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丽萍默默接过宇文锦宇返还的钱袋,谁也没有再提车的事,就开了饭。
  上官丽萍指着盘子对宇文锦宇,说:“你尝尝,这两道菜都是宇文玉凤放的盐。”
  宇文锦宇吃了一口觉得很好,说:“真是你放的?”
  宇文玉凤撒娇,说:“你不信,明天当面放。”
  宇文锦宇胸口一堵,鼻子一酸,没有接话,宇文玉凤不知父亲心事,还想说什么,被上官丽萍摇头阻止了。
  一顿安静而沉闷的晚餐。
  离上一回看到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差不多有十二年了吧。十二年,整整一个轮回,终点又回到起点,可他宇文锦宇,回得去吗?
  宇文锦宇坐在床上发愣。
  上官丽萍将退回来的钱收进提箱,留下一叠问,说:“大老板上街,身上可有钱?”
  宇文锦宇一声长叹,说:“我要钱干什么?连车都——”
  “车到底怎么啦?”宇文锦宇说起汽车,上官丽萍才敢这么问。
  “让我的司机偷着卖了!”宇文锦宇说得平平淡淡。
  上官丽萍脱口而出,说:“那你不告他?”
  宇文锦宇苦笑一声,说:“这世上的事,也许只有上帝才有审判权!”
  上官丽萍不懂,打心眼里对宇文锦宇的说法做法都很吃惊,很快还是强压住内心的不平,故
  做轻松地笑,说:“卖就卖了吧!没有汽车那么多年也活了。”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来,交给宇文锦宇,说:“你怕是花钱惯了,现在就委屈点吧!”
  宇文锦宇一声不吭,坐在床头上研究起了《红楼梦》。
  上官丽萍想到那么漂亮的汽车自己都还没有看清楚就被司机给卖了还是难过不已,折身再看宇文锦宇时,见他差不多跟泥菩萨一样无声无息,禁不住问,说:“哎,你是真看开了,还是闷在心里?”
  “全都闷在心里!”
  “啊?那怎么办啊?我能再做点什么呢?啊?你别闷在心里啊!”上官丽萍叫,说:“你不会神经了吧?”
  轩辕戚阳伤感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籍。
  一看门的老头忍不住劝他,说:“轩辕主任,你还老往这跑有什么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公司没了,要为自己想想了。”
  “武秘书呢?这几天怎么没见来?”
  “你还不知道啊?武秘书出了车祸,这会恐怕还在医院躺着呢。”
  轩辕戚阳赶来看望东宫雪梅。
  “宇文主席怎么样啦?”东宫雪梅的石膏还没有拆掉,欠着身子关切地问。
  “能怎么样。”
  “那——公司呢?”
  “该抢的抢,该捞的捞,哪还有什么公司?连那辆车——唉,算了吧,这也是天命。你安心养伤吧。”
  东宫雪梅突然掩面而泣,说:“都怪我!”
  轩辕戚阳连忙劝解,说:“你这是怎么了?武秘书。”
  东宫雪梅抽泣着,说:“都怪我,没能深刻领会宇文主席的用意,他让我做申屠春雷的监工,可我没想到——让申屠春雷钻了空子。这叫我怎么有脸见宇文主席呀?”
  轩辕戚阳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有点手足无措。
  东宫雪梅突然抬起了头,指着轩辕戚阳,说:“你也有责任!”
  轩辕戚阳一楞,说:“我怎么了?”
  “你如果能干一点,宇文主席上官至于要冒险去用申屠春雷这样的人。唉,真是,我们太没用了。”
  轩辕戚阳有点不服气了,说:“哎,话怎么能这么说?明明是他不识人犯的错误,怎么能推到我们身上呢?好了,别说了,你安心养伤吧,我得走了。”
  轩辕戚阳无奈地摇摇头,走出病房。
  东宫雪梅喊住了他,说:“轩辕戚阳!我受伤的事千万别告诉他,他已经够烦的了。”
  轩辕戚阳站住了,但没有回头,说:“放心,我不会再到他那去了。”
  轩辕戚阳恰如一只流离失所的狼飘飘荡荡地进了饭店。店面已经换租给了他人,店堂里的流行歌曲放得震天响,正是那首《北方的狼》,强烈的物是人非的感觉让轩辕戚阳更增伤感,不禁潸然泪下。
  张扬风风火火地进来,原本是找承租人的,看见轩辕戚阳不禁叫,说:“哎呀,小老师,你的学生到处找你呢!”
