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僮儿道:“少爷去了同安镇,此去有二十多里,尚不及回来:“青衫人吹胡子瞪眼道:“平日里少郡俱是金雁楼耍钱,你也整日形影不离,今日会去同安,定是你主仆二人串谋叫你回来骗人。”
越说越是激动,几个耳括子就扔将了过去,那僮儿捂了脸,边哭边道:“少爷先是在金雁楼赌钱,后又去还玉楼找了妓女翠云。一时忽然内急,并不在还玉楼入厕,竟要到同安。叫了随行马车,还对赶车的阿乐说一柱香要是到了,赏十两银子,要是到不了,定要打死。我怕连累了阿乐,并不敢坐车,才回来报信,想不到白被你老打了。”
说完又是呜呜直哭,青衣人一时泄了气,喃喃道:“哪里才能找到这样真真正正畜生一般的人。”
恍然做了数个怪梦,少郡头痛欲裂,眼前渐渐得见光明,前尘往事已尽一目了然。
此时是何朝何代,此处是何人何地,身边谁人是何身份,自己已全然明了,也是无法,从来就是这个桥段,有人穿越了前事会尽忘,有人穿越了,前世今生的记忆会溶为一人,少郡就是属于那种初时不记任何事,脑袋挨了一下,他就开了窍了,不过电视上这种桥段颇多。
少郡自认为恶行虽非自己所铸,然前世今生实已溶为一人,然而性格却还是自己的,若是先前的李少郡,他自然是无所谓了,然而现在的李少郡却羞赧难以自禁,倦缩在地,不敢睁眼。
耳听得梓晨又在那里哭号,连声爹爹不歇,少郡心道:“回忆前事,这小女孩以前跟着自己苦头吃尽,却还是如此亲近,小朋友的心地纯真,可见一般。想到此节,更是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大人无地自容。
不过自己也够倒了霉的,别人也玩穿越,自己也玩穿越,自己怎么一穿就穿到了这个三世祖身上,十足是玩单机的困难难度啊,但见少郡四周已围满看絷闹之人,早已知晓其实此处叫做还玉楼,名虽为楼,实是几处大宅合为一处。
看名字你定然想不出其实这里是做皮肉生意,其盛名早已贯彻江淮的第一风月场所。地上除了少郡还另外躺有一人,一个着锦衣华服的大胖子,那个满头银丝的,说不清是老奶奶还是妇人的女人,神情慌张,不停得叫着:“老王,你可没事吧。“一边双手不停的摇着,想把胖子摇醒。摇得胖子身上的肥肉花枝乱颤,十分好看。
旁边另站有一高大威猛的汉子,着锦衣锦袂,看其面相颇为正气,粗手长肢,是个游历天下的游侠儿,神色极为尴尬,此人正是信阳还玉楼一楼主,格斗技击之术精强,生性嫉恶如仇,叫做王龙昭的。
不过此还玉楼却非彼还玉楼,两楼毫不相干,不过却能引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此事容后道来。只是这王龙昭本来平日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平时极少出手,更不用说亲手来打一个世人皆不以为然的所谓‘泼皮’了王龙昭却是因为怒极而攻心,一时不察竟然误伤了地上的胖子,故此而尴尬。手都一时不知往那里放了,也不知道误伤的人究竟如何了?
