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了,田自力和吴铮费了很大的劲才挤上了车。田自力挤在车箱里感觉得很闷气,说道:“搭车的人真多呀!”吴铮说:“今天是星期天,搭车的人还是比较少的,平时上班,挤车的人更多,连门都关不拢。车箱里喘口气都困难。”车子摇摇晃晃地开着,每停一站,都是下的人少,上的人多。车内已经爆满了。有人叫唤起来:别上了!我的骨头都要挤断了。到了江边,田自力是被人群拥挤下车的,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汗得透湿。吴铮对田自力说:“快抓紧时间上船,赶不上这趟船还得再等二十分钟。”
田自力和吴铮快步跑上了已鸣气笛的轮渡。在船上,江风一吹,田自力倍感轻松。他笑着说:“这真有点行军打仗的味道。”吴铮看着田自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田自力不知其然,问道:“你笑什么?”吴铮笑着说:“你看看你手上提的是什么,再看看你裤子上是什么?”田自力一看,手上提的香蕉没有了,绳子上只吊着香蕉蔸儿。再看看裤子,裤腿上粘满了挤乱的香蕉。田自力一边用纸团和手帕擦裤子、一过尴尬的说:“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上岸后,又挤了一趟车,才到西郊。下车后走了十几分钟,看到一块小谷场和那间破旧小屋。远远地看见余明启在凉晒衣服的身影。田自力一看手表,已快十点钟了,路上整整花了二个多小时。田自力吁了口气说:“太远了、真难啊!”
余明启看见两个人影朝他家走来,心想:这是谁呀?当他看清来人后,赶紧迎了上去:“田主任,你怎么来了,这么远,真难为你了。”田自力说:“早该来看看你妻子和孩子们了。”
余明启热情地将田自力迎进屋里,对小胡说:“这是我们车间的田主任,专门来看你来了。”小胡躺在床上,见田自力进来,连忙要起身,田自力忙说:“快别起来,躺着、躺着。”
田自力看见小胡脸色苍白,骨瘦如柴,说话声如游丝。不觉产生了深深的同情。亲切地问小胡:“身体好些了吗?”小胡说:“比已前好多了,近几个星期没有再咳血。医生说病情已经比较稳定,再吃一段时间的药,就会慢慢恢复。”田自力说:“这就好,你要注意安心静养,尽快好起来,孩子们需要你,这个家需要你啊!有什么困难让余明启向车间反映一下。”这时,余明启的两个孩子跑进屋来,看见吴铮亲热地叫着“吴叔叔。”
吴铮抱起小儿子旺旺亲了亲说:“快叫田伯伯。”旺旺迟疑了一下,害羞地叫声:“田伯伯。”大女儿超英大方地叫了声“田伯伯好!”田自力拿出苹果分给孩子们。超英接过苹果,走到床过说:“妈妈、你吃苹果。”田自力摸着超英的头亲切地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自己吃吧,妈妈还有哩。”
田自力仔细地把余明启的家看了一遍。家里很简陋,一张双人床、一张小床,蚊帐上打满了补丁。但很干净。靠墙是一张吃饭的方桌,二条长凳和几个小方凳。靠双人床边有一座做工讲究,雕花非常精美的红木立柜,一人多高。这可能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所有的衣物、被褥、杂物都装在里面,俨然就是一个小仓库。田自力看着立柜说:“好精致的立柜,看来是件古董了。”
余明启说:“这是小胡母亲60年去世时留给我们的唯一遗产。只知道是红木做的,是不是古董我们也不知道。看起来象有些年头了。”田自力又打量了这间小屋,小屋大约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有面墙是土坯砖垒成,墙已裂开、并向外顷斜。余明启用一根木头支撑着,看起来仍然是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塌的样子,让人心惊肉跳。其他三面是红砖墙虽也有裂缝,但危险不太大。没有单独的厨房,在屋外做饭。下雨天就惨了,油烟在家里打转,就是不出门。小胡会被熏得咳喘不停。看看屋顶,到处是透亮的小孔,就象夜空中的星星。下起雨来,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外面雨停了,屋里还在滴水不止。雨天是余明启家最难过的日子。