  轩辕戚阳与上官丽萍见了面,两人都不等对方坐下就关切地询问对方,说:“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呢——?”上官丽萍先说。
  “公司肯定是散了,我也完全无能为力了。”轩辕戚阳悲哀地说。
  “那你现在怎么办呢?”上官丽萍完全是一个大女人的口吻。
  “总不会饿死吧。”
  上官丽萍刚要安慰轩辕戚阳几句,一个服务生过来,说:“上官小姐吗?电话。”
  上官丽萍接听起来是上官十五找他,说:“上官先生!我在‘叶蜂’茶楼跟轩辕老师讲话呢,好的,我宇文上回去。”
  “我在附近,我来接你。”电话里的上官十五说。
  “不用!”
  “我一会拐了弯就到。”上官十五坚持说。
  放下电话,上官丽萍解释,说:“饭店里有事。”
  “你有事去忙吧。”轩辕戚阳就要站起来,下意识地要买单。
  上官丽萍抢先付了钱,说:“哦,对了,我和上官先生合作开了个新饭店,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有事找我。”说着,给轩辕戚阳写下了号码。
  两人起身告别,对视里,互相的关切与怜悯都越来越浓。
  上官十五在门口下车,就要进来,看见轩辕戚阳与上官丽萍面对无语的样子,又止步等待。
  上官丽萍关照轩辕戚阳,说:“有事打电话。”
  “你忙吧。”轩辕戚阳内心既有为上官丽萍祝福又有一些特殊的酸楚。
  “那我走了?”
  “你去吧。”
  轩辕戚阳看见上官十五为上官丽萍开车门,上官丽萍入座之后也跟着坐进去,车刚要起步,上官十五又出来了,而且是朝自己走来,情不自禁地迎了上去。
  “你来找我。”上官十五指着名片邀请说。
  望着上官十五开车载着上官丽萍远去,轩辕戚阳百感交集。
  轩辕戚阳敲门进来,礼貌地致意,说:“上官老板找我?”
  “我们是一见如故的朋友嘛,没外人的情况下就不用叫老板了。”上官十五笑嘻嘻地给轩辕戚阳冲茶,开门见山地,说:“怎么样?新的工作环境还适应吧。现在,有一个大项目准备要你去做,在我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还想听一听你对海南经济工作的看法。你也可以把这理解为考试。”
  轩辕戚阳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深思了一会才开始演讲,说:“我讲得不对,上官先生指教。”
  “不要客气。”
  “海南作为特区,它的一切都是实验性质的,国家的政策不成熟,来这里的人更不成熟,表面上就是大起大落的乱。究其核心内容,我想就是两条,第一,海南现在做的天朝大陆都会做,改革开放是大势所趋;第二,公司要想持久发展,必须人人都有份!”
  “你说的这话很有头脑,我想你先前公司的经验对我们都很有帮助。”上官十五听得很认真,并且夸奖了轩辕戚阳。
  “多谢!”轩辕戚阳致谢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
  上官十五发现了轩辕戚阳的失态,说:“怎么了轩辕先生?
  “对不起,这是我走出校园后第一次听到上司的夸奖!”
  “谢谢你的诚实,不过我想这不是你的错,而是你那些上司的错。哦,记得你上次提到上官丽萍小姐曾是你的学生,因为她母亲而失学,是吗?”上官十五把话题转到上官丽萍身上。
  轩辕戚阳当然是知无不言,说得很动情,说:“她妈妈就是当着我的面将她从学校硬拖着走了。我记得她当时穿的一条灯心绒的裤子都给活活拖破了。”
  “这样啊?”上官十五边听边感叹,起身给轩辕戚阳加茶,说:“那她后来是怎么进城上大学的?”