躺在地上地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富户,姓王,名字颇可笑,叫做王大财,好似这世上叫富贵的往往极穷,叫英俊的都极萎靡,叫高官往往都是不名一文,这王大财却是一个异数,性格决定命运,这王大财只论财力绝对是信阳本地之首,更难得的是此人还是本地少有的良绅,无论风调雨顺之年,租他地种的佃农交的租子都是在本地均价的八折,故此那些佃户们也都愿意租种他的田地,话说有个俗语:信阳有王郎,王郎好风光,金银堆满信阳仓,春夏摘嫩桑,秋冬慢纳粮,若想四季不饿饭,情愿王郎坐高堂。若是遇上灾年,他不只不收租子了他还要开仓放赈,当然这也是聪明人,有实力的人才能这样经营,在灾年之时若是有吃不起饭的庄户人,他还给你借贷,利息又极低,就这极低的利息,不知活了多少人,王大财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名头也是越来越响,名头越响,做起生意来也官方私人皆有照应,那财力自然是滚滚的雪球越来越大,王大财的名字就变成了先前李三儿等几个说的王大财主了。
不过这王大财主最令人记忆深刻的却是他平日对待自己使唤的人,对自己平日的用度等等却是析其吝啬,他又十足是个矛盾综合体,又怕平日里用度太费,又怕亏待了下人,于是虽是巨富,身边平日里也不敢带太多使唤的人,只有眼前的这个小胖子跟着他,家里还有个极丑的小丫头,他平日也看不惯自己的儿妇用度太费,于是单独住了一个简陋的小院子,含义就是看不着他们用钱,就当他们没用,真真正正是掩耳盗铃之举,单表他身边这个小胖子,因是一个孤儿,他自幼就带在身边,平日里对他的抚养之恩还是不敢忘怀,但因见得别院的下人平时用度比自己好过太多,先前还无事,渐渐大了平日里就有些怨言,王大也怪他是又心疼,又怕太过亏了这孩子,就要把他叫去侍候自己一两个儿子,他又怕自己走了,别人照看不了王大,于是这两人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常常闹些没有下上亲手的笑话来。
王大财主还给小胖子起了个混名,就叫做“王小胖子”,于是两就大胖小胖,“大胖与小肥齐飞,身高和腰围共一色了。‘两个人体形痴肥,走在一起倒是街头一景,可以例为信阳十景之一了,当然这是个笑话。
这个王大又怎么会到还玉楼这样的烟花之地呢,肯定不是来嫖的,不是因为王大不好这口,若是不收他钱,他是一定会偷偷摸摸的来的,只是要把钱花在女人的肚皮上,在他的心中也许还不若拿来多捐些给保济堂,育婴堂之类的吧,旁人也都是这样看待他的。
先前说了这王大一则颇良善,三来却绝对不是蠢笨之人,能凭一已之力,能够积攒下这样大的家业,心机就不用说了,王大虽吝啬,却不是食古不化之人,他本行商四方,岂能看不到这青楼里的商机,他心又极活络,又把利润看得极薄,这青楼里的大到古玩奇珍,小至平日里吃的果菜黍米俱是他的商号在采买,这时候亲自过来一是结前账,二来也不过是想看看这还玉楼的风尘女子,过过眼瘾而已。
先前旁边的男男女女皆见得王龙昭一怒之威,奋起神力,欲击毙鹦哥,不想王大善人凭空跑出来,用常所用的一把扇子轻轻阻了一下。
王大善人当场横着飞了出去,鹦哥也竖着扑在地上,两人也不知是死是活。人人都噤若寒蝉,不敢作声。龙昭先是怒急,心下暗自自责,若是平时。断不会误伤外人,以后定不能随意发火,现下此间事也不知怎么了之。忽听得有人呻吟,好似王大之声,心头窃喜。
只见那王大醒了转来,双手撑地作势欲起,手一及地,立时嗷嗷惨叫,把右手拿起来一看,本已肥大的手掌,早已变成了一掌红烧猪蹄。又哭又笑的道:“快把扇子给我寻回来。“本龙昭既惊且喜,那王大虽只是一方豪绅,却在本地有万家生佛之名,其积善良行在涿阳士民中得口碑比起还玉楼来也不惶多让。若是将其打死了,定被家主责怪。何况王大行事自己早的耳闻,其人确是一方良绅,所行之事,自己也是端的佩服,只要人没死就好。这时只见一个十二三岁胖乎乎少年,一身随从打扮,屁颠屁颠的不知从那里找出了王大被打飞的扇子。
