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扬镳
  〈一〉动荡的岁月
  一九六六年九月,江城市大型机械厂的“四清”运动接近尾声。
  各车间科室的“问题干部”大多下楼了,基本上官复原职。
  在这次运动中,抓了一个砍伤自己老婆的工人,逮捕了一个强奸妇女的流氓犯,查出了一个贪污几千元公款,后因坦白交待彻底、认罪态度好而免予刑事处分的贪污犯。把全厂几十名沾上了旧社会不良习气、爱斗殴闹事,对领导桀骜不驯、不服管理,对青年工人(学徒)态度粗暴,在广大群众中影响极坏的中、老年工人,以破坏社会主义治安、民愤极大的罪名,将他们遣送农村、监督改造。
  在运动中广大干部、工人通过对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和他们执行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批判、斗争,受到了深刻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教育。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觉悟有了很大的提高。提拔了一批在运动中涌现出来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觉悟高、立场坚定、敢于向走资派、坏人坏事作斗争的先进分子充实到领导岗位上来,大大的加强了无产阶级干部队伍的力量,巩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阵地。这些都是“四清运动”的伟大成果。然而,谁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呢?从厂长到下面的中层干部,几乎都下“楼”了,官复了原职。只有田自力还在钳工组劳动。看来田自力是大型机械厂唯一的走资派无疑了。
  田自力却很坦然。因为车间“四清”工作组付组长、车间代理党支部书记容艳芳已找过他,把厂工作队和车间工作组对他的结论告诉了他,并要求他担任车间党支部书记,代理车间主任职务。对田自力的结论大意如下:在担任车间主任期间,由於错误地理解上级关于奖金制度的精神,执行了物质剌激、奖金挂帅的错误路线,背离了政治挂帅、以思想教育为主、适当奖励为辅的方针,给职工思想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犯了较严重的错误;工作中忽视政治思想教育,工作方法简单粗暴,造成职工中不团结现象,措伤了部分老工人的生产积极性————。
  综上所述,是思想认识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决定免予处分,同意恢复工作。容艳芳问田自力有什么意见。其实,在田自力的工作安排上,容艳芳与张米贵有过激烈的争论。张米贵希望田自力担任车间党支部书记,黎兰任车间主任,或是田自力担任车间主任,黎兰任代理支部书记。容艳芳坚决不同意。她深知黎兰的为人和工作能力低下,完全不具备担任车间领导职务的素质。她说:“黎兰没有抓好车间工作的能力和经验,他入党还不到一年时间,让他主持车间支部工作是极不妥当的。一个新干部,必须经过一段时间学习和锻炼,有了独挡一面的工作能力后,才能担任主要职务。黎兰目前在群众中的威信还没有建立起来,须要时间来争取职工的信任。”
  容艳芳理正言衷,张米贵听了也无可奈何,最后提出了田自力兼任车间主任,黎兰任车间付主任。对于这个结论,田自力沉思了一会说:“小容同志,组织对我怎么处理。运动中对我怎么批判,我都没有怨言。群众的批评和意见我能理解和接受。但是,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我的错误到底严重在哪里、对国家和生产造成了什样的损失和严重后果?这些错误都是路线斗争吗?这个问题不搞清楚、认识不到它的严重性,保不了将来还会犯同样的错误。另外,象黎兰这样的人,能算优秀的老工人吗!他的人品怎样暂且不说,他有能力担负起车间的领导责任吗?你也知道,车间是直接担负生产任务的基层单位,车间工作搞不好,将直接影响生产任务的完成。车间里有那么多优秀的工人和干部,他们有文化、有能力、有经验。为什么不把他们提上来呢?”