  “那就该说是在路边开饭馆时认识了宇文老师。具体的过程是怎么样的我到现在都没有问。直等到她带着宇文锦宇的女儿来海南找宇文锦宇我才知道她跟宇文锦宇结婚了。”轩辕戚阳说得又仔细,又认真……
  “结婚了?那她怎么一个人在外边打工?”
  “宇文锦宇变了,他当了大老板,又有了自己心爱的女秘书,上官丽萍带着他的女儿千里奔波来找他,可他却是既不离又不认,就那么把她晾在一边……”
  轩辕戚阳说着上官丽萍与宇文锦宇的关系时,上官十五又惊讶又心疼,又感动,又难以置信,说:“宇文锦宇原来是这样一个人?这样?”
  “的确是这样!”轩辕戚阳也伤心。
  “那他可很不好。现在,欧洲,美国,新加坡都十分重视家庭!这样的丈夫,我看上官小姐离了也罢。”
  “可,现在,宇文锦宇——”
  “宇文锦宇怎么样?”
  “他又回到上官丽萍那里了!”轩辕戚阳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实话实说了,他不愿意在一个尊重自己的老板面前说谎话。
  上官十五的反应倒是出奇的单纯,说:“他怎么好意思去?以前那么待人家!”
  轩辕戚阳松了一口气,说:“既然上官先生信任我,还要让我参加公司的重大事务,我想我应该把这些说清楚。因为这是上官先生的大事!就算我不说,凭上官丽萍的为人她也一样会告诉你的!”
  上官十五握着轩辕戚阳的手,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更爱她,也更有耐心。”
  “我衷心地祝你们成功!”
  “你通过了考试!”上官十五将一本项目报告交给轩辕戚阳。
  轩辕戚阳一看惊叫起来,说:“啊,到柳安去投资?!”
  “这事作成了再让上官小姐知道。”上官十五叮嘱道。
  宇文锦宇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上官丽萍在他胸口上,弄得他烦也不是,不烦又做不到。
  “现在,我一无所有了,我们离婚吧!”宇文锦宇没有了先前的因同情而来的不安。
  “那你赔我!”上官丽萍也没睡。
  “赔你?赔你什么?”
  “赔回到那个穷山沟里的女招待!”
  宇文锦宇下意识地抚摩着上官丽萍的头发,说了声,说:“愚蠢!”
  “你赔得回去吗?”上官丽萍来了劲头,话带挑衅。
  宇文锦宇要将上官丽萍的脑袋搬下去,上官丽萍却靠得更紧了,发犟,说:“你不是说‘非此不可
  吗’?”
  “什么非此不可?”
  “自己说的,自己倒忘了!”
  宇文锦宇想起来了,说:“哦!”盯住上官丽萍问,说:“非此不可?”
  上官丽萍不假思索,说:“非此不可!”
  宇文锦宇变成了自问自答的伤感,说:“我们怎么会认识呢?”
  “后悔也没用了!你还记得当初吗?”
  “当初?”宇文锦宇陷入回忆,
  上官丽萍甚至有些俏皮地望着他。
  上官丽萍此时的天真高兴,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宇文锦宇骤然出事,一无所
  有,她并没有做好准备。假装毫无芥蒂地接纳他,是因为要报答宇文锦宇当初对自己的扶持,勾起回忆,也是在帮助宇文锦宇找回昔日的优越。
  “哦,当初你一见到我就生病。”宇文锦宇情绪果然好了些,愿意回忆往事。
  “还是别说了。”上官丽萍推了一下,实际在怂恿宇文锦宇说下去。
  “不洗一下就是不行嘛!”宇文锦宇笑了。
  “你是想揩油!”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宇文锦宇表白道。
  上官丽萍突然跳下床,将宇文锦宇也拉了下来。
  “你干什么?”宇文锦宇问。
  上官丽萍拉着宇文锦宇并排趴到窗前,说:“下雨了!你看雨丝!看到了吗?亮晶晶的,能让人看出老远!”