旁边有些新来的妓女就窍窍笑了起来,只见那小胖子浑身穿的衣服实在惨不忍睹,补丁打补丁,早就看不出以前的颜色了。
王大强自挣起,左手接了扇子,对龙昭道:“叫王管事见笑了,此扇本是家传之物,至我已传了一百多年了,要是搞丢了,可对不起自家先人。”
龙昭听其声音有异,知其尚在忍痛和自己说话,不好意思与其目光相对,余光及至其手处,大异。
王大见了道:“在下知鹦哥儿行事素来不端,怎耐其父素与我有旧,一一直还望其浪子回头。今日听得此人竟要将女儿卖入烟花之地,我等是断断不允的。王管事就此将其打杀亦无不可,但素闻还玉楼主从不轻伤人命。还请王管事饶这混球回。‘言毕,又单手递上扇子道:“王管若饶得此子,小人家传之物亦可相赠。”
龙昭更愧,连连摆手:“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今日本是我误伤于你,怎可再要你的家传之物,此事不可再提。王官人此扇好生结实,我此棍下去,若是击实了此贼,定叫他变得稀烂。也是此贼命大,今日你要救他,让这家传之物硬受了一击。我所异异的,只是这扇子忒也结实,吃我一棍,竟没一点损伤。”
王大道:“说来也无甚亦,祖上本是修道之人,因有仙缘,不日将愈飞升之境,那日月圆之夜,尚自在山中修仙,吸取月光之菁华,霜露之珍气,到了危急关头,忽见其妻携子号哭而来,我听太爷爷说,当时之惨状确叫人心酸。我那祖母为寻夫,为寻夫跋涉不下万里,一路乞讨,衣裳尽破,双目已泣血,再加一个皮包骨头的婴儿,纵是大罗金仙也动了恻隐之心。我那祖上想是命中劫数,即刻心神不宁,立时雷电交加,黑云蔽月,一道闪电破空而出,我祖上就遭了天劫,化为一堆焦炭。祖母无法,当夜于山外找了户人家,将我的太爷爷放在人家门口,人从此不见,定是投了江,寻了短见。此扇就是我祖上受劫之时飞出来的遗物,当时就是用我祖母的血写了这段经历。不过血字早洗没了,当是我祖留下的法器。我猜此扇面应为千年冰蚕所吐之丝所织,扇骨当为西海奇金所铸,端的结实。只是这柄扇虽为仙人之物,我却至今未参悟出其奇异之处,实为一桩憾事。或者王管事拿去参详参详,说不定能参透其妙处:“
龙昭听得一愣一愣,直如听山海经一般,世上虽有能人异士,成仙之说极为荒诞。
早听说这王大为行善行事乖张,想不到为了让自己收下这扇子,放过地上泼皮一马,想出这样说词,实是让人可笑可敬,道:“我来时本不欲取他狗命,王大善人你可得知,自打三年前这小子,将青木卖与楼主,我本不欲行买卖人口的事,青木苦苦哀求于我,说我若不买她,定被卖去烟花地,当时只得允了。我只说这狗贼真是不识珠玉,那青木初时我并不相熟,相处不久才知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善于理家。我本已算精于杂务,不想青木更善于此道,不几日将还玉楼的帐目理得谨谨有条,我就不知道有这样的贤内助,怎么还有人能败家到如此田地。今日亦是青木告诉我,此子要卖女,求我相救,并不曾叫我杀他。路上我想岔了气,才出了重手,想不到误伤于你,不若到还玉楼看看伤。”
王大喜道:“并不妨事,只要能少伤人命便好,还玉楼叶天士医仙圣手的名头早有耳闻,只是还玉楼积善天下,叶医仙治将死之人,尚不得分身,我这小伤不妨事的。”又道:“此间事我尽可了之,王管事但回无妨,有我在此,断叫他卖不得女儿。”
昭龙见王大如此说法,大为放心,若要他治伤,他定然不会答应。看这王大,行事可笑,所为却是大可深交之人,确是一条汉子。
揖手道:“我只遗憾青木挂念女儿,人性难改,以后这泼皮又生事却怎是个了局。可怜青木,自入还玉楼,自觉愧对天日,以白纱蒙面,一个俏丽女子,自此不能见人,亦是憾事。
