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做了一个特别漫长的梦,他似乎置身于一辆无人的高速列车,正行驶在永远没有尽头的隧道里,外面极度嘈杂,嘈杂到他自己的声音都没法听见。周围光怪陆离,色彩缤纷,但他偏偏就是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眼皮沉重得仿佛压上了一座大山。他试图挪动一下自己的身体,然而没有用,他根本就没办法感受到身体的存在。
“我怎么了?死了吗?可是我为什么还能够思考?我这是在哪里?周围为什么这么吵?仿佛有风声、雨声,仿佛我还能感受到这一切。但其实这一切都有可能只是幻觉。我好像是在旅行,速度快到了极致,他们要带我去哪儿?我哪里都不想去,快点放开我。让我起来,让我醒来,让我快点看一看,到底是在哪里。啊……”
伴随着他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喊,所有的束缚仿佛一下子就不见了。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茫然四顾,他正躺在一张很小的床上,床是木板的,上面极其简陋的铺了一层草,垫上一块又脏又破的粗布,就权当是床单了。被子呢?非常单薄,其实也就是两块粗布缝在一起,然后在里面不知塞了些纸还是草,反正保暖性能非常差。房间同样狭小得可怜,除了放下这张床之外,还摆了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些笔墨纸砚,看样子是个书桌。多余的空间便几乎没有了。有一个布帘子跟外间相隔,墙壁是土砖砌成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土砖已经有些发黑,就跟柴火薰过了一样。放桌子的那个地方有一扇窗,窗户上面没有玻璃,全部都是用纸糊的。他抬起头看了看屋顶,屋顶很矮,目测也就两米多不到三米的样子。最关键的是,屋顶上铺的不是瓦,而是草。
很明显,这个房子,就是一栋茅草房。天朝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农村里面多的是这种房子,可是现在改革开放都三十几年了,到哪里去寻一栋茅草房?
杨飞整个人都懵了,这是哪儿?复古风格吗?还有,我身上穿的这种衣服是什么玩意?倒好像是电视剧里经常见到的那种古代儒服?难道这是在拍戏?
他刚才坐起来的时候,大喊了一声,很快外面就有了动静。布帘子被掀开了,一个枯瘦的小女孩走了进来,看见杨飞坐了起来,惊喜的说道:“哥,你醒了?”
“哥?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啊。”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惊恐的望着杨飞,说道:“哥,你怎么啦?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妹妹二丫啊。”
“二丫?我的妹妹?”杨飞下意识的摸了摸头。我该不是疯了吧?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地方,莫名其妙的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叫自己哥哥,难道……穿越了?
杨飞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是一个爱看网文的人,近些年来荧屏上火爆的穿越剧也曾看过一些。老实说,作为一个接受过科学教育的理科男,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不过宇宙浩瀚无穷,人类所知的东西极为有限,如果真有什么灵异事件发生,而科学知识又无法解释的话,那也并不奇怪。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网文毕竟是虚构,现实中也没听说过什么灵异事件。所以看书的时候,一般也就是一笑而过。莫非这种荒唐的事情,今天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小女孩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着哥哥一定是在床上躺了几天,脑子糊涂了,便说道:“哥,你不要起来,我给你倒杯水去。”
杨飞摆了摆手,说道:“先别忙,我是有些糊涂了。你叫二丫,我是你哥哥,那我叫什么?”