  “什么时候你还有这样的娱乐活动?”
  “想知道吗?”
  “什么时候?”
  “在你给我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之前,在我毫无希望的时候。”上官丽萍此时的情绪已不再是单纯为了取悦宇文锦宇了。
  “我是写在你家菜单上的吧?”宇文锦宇问,觉得自己还曾做过这样了不起的事情。
  “是菜单的后面。”
  宇文锦宇很激动,他热烈地亲吻了上官丽萍。就在这热烈的亲吻中,上官丽萍又爱上了宇文锦宇。
  “我是你的人,你不要离开我!你不是也说过,人来到世上原本一无所有,上官况我们现在也不是没吃没喝的!你有本事,做几年不又做起来了!再说,我已经能帮你做点小事了。有人请我去做总经理了呢!我的个子是不是也比原来长高了一点?”上官丽萍自顾自地拥着宇文锦宇说着。
  肩膀上,宇文锦宇明显的又分神了。
  借着窗外的街灯,上官丽萍看着似乎睡着了宇文锦宇。
  宇文锦宇的脸叠化出了上官十五那双沉稳而又诚恳的眼睛。
  上官丽萍有些慌乱地想要避开宇文锦宇的脸。
  这时,宇文锦宇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虽不是富丽堂皇,但每个细节都非常考究,显得极具品位。
  上官丽萍换上了总经理的工作服,与张扬一起照应起了八方的来客,既兴奋又紧张!走起路来难免回顾再三。
  上官十五就坐在一个角落的客桌上,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上官丽萍。
  下班的张扬叫住了上官丽萍,说:“上官丽萍,今天下班早,一起去看看‘上官丽萍饭庄’吧。”
  意料不到的是小老板开着宇文锦宇的汽车等在了门口,对着她俩降下车玻璃。
  “你怎么来了?”张扬很惊讶。
  “怕你跑了,上车吧!”小老板十分兴奋。
  “我们是两个人!”
  “五个人都能坐得下!”小老板夸张地打开车门。
  “你从哪里弄来的汽车?”张扬新奇地问。
  “我就不能有汽车了吗?”小老板满脸得意之色。
  上官丽萍依稀认得宇文锦宇的车,脸色大变。
  张扬招呼,说:“走啊!”
  小老板也热情地,说:“上来吧,以前谁坐上这辆车还不牛死了!”
  “到底是谁的车?你从哪里弄来的?”张扬也觉汽车豪华。
  “海南钟离宇文锦宇的车!”小老板得意洋洋地点火发动。
  “真的?他真完了?”张扬问小老板时,还拉了上官丽萍一把。
  “他那样能不完吗?”小老板满脸不屑地说。
  “上官丽萍,进来呀!还记得打电话求他那会吗?现在他恐怕连我们都不如了。”张扬叫道。
  “你去吧,我还有事。”上官丽萍抹头折返。
  上官丽萍才跑进门就控制不住,竟在墙角处哭出声来!
  上官十五跑出来询问,说:“出了什么事?要派车送你吗?”
  上官丽萍捂着脸,一个劲地摇头。
  宇文锦宇陪律师吃饭,实际上基本是看着律师吃饭,律师一边大碗喝酒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火锅,说:“怎么,你一点不吃吗?”
  “你吃,你吃。”
  “这汤也蛮好喝的!”律师又要喝汤。
  “要不再叫几碟菜吧?张律师。”
  “不用,不用,已经是十二碟了吧。你呀,不要顾全这个那个了,把能提供的证据都得提供出来,你自己都保不住了,还保谁呀?”