田自力看后,心情难以平静,说道:“这么破旧的房子怎么住人!万一倒塌,怎么得了,后果真不堪设想。孩子们都这么小,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千万不能让孩子们受到任何伤害。”余明启说:“这里原来是一个小谷场,秋天粮食收后,村民都来这里打谷、晒谷。这间小屋是当时生产队给社员们歇脚、躲雨用的,后来嫌这个谷场小了,在村子北头又开了一块大场地。因为小屋离村子太远,长期无人使用、破损了也无人管理,就成了这个样子。我们结婚时没有住房,生产队就借给我们了。我进厂后,本想积点钱把房子修一修,但是小胡又病了,只好暂时搁了下来,等小胡好了,我一定想办法把房子修一修。”
中午,余明启要杀支鸡招待田自力。田自力坚决不同意、说:“你现在家里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如果你要另搞什么东西,那我就不吃了。”余明启只好在自己家里的地里摘了些青菜、萝卜,炒了几个鸡蛋。吃饭时,田自力把鸡蛋都夹到两个孩子碗里说:“大人苦点还行,千万不要苦了孩子。”余明启愧疚地说:“你老远来看我们,我却没有什么招待你,惭愧。”
田自力说:“小余,你不要这么说,感到惭愧的是我。作为车间主任,我现在才了解到你们的实际困难。这么多年来,你受苦了。车间没有邦助你解决困难、是我的失职。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你还能坚持工作、不叫苦、叫累,任劳任怨。这种精神是我和全车间职工的榜样。”余明启听了田自力的话,内心非常激动。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领导对自己的理解和关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田自力又说:“小余,我还得批评你,你是我们车间的一员,车间就象一个大家庭,职工同志之间应该是团结、友爱、互相邦助、互相关心的。你有困难,不应该一人承担着,应该把你的困难告诉车间、告诉同志。我相信在这个大家庭里,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余明启眼眶红了,两滴热泪滚落在脸上,连声谢道:“谢谢、谢谢领导,谢谢车间职工同志的关怀。车间已经对我们照顾很多了。要不是车间给小胡报销医药费,小胡活不到今天。我怎么能再找车间的麻烦呢,再去伸手向车间要这要那呢?再说我们住在农村,家里有自留地,生活开支相对比其他同志要少许多,有点困难是可以克服的。”
田自力内心赞道:真是一个识大体的好同志。田自力说:“你家离工厂太远了,这样跑月票实在太辛苦,这么多年真够你受的,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余明启笑着说:“我已经跑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苦。挤挤车、跑跑腿就当是锻炼身体。你别看我这么瘦,但是,我没有病阿!”吴铮笑着说:“你瘦点好,挤车不吃亏。”
下午,田自力和吴铮要走了,田自力把余明启叫到屋外,给他二十元钱和五斤粮票,说道:“这是给你申请的特殊困难补助,你收下。”余明启知道这是田自力自己拿出来的,坚决不要。推扯之后,田自力严肃地说:“余师傅,你怎么这样要强呢!这是车间对你的关心,你为什么要拒绝呢。一个好的同志,他既能尽力邦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同时,在自己有困难时,也能坦然地接受同志们的关心和邦助。这样才能体现出一个大家庭、大集体的温暖。你再推辞、我可不高兴了。”
