,你家庭有困难,我们慢慢想办法解决。在来三线工作的人中,家庭有特殊困难的人,经过审批少数人可以调回内地工作。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你母亲,我可以照顾你经常去上海出出差,顺便回家看看母亲。”
在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阿桃出差、加上探亲假,一年也可以回上海二、三次。阿桃对伍大荣的帮助非常感激。阿桃多次回上海,引起了母亲的的疑虑,她忧心忡忡地对阿桃说:“那个伍大荣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要有防人之心啊!冯超这样的人到处都有。唉,老天为什么让我的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啊!真让人担心啦。”
阿桃说:“妈,我会注意的,我看伍大哥是个正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