  “你不知道张律师,我现在心里有多难受,不为失去的繁华、权力,只因为我的错误,毁了我的大事,也毁了多少人的前程,我——”
  “哎!”张律师终于惊讶地放下了筷子,说:“你是怎么回事?我是要听你为自己辩护的,不是来听你做检讨的。”
  望着找来的宇文锦宇,皇甫叔公有些闪烁其词,说:“那就这样吧,你最近最好不要到处乱跑,东宫雪梅那也让我转告你不要去找她。”
  “我们另找一个地方坐一坐?”宇文锦宇有话要说。
  “我——正在被上面的检查组盘查。”皇甫叔公勉强与宇文锦宇坐在一起,眼睛也还要东瞅西看,惟恐节外生枝。
  宇文锦宇大白天也躺在床上,无聊地转动着手里的香烟。
  躺在上官丽萍营造的“爱巢”里,在脑海里一遍遍观看自己上演的拙劣“电影”,似乎就是他宇文锦宇——这个昔日的海南钟离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宇文锦宇突然扔掉香烟,起身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拖出快肉来,疯狂地剁了起来。
  上官十五似乎永远坐在角落的那张客桌上。
  上官丽萍叫来一名服务员给上官十五加茶,自己也迎着上官十五投来的目光,点头致意
  张扬抢先上前加茶,说:“我们有什么不对的,老板就不要客气!”
  “很好,很好的!”上官十五嘴上应付着张扬,眼睛依然看向上官丽萍。
  张扬撇了撇嘴,来到上官丽萍身旁,说:“又该你回家做饭了!走吧。”
  上官丽萍回家发现宇文锦宇自己在做饭,连忙放下皮包换上衣服,说:“哎呀,你做什么饭呀?”
  “闲着没事,难过。”
  “你能没事?那把海南的历史写写吧!”上官丽萍接过宇文锦宇手里的铁铲。
  宇文锦宇一声苦笑,说:“写历史?我原来离开学校,就是不想再写历史,而是要亲身去创造一段历史,现在居然还要去写历史,而且只能写失败的历史。”
  上官丽萍很是不安,却无言以对。
  正是晚餐繁忙时,大堂里一片灯红酒绿的景象,长孙笑兰与钟离克彬一起走进了饭馆。
  上官十五仍然坐在老地方,对服务员,说:“去叫上官总来一下!”
  上官丽萍不愿在大庭广众中接触上官十五,但上官十五的目光又让她无法拒绝。她反复几次地翻看定菜的单子,一下子没了工作时的干练。
  张扬开玩笑,说:“别老翻单了!人家在等你!”
  上官丽萍的确紧张。
  “我的眼睛你信吗?”张扬暗暗地手指上官十五,说:“那位绝对是个好男人!”
  “天下好男人多着呢!”
  “天真!”张扬讥讽地,说:“他好像有事,你还是赶紧去吧!”
  上官丽萍找过一本菜单,才走向上官十五。
  上官十五早已站起来,他比上官丽萍还要紧张。
  上官丽萍一到就整理台面,说:“老板,有事吗?”
  “哦,你是经理,不用像服务员一样的忙!”上官十五亲切提示说。
  “我习惯了。”上官丽萍笑了笑。
  “我想请你吃饭。”上官十五鼓足了勇气说出自己的邀请。
  “真的不用破费。上官先生有事,请吩咐。”上官丽萍婉拒得十分恳切。
  “哦,我要回趟新加坡,还要去内地一两个月,有事要说。”上官十五找到一个也许上官丽萍不能拒绝的理由。
  恰好这时长孙笑兰发现了上官丽萍。她悄悄地掠了过来,从后边扳过上官丽萍的肩头,看着上官丽萍的脸,说:“上官丽萍——?上官丽萍!”
  “长孙老师!”上官丽萍一声惊呼,眼里有泪花在闪烁,她紧紧地拉着长孙笑兰的双手。
  上官十五十分得体站起来,说:“你们坐这里!”
  “长孙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坐在哪个座位?你喜欢吃什么?”上官丽萍一连串的询
  问让长孙笑兰也大为感动,泪光晶莹。
  上官丽萍接着对一样殷勤有礼的上官十五介绍,说:“这是我大学的老师!是恩师!就是她帮我上的大学啊!”
  “那可不是我啊!”