吴铮也说:“收下吧,小胡还需要看病,孩子们也需要营养。不要让田主任心凉了。”余明启收下道:“田主任,让我怎么报答你呢?我只能更努力地工作,感谢你和车间的关心。”
田自力向小胡告别,小胡一定要起身相送。田自力不允,站着不走。小胡坚持要下床来。吴铮说:“就让她送到门口吧,不然,她不安心的。”余明启扶着小胡送到门口,小胡靠门站着,一定要余明启再送田自力一程。田自力对余明启说:“你也别送了,快扶小胡回房去,她站在那里,我心不安。”
在等公汽的时候,田自力心情沉重地说:“小余家里这么困难,我们对他的情况却不太了解。我心里很难过,我是有责任的。我们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工作。回去后把职工的家庭情况摸摸底,做到心中有数,应该解决的问题,要邦助他们及时解决。”吴铮说:“你也不必自责,你才来几个月?已经做得够好了。”“吴铮,我交给你一个秘密任务。”田自力故作神秘地说。“说吧,我保证完成任务。”“你在附近打听一下,看有没有比较好的工厂,有没有工人愿意到我们厂去工作。这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
吴铮开玩笑地说:“怎么、想要甩掉余明启这个包袱了。”“胡说!”田自力生气地说:“余明启是多么优秀的工人,如果说他是包袱,那这样的包袱对我来说越多越好。不过,我不能光想着我对他的需要,更要看到他妻子、孩子对他的需要。他长期这样支撑下去,万一病倒了,不但会毁了他,也会毁了孩子、毁了整个家。那样,我就是个罪人了。”
吴铮说:“其实,我早对他提过这事,让他找人对调到离家近一些的工厂去。他不同意,一是怕别的工厂生产环境、条件不如我们厂好,去了不习惯。二是找不到愿意来东郊工作的人。这一带只有一家稍大的制药厂,工作环境怎样、有没有适合他干的工作都不知道。下星期天我去跑跑,了解一下情况。”
田自力回厂后,找到行政科,要求给余明启解决一间住房。行政科长以不符合国家对职工的分房政策不同意解决。他又找到管生活的付厂长,讲了余明启的情况,要求暂时分配一间住房,等余明启的房屋修好后再搬回去。
付厂长说:“现在有困难的同志很多,厂里还没有条件解决这些困难。余明启的情况确实让人同情,但是,目前不能解决,而且谁也不敢开这个先例违规分房。”田自力想了想说:“厂里有许多折了旧房后留下的废旧砖瓦和木料,能不能折价处理一些给小余,让他把房了修一修?”
“这个可以考虑,等我和行政科长商量一下后再告诉你。”不久,付厂长就通知田自力,厂北有一栋折了的小屋,要田自力去看看,挑选一些有用的材料,让行政科估价。田自力和吴铮一起去厂北看了看。一堆废弃的砖瓦,上面粘满了灰浆和泥土,必须清理干净后才能知道有多少可以用。另外,还有一些废旧门窗及木料。但是,总的来说修好余明启的那间破屋是绰绰有余的。不过,清理这些砖瓦,要费不少功夫。田自力多了一个心眼,他想:如果清理好后再让行政科来估价,他们看见有许多可以用的好砖瓦,也许会多收费的。因此,在未清理前就找到行政科长。田自力说:“这一堆破砖烂瓦加上这些烂木头,你看收多少钱吧?”
科长沉吟了一下说:“老田,都是公家的事,给五十元算了。”田自力说:“这样一堆破烂玩意,哪值那么多钱!给我个面子,三十元得了。”科长爽快地说:“得了、三十就三十吧。”田自力回到车间,把余明启的家庭情况对王奋田说了,告诉王奋田准备动员共青团员利用休息时间搞义务劳动,清理砖瓦。王奋田说:“余明启家这么困难,我怎么没有听他说过,他是不是不相信组织?————也许是我们工作疏忽了。行哪,我去找杨晓倩谈谈,让她组织团员们做做义务劳动,就当是过组织生活。”
田自力说:“动员一下车间党员干部,有能力的捐助一点资金,这样可以邦助余明启渡过难关。不过,不要公开进行,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影响。”王奋田说:“你去找党员同志串串,我去找杨晓倩交待一下。”他又拿出十元钱交给田自力作为自己的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