  容艳芳说:“在运动中出现的某些情况,不能用通常的眼光来看待,也不能用局部现象来给整个运动作结论。有些问题,不是你一人想不通,有时我也想不通。那怎么办呢,不能钻牛角尖呀!”容艳芳又笑着说:“那就把它留在心里慢慢的想、慢慢的理解、慢慢的消化。实在理解不了、消化不了的,就把它放在心里。时间长了、工作忙了也就把它忘记了,这不是也很好吗。”
  田自力也笑了。在相处的一年多时间里,田自力对容艳芳有了较深的了解。她是一个和蔼、算解人意、工作细致、尊重事实的女同志。她对运动中出现的一些过激现象有自己的看法。她也鄙视、厌恶黎兰这样投机钻营的人。她经常用自己的言行来影响张米贵对黎兰的过分依赖和信任。因为容艳芳是从事工业工作的干部,她更能理解工厂基层干部的困难和苦衷。因此在运动中对田自力、王奋田的处境表示同情和关照。这样,田自力有话愿意对容艳芳讲。田自力说:“艳芳同志,不是我计较这些事情。说心里话,我背着这样一个严重的大包袱,怎么工作?车间职工还信任我吗?我还能大胆地放手去抓工作吗?将来和黎兰一起工作,我们能配合得好吗?我真不敢想象。弄不好我还会被扣上破坏‘四清’运动伟大成果、打击报复‘四清’运动积极分子的帽子。”
  容艳芳说:“老田,你的顾虑和意见,我向工作队反映一下。不过,俗话说得好:心底无私天地宽。为了工作,为了党的利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有什么误会,最终是会得到组织和群众的理解、支持的。”
  容艳芳把田自力的想法向工作队作了汇报。有人说:不处分他,让他恢复工作,他倒翘起尾巴来了。容艳芳说:“话不能这么说,还是应该让别人表达自己的意见。允许别人说话,这是我们党一贯的民主作风。我觉得由于我们所处的位置不同,我们往往忽略了这一点。”
  此时,由於受到*的影响,有些城市的“四清”工作队已经撤出了进驻单位。大型机械厂工作队的许多人都隐约感受到自身的压力。因此,在对待工厂干部和职工的态度上有了很大的改变。尤其是张米贵的变化更甚。他的目光不再那么冷峻、灼灼逼人,脸上也有了些许笑容,对人说话,声音温柔了许多。*的风暴已经在全国大专院校、文化事业单位和某些大城市开始了,而且来势汹涌。张米贵耳闻目堵,深知这场文化革命运动不同寻常,完全不是自己原先搞运动的那一套模式。谁也吃不准这次运动的对象,会牵涉到些什么人。
  从已经开展文化革命的地方来看,运动不但不需要他们,而且他们这些人中,有不少可能还是运动的对象。这让他心中非常不安。他是部队院校的教官。从目前对建国十几年来教育路线的否定和批判来看,他不敢说自己是执行了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还是无产阶级教育路线;是红色教育家、还是反动学术权威。他搞过不少运动,深知在运动中那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手段有多么利害。如果自己不幸成了运动对象,人们就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来对待自己,那将是令人不敢想象的后果。这时的工作组组长张米贵同志,已有些惶惶不可终日。他现在只盼着大型机械厂的“四清”工作队早日撤离,自己好及早回到原单位,了解*的动向,及时作好应对准备。
  对田自力的结论问题,张米贵既要肯定自己对田自力的批判是正确的,以显示他在一年多“四清”运动中的成绩。但是,又找不到确切的事实来证实田自力的工作方法,给工厂和国家造成了什么重大损失和严重后果。所以形成了前面大帽子压人,后面轻描淡写的滑稽结论。田自力对处理结论有异议,让张米贵很尴尬。他原以为让田自力官复原职,恢复工作,不予处分的决定,会让田自力心满意足地接受他的结论评语,却遭到田自力的批评和不满。他把情况反映到工作队。
  这时,工作队的权威已受到了挑战,说话、办事、处理问题都谨慎了许多。对田自力的意见,不再象以前那样武断行事,而是请梁厂长出面做田自力的工作,让他接受工作队的结论。梁厂长对田自力很器重。他知道田自力对“四清”工作组的某些做法非常不满,对张米贵更是耿耿入怀。但是,他也知道田自力是一个固执、爱钻牛角尖的人。他对田自力谈了全国当前的形势,告诉他将会有更大的风暴来临,我们将受到更大的冲击,接受更艰苦的考验。希望田自力顾全大局,出来好好工作,抓紧紧时间为国防事业多作些贡献。
  田自力说:“对工作组的结论我并不看重,在二金工车间我已工作了多年,职工同志是了解我的。我心中疑虑的是,今后和黎兰一起工作,怕处理不好关系。这么长的时间了,相信你对黎兰也有所了解。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担任车间领导工作!如果我放手让他去工作,他没有这个能力,如果我不敢大胆地让他干,他会说我排挤他、打击报复他。黎兰这人我领教过了,我不能和他在一个车间工作。”
  梁厂长说:“一个优秀的领导干部,必须具备和各种不同类型的人共事、打交道。包括与自己不同意见的、甚至反对过自己的人。这可是毛主席的教导啊!黎兰胜不胜任领导工作,过一段时间再说,实在不行,我们再考虑调整一下。目前,你必须出来工作,以党性作保证,全心全意地把车间工作和生产抓上去。这是我对你的要求,也是车间对你的希望。”
  田自力感慨地说:“我一定努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