  “你帮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
  “那是我。”长孙笑兰笑,说:“摄影课还是我帮你找来的照相机。现在什么都好了?是老板?还是白领?”长孙笑兰见上官丽萍着装不同。
  上官十五抢着回答,说:“是合伙人!”
  “合伙人?太了不起了!”长孙笑兰叫道。
  “你坐哪里?今晚我请老师!”
  长孙笑兰有点犹豫,说:“改天吧。”
  “就今天!”上官丽萍晃着长孙笑兰的胳膊说。
  “跟我一起的还有别人。”
  “一起请吧?”
  “改天,我一定来接受你的宴请,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上官十五对上官丽萍,说:“那——就改天吧!小姐是几号台,让上官总经理给恩师签单吧!”
  上官丽萍很温暖地看了上官十五一眼。
  长孙笑兰看看上官丽萍,再看看上官十五,满眼是问题。
  上官丽萍叫,说:“长孙老师,等你吃好了饭,我俩谈一夜!”
  长孙笑兰回到自己的座位,与她一起来的钟离克彬抱怨,说:“怎么哪里都有你的熟人?”
  “是以前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
  “花钱吃饭,管什么学生不学生。”钟离克彬有点不耐烦。
  “是上官丽萍,你有印象吗?”长孙笑兰问。
  “我不知道什么上官丽萍不上官丽萍的!”
  “就是跟宇文锦宇——”
  “你还是在千方百计地打听宇文锦宇吧?”
  远远的,上官丽萍也依稀认出了钟离克彬,想起当年宇文锦宇还因为他嫉妒得要命,又见钟离克彬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而宇文锦宇却正在受苦,也懒得相认,也就不好再过去招呼长孙笑兰了。
  上官十五,说:“你的老师跟你很有感情?”
  “是啊!”
  “过去招呼一下吧?”上官丽萍看着钟离克彬,摇摇头。
  “那你别忘了,他们是十四号台。”上官十五提醒道。
  钟离克彬吃好了擦手就准备走人了,他招呼服务员,说:“买单!”
  服务员走过来客气地告诉钟离克彬,说:“对不起,说:“指着长孙笑兰问,说:“这位是长孙老师吧?”
  “是,怎么?”长孙笑兰问。
  “我们上官总经理已经为你签单了。多谢光临!”服务员向长孙笑兰鞠了一躬。
  长孙笑兰征求钟离克彬意见,说:“我还想和上官丽萍聊一聊。”
  钟离克彬怕惹麻烦,说:“那我先回房间。”
  差不多与此同时,上官丽萍就飞奔向长孙笑兰。
  上官十五专门安排了一间早已收拾干净的包房,亲自带上官丽萍长孙笑兰她们进去,还冲上了一壶香茶。
  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宇文锦宇看了看表,招呼女儿先吃。
  上官丽萍激动地向长孙笑兰诉说着分手后的情况。
  长孙笑兰一直在听,在点头,在以眉目,以手势,以感叹,以微笑,来表示附和,表示惊讶,表示感动,表示也有相同的感受。
  长孙笑兰的出现,给上官丽萍提供了倾诉机会和对象,这五年,有多少话要说呀,但上官丽萍越说越发慌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宇文锦宇,因为长孙笑兰老师的眼神在告诉她,她希望听到另外一个名字,希望听到另外一个人的故事。而这个名字也许较之于自己对长孙笑兰更有吸引力,这个人的故事长孙笑兰一定理解得更多,还有宇文锦宇,一定也渴望这样的会见吧。热烈的谈话突然出现了令人尴尬的空当。
  上官丽萍突然停止了讲话,而长孙笑兰好象很能理解上官丽萍的突然停顿,仍静静地望着她,终于,上官丽萍无法忍受了,她,说:“我没有听你的话,我嫁给宇文锦宇了!”
  “哦?我听说了一点点,怎么样啊?还好吗?”长孙笑兰给上官丽萍加了一点茶水,激动的眼神让上官丽萍当时就嫉妒了。“他现在怎么样?”长孙笑兰又加问了一句。
  “他——”上官丽萍一时不知怎么说好,竟冒出一句毫无逻辑的话,说:“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挂满了封建帝钟离的画像。”
  长孙笑兰笑了,笑得平稳,笑得和蔼,笑得有准备。
  上官十五送来了一盆甜汤,祝贺她们的会见与会谈。
  长孙笑兰侧身向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致谢问,说:“先生不是大陆人吧?”