可见气节之事,自古多有强于男儿之女儿,烦劳王大照顾好此小儿,若是有事,担保青木再也不得求活。”说罢,欲转身自去。
王大唤道:“那王大管事,恰好我们也是本家,在下却还有一事相询,烦劳烦劳,你也知道在下是一贯的守了这穷乡僻壤,实在是没有什么见识,只是你也知道,这天下人又有哪个不想一睹楼主的天颜,在下这个龌龊人虽然不才,那也是个俗人,只是不知还玉楼之踪迹遍及天下,楼主之仙踪也是难得一觅,不知楼主何时能够驾临这数尺之地,也好让我等能得睹仙颜。”
这一番话说得是极其谦卑,龙昭听了这几句,心里窃喜,人虽有好恶良鄙,只是这马屁之术那却是千古以来安身立命之不二法门,拍马至登峰造极者,自然能达‘润物细无声’的境界,让旁人看不出是马屁来。
这一句话正是搔到了龙昭的痒处,还玉楼主自不必说,自然是亘古未有的奇人,对着还玉楼主拍他的马屁是没有用的,但是对着他的一干向来行事颇周正,又赤心为主的心腹来讲的话那效果是大不一样,王龙昭心下虽窃喜,面目却正气更溢,道:“王员外实在太过客气,楼主向来以宽厚待人,在他面前可断不要提什么仙踪神迹,楼主常说‘自家本就是一尘世中的俗人,碰巧生在了这钟鼎之家,做一个膏粱子弟,得荫朝庭庇泽,进进出出俱有人招呼侍应,说白了也不过是木泥缟素一般的人,还被百姓供养着直若神仙’,所以呢,老王楼主不日将有一事从信阳过,到时是一定有一面之缘的,所以这神迹仙迹的一概不要提,一则家主不喜这些话,二来,天下人一知皇帝,二知有楼主,这信阳地界,可就有了个三知。”
那王大直如个闷头葫芦,道:“何为三知,。”王龙昭笑颜愈展,道:“老王,你也不要装,谁人不知,又有谁人不晓‘信阳王大郎‘过了,过了,过犹不及,。
语言中明明暗喻王大装疯卖傻,龙昭又道:“信阳城中,不是你王大与还玉楼比肩还有谁来,楼主来了千万再不可如此卑下,免得我受责罚。”
话未毕,人已渐行渐远,不见踪迹。王大目送那王龙昭只及得人影也不能看见才对诸人道:“我也听说,那边青木短短几月就从一仆妇升为还玉楼后院管事,着实是一个能人,若当日不看是故人之媳,我买了来,现在倒清闲不少,哪抵的你们这些吃白食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左枢密的女儿想来也是从小家教极严的,教出这样的女儿也不算稀奇,只是我这大侄子。”
说至此处,口中只是长叹一声,眉宇间满是哀色。道:“如今这侄媳妇落到这般的境遇,他娘家的人也是一分未知,若是知道了,可要把那阁老气得死绝过去。”
说毕又是连连叹气,又道:“不过,我这侄媳有几灵机一动事,当日若是我硬着头皮将她买下,现在家里的买卖又怎么会如此的烦杂。”那随从小胖子道:“那是自然,但她断不愿意穿破衣服,那样的大美人如果每天和我一样的行头,只有去撞墙死了,还要每天听您老每次添油加醋的讲祖上修仙的故事,不过今天既然您难得那么大方,不若就把这金扇送了我吧。”
王大作势欲打,道:“此等贵重之物岂是你能够消受。”小胖子一躲,谁想的用力过猛,腰一弯,屁股上的一个大补丁“呲啦”一声的撕裂开来,一轮满月跳将出来,煞是可观,围观诸妓顿时一阵哄笑。小胖赶紧捂住了屁股,王大涨红了脸道:“昨天才给你补好,今天又撕的稀烂,家里没那么多线头,罚你中午不许吃饭。”听了此话,边上的人笑的更起。
先前几人对话,少郡听的清清楚楚,根本无脸起身,后脑勺挨了一下反而恍然不觉,只是躺在地上装死,任由孤女在那里哭得惨兮兮的。
先前小胖子跑来跑去的时候,曾在他身上踩了一下,众人皆见得他身动,想是害怕挨打,却装死至今,知他就是这样的人,也无人说破。
王大道:“地上难道不是冷冷冰冰,也不怕着凉,也罢,你若躺在地上觉得舒服,就一直躺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