“哥,你怎么自己的名字都给忘了?你叫柳慎言啊。”
“柳慎言?”杨飞喃喃的念叨了一遍,蓦地面色大变,一下子捧住脑袋,痛苦至极的倒在床上。
小女孩吓得尖叫了一声,扑过来抱住他,急声叫道:“哥,哥,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呀,哥,你说话呀。”
她试图去搬杨飞的身体,让他躺下来,然而她身形瘦小,力气有限,哪里搬得动?直急得小脸通红。她想了一下,转身便向外面奔去。
杨飞倒在床上,面孔扭曲,痛苦至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他念叨到柳慎言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里一大段记忆就源源不断的涌了上来。就好比往电脑硬盘上写数据一样,信息量太大,硬盘写入速度有限,CPU占用比例便飙升。虽然人脑处理信息的速度远胜于电脑CPU,但那段记忆的信息量也远不是以TB为量级的。
这段记忆就是那个叫做柳慎言的少年所拥有的。杨飞的大脑此刻还处于当机状态,根本无法消化一个少年十几年来所储存的所有记忆,那该是多大的一个信息量啊。
不过,在杨飞近乎迷糊的大脑里,已经梳理出来一些数据,依稀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不错,他是穿越了。出于某种神秘未知的原因,他在看天琴座流星雨的时候,被那道白光击中,白光剥离了他的灵魂,将他带到了这里,附着在这个叫柳慎言的少年身上。是不是真的跟着流星过来的,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杨飞就是柳慎言,柳慎言也就是杨飞,两人一体,再也无法分离。
从柳慎言的记忆里,他了解到,现在正处于明朝中叶,嘉靖二十五年,按公历推算,应该是公元一五四六年。跟杨飞所在的年代足足差了五百年。
杨飞是个理科生,但是拜“外事问谷歌,内事问百度”之所赐,他对历史有着相当多的了解。特别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事,更是知道得挺多。
嘉靖是什么人?历史上出了名的昏君。在他做皇帝的期间,杖毙大臣无数,二十多年不上朝,文武百官基本上是无缘一睹圣颜。他爱好炼制丹药,渴求长生不老,最后却是死于自己亲手炼制的丹药上面。
自己好死不死,居然穿越到这个变态皇帝的朝代里?
至于柳慎言的身份,杨飞也弄明白了。他是一个秀才,说得不好听一点,完全就是个书呆子。很不幸,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身无一技之长。按照杨飞的标准,简直是一无是处。
柳慎言,嘉靖八年生,袁州府萍乡县范家村人,现年十七。去年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中秀才,打破了范家村本朝零秀才的记录。因此乡民们对柳慎言寄望极深,视为三年后乡试中举的热门人选。
柳慎言的家境非常不好,在范家村里属于垫底的角色。现如今算是太平盛世,土地兼并没有明末那么厉害,大多数农民都还有一小块地,自己耕种。朝廷赋税不高,一亩地只需交两斗米约二十公斤,其余的都可以自己吃用。但也有一小部分,没有土地,只能租村子里老爷家的田,这样交出去的粮食可就多了,几乎要交出一半到六成的样子。这个时代生产效率非常低,粮食产量也很低,一亩地大概只能收一百多公斤(折合成大米),就算种两季,也就翻一倍。一家七八口人的话,能够种上二十亩地便顶天了。如果地是农民自己的,收获的粮食完全可以让一家人衣食无忧。但如果是租地主家的地,那日子可就过得很艰难了。
很不幸,柳慎言家里就是靠租地生活。
柳家是范家村的外来户,虽然落户已经有了几十年,但依旧没有田地。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全靠他母亲拉扯着两兄妹长大。一个女人,为了抚养孩子,一个人租了地主范老财家三亩地,其毅力,连一般的壮劳力都为之汗颜。这些年里,柳家大婶吃了多少苦,村里人都看在眼里。无论是谁,只要提到她,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柳慎言是她儿子,按道理说,这么穷困的一个家庭,是不可能读书,也读不起书的。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你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佃农儿子,有什么资格去读书呢?
这就牵扯到一则传闻逸事了。据说柳慎言五六岁那年,他父亲还在世,而他的名字叫狗剩。有一天,村里来了个游方老和尚,见了狗剩,很是惊讶的说了一句话:“慎言慎言”。
他父亲是个不识字的乡野愚民,哪里知道什么轻重,就向游方老和尚讨教这句话的含义。只见老和尚慈眉善目,手捻佛珠,作得道高僧状,闭目沉思良久,方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狗剩父亲哪肯干休,缠着老和尚指点迷津,老和尚被纠缠不过,就告诉他,你儿子是块读书的好材料,若让他去读书,将来能够高中榜首,光宗耀祖啊。
柳慎言父亲大喜,再三拜谢那老和尚,据说当时拿了三只老母鸡和家中的那条大黄狗作为了谢礼。然而这些不过是小道流言,试想人家得道高僧,要你家的老母鸡和大黄狗作甚?
自那以后,狗剩就改名为柳慎言了。范家村少了一个庄稼汉,多了一个读书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