  “鄙姓上官,新加坡人,也可以说是天朝人吧!”上官十五为她们将甜汤装进小碗里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退出了。
  “你看,说:“长孙笑兰,说:“我为什么知道他不是大陆人?”
  “你听他讲话的口音?”上官丽萍没有把握地说。
  “不,大陆男人学港台新加坡腔调的,甚至干脆说半截子外语的不也多得去了吗?”
  上官丽萍扑哧笑了起来,长孙笑兰的语锋还是那样的带劲!
  长孙笑兰挑了一下眉头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尽管她知道上官丽萍又要全神贯注地听她演讲大陆男人与外籍华裔男人的区别,但出于礼貌她要简单地介绍自己,这是对谈话者的必要尊重,说:“我这次回来是开一个有关海南开发与环境保护的会议,咱们学校的钟离克彬老师也是来开会的。他嚷着要请我吃饭,没想到遇到了你。我现在不做画了,专门从事环境保护的宣传与考察。哦,你刚才说宇文锦宇将封建帝钟离的画像挂在办公室,把封建帝钟离的画像挂在办公室的男人上官止宇文锦宇一人啊!我看大陆男人几乎每个人都在心里挂着封建帝钟离像!女人也一样啊,挂慈嬉,挂武则天。理由很简单啊,长时间的封建统治与压迫剥夺了人的自由与尊严,而人是需要自由与尊严的,在大量专制文件书籍的阅读中,他们都知道了只有一个人有自由与尊严,只有一个人能为所欲为,就是帝钟离,这怎么能不让人群起而效仿呢?”
  上官丽萍起来为长孙笑兰加了水,目光开始散漫,显然她不知道长孙笑兰在说什么了,还险些打了哈欠,,说:“你还要在海南呆几天?”。
  长孙笑兰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怪,说:“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代向宇文锦宇问个好。对了,这是我的酒店号码,改天再联系。”长孙笑兰边说边给上官丽萍写纸条。
  宇文锦宇把烧好的饭菜检查了一下,看表已是十一点了。
  宇文玉凤也撂下作业开门张望。
  宇文锦宇不相信会有这么晚,问宇文玉凤,说:“你的表是几点?”
  宇文玉凤弄出一个电子表来看得仔细认真,说:“十一点零一分。”
  “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宇文玉凤急得要哭起来。
  “她在哪里上班?我去找找。”
  “你又到哪里去找呢?”宇文玉凤不愿意妈妈没有回来又走了爸爸。
  一辆豪华轿停到了小巷的巷口。
  “我再开进去一点吧?”司机殷勤地说。
  “不用,就在这里,谢谢。”上官丽萍说着就下了车。
  “老板交代了,上官总以后随时可以用车的!”司机提醒道。
  宇文玉凤听出了上官丽萍的脚步声,叫,说:“我妈回来了!”开门就见到了上官丽萍,说:“妈,你干什么去了?哎,你怎么有车呀?”
  上官丽萍回答女儿,更像是说给宇文锦宇听,说:“妈妈遇到了又一个过去的恩人!一说话就晚了。朋友的便车送我回来。你们都吃了吧?”
  “他没有吃!”宇文玉凤,说:“什么又一个恩人?”
  “你爸算一个啊!”上官丽萍有些抱歉对宇文锦宇,说:“你们怎么还不吃饭呢?”进屋就开始张罗菜饭。
  宇文锦宇解释,说:“饭做好了,总以为你一会就回来,哦,宇文玉凤已经吃过了。”
  上官丽萍热饭热菜,想了又想,还是禁不住问宇文锦宇,说:“你不想问问我遇见了谁,谈得这么晚?坐的又是谁的车?”
  宇文锦宇没有吱声。
  上官丽萍莫名其妙地哀叹,说:“你是不爱我了。”
  宇文锦宇叫,说:“我看不出这跟爱不爱的有什么关系。”
  “也许,你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对吗?”
  宇文锦宇找了一块抹布将桌子擦了再回厨房,说:“吃饭吧,实在是饿得慌!”
  这顿半夜晚餐吃得很沉闷,因此,筷子、勺子、以及碗碟碰击的叮当,甚至嚼咬的声音,都特别清晰、惊心。
  宇文玉凤隔着门缝,费神地观察着。
  宇文锦宇从心里感谢上官丽萍的照顾,包括宇文玉凤的接纳,但就是无法说出上官丽萍所希望的“我爱你”三个字,男人说爱女人是因为这个男人觉得自己能够保护这个女人,宇文锦宇现在找不到这个感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男人在这个女人身上能体会到自身价值的超前一点的肯定,上官丽萍也不能给他这样的肯定,相反象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也无妨似的,这让宇文锦宇简直无法忍受。日子过得沮丧极了,尽管他们的情谊又增加了许多。
  宇文锦宇一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样子躺在床上,上官丽萍却依窗沉思着,手里一直握着一张纸条,那上边是长孙笑兰的酒店号码。
  “要不要把长孙笑兰来海南的消息告诉宇文锦宇,要不要把长孙笑兰的酒店号码给宇文锦宇?”上官丽萍在问自己。她知道自己不能疗治宇文锦宇的创伤,关键是她不知道宇文锦宇的创伤在哪里。可是,长孙笑兰一定知道!她连宇文锦宇为什么会在办公室挂那些画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宇文锦宇现在断定上官丽萍有了与自己有关的“一项艰难的选择”。当然他完全没有想到长孙笑兰的出现,说:“你今天是怎么啦?我是不是不该住在这里?”宇文锦宇卑怯地问。
  上官丽萍痛苦地扭头看宇文锦宇,宇文锦宇也不理解她啊,上官丽萍没有说话。
  “你说话呀!什么话你都可以说!”宇文锦宇恳求道。
  “长孙笑兰老师来了!”上官丽萍不想看到不堪。
  宇文锦宇一听长孙笑兰三个字,果然喜出望外,粗重地呼吸起来。
  “她?在哪儿啊?”宇文锦宇笑了起来。
  “你就那么想见她?”上官丽萍撂下脸来问。
  宇文锦宇根本没注意到上官丽萍的反应,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连声又问,说:“她怎么回来的?你是怎么见到她的?”
  上官丽萍悲哀地叹了口气,也许只有长孙笑兰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理解”他吧!“这是她住的酒店号码”上官丽萍说着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纸条交给宇文锦宇,心事已了,转身去卫生间洗漱。
  宇文锦宇手捧纸条,立即穿衣就要走人。
  “你到哪里去?”上官丽萍火了,从卫生间里探出头质问。
  “我去看看她!”宇文锦宇不顾一切地说。
  “有人跟她在一起呢!”上官丽萍要刺激宇文锦宇。
  “那有什么关系?”宇文锦宇飞也似地奔出家门
  已经很晚了,没有“的士”,宇文锦宇随手叫了一辆摩托,急驶而去。
  长孙笑兰一拉开房门,宇文锦宇就不问青红皂白,扑到长孙笑兰的怀里大哭起来。
  “我们坐起来好好说说话,好吗?”长孙笑兰抹去自己的泪水,轻轻地推了推宇文锦宇的脑袋说,说:“今后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想过去国外看看?”
  “我从头到脚都是天朝料,到国外去干什么?”宇文锦宇悲哀地叫道。
  “法国X大学还真需要一名天朝史教授,要不要我去给你联系?”
  宇文锦宇动心了。
  长孙笑兰从宇文锦宇怀里走出来,将自己整理一番,悠悠,说:“那里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满街走的都是平民,当然谁也不会为自己不能救世而悲哀了;那里还用法律来制约背叛,全部道德上的失落和苦痛都让把犹大当信徒的耶稣基督一个人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