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再观,自是大不相同,一应字画古玩俱无,中间空留一张大圆桌。本来是一间大房子,现在已被一分为二,透过相隔的窗棂。
见得里头一片清冷,一架挂着粗纱粗幔的木床,床边木桌上一个灰瓷瓶,里面插了几株白菊花,另有一木凳,此外便空无一物,让人觉得十分凄凉。
少郡看了此等景像,心里似曾相识,却又大不舒服。再看桌上一如往日,都是自己平常喜欢吃的小菜,虽不是山珍海味,却也对味,当下已食指大动。王龙昭泥塑木雕般的道:“坐,慢用。”
径直就向门外而去,少郡心里是打了几个大的问号。一来自己来蹭顿饭哪值得王龙昭相迎,二来总觉心里有事未了,却又说不出来。见龙昭的神情,哪敢相问,于是闷头就要开饭。
于是端起碗来,忽觉手上有异,再一看碗,俨然就是往日常所用的一个白玉碗,外搭一双乌木镶金筷。
当时是从王大处半买半抢的讨了来,据王大说这碗还是武则天用过的,他的话自不能信,不过还是给了他一百三十两银子。
少郡见了此碗疑惑更深,知道自己私下习气的下人定然不少,然而每次吃这饭菜,其口味非自己极亲近之人不能做,不是地位相当的人也定然拿不来这白玉碗。
想起此节,心里记忆极其模糊,先才也曾听王大口中所说的一个叫青木的女子,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妾侍,意识里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可能也不是太重要的人。当下也无心再去管它,端起碗来就开始大嚼。
扒拉了几口,才发现桌上还有一套银制酒具,酒壶盖是一颗圆球形状,壶身是十条蟠龙沿壶身而上,此壶有个名头叫做“十龙争珠珐琅壶”,放在当时就显的做工极其精巧,顶上那个圆球其实就是壶盖。按下去就可以从球旁边倒酒出来,放在现在毫不稀奇,那时倒是一个奇巧之物。
又说回来,少郡两世为人。早已从一个好酒之徒变为杯中物可有可无的大好青年,也并不喝酒,只管扒饭。这前世日子过得颇为寒酸,少郡见了这些肉啊菜啊越吃越是食指顿开,嘴里正拈了一条醉虾吃的津津有味。
这醉虾的做法大有考究,先是将那虾常所居的水中滴几滴清酒酒种却不限,随时日之后延逐渐将酒量加重,却不能将虾浸死,这个就非常人能控火候了,时日一久那虾这硬壳就变得酥软,再以大厨的烹调佐味,烹法却不限,吃时也不用去皮,那虾皮已糯,端的是人间美味,正自大快朵颐,吃得是不亦乐乎,忽觉背上凉嗦嗦的,好似有人偷看,少郡的第六感那是一向颇准,也不在吃,忽停了筷子,再忽的转身。只见得一个袅袅佳人站在门外,探出半边脑袋瓜下正在偷窥自己。
她见少郡忽的转身,吓得退了一步,却并不躲开,马上就神色如常,嫣然一笑道:“你原来就是那安阳第一大败家子,我还以为是一个极其猥琐的酒色之徒,想不到却是一个翩翩公子哥。”
少郡心里一乐,这少女不知是何人,脸皮倒有些厚,你厚我更厚,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当下也把左脸的那个酒窝笑得更是开怀也道:“过奖,过奖。”
那少女刷的脸色一改,道:“说两句恭维你的话就翘尾巴了,若不是青木姐姐记挂于你,我懒得来看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少郡听的又提到了青木的名字,心里一转,已听了多次人提这青木的名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一来自己全然无有印象,二来都把她夸得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倒要好好问一下这个青木到底是谁,于是作出一幅浑不在意的样子道:“青木是哪个莫不是我家以前的丫环,倒是个忠仆,做的菜倒还对我的胃口。“那少女听了这句,立时血气上涌,脸一霎的红了,骂道:“真真正正的是一个人模狗样的东西,难怪不得要做出卖老婆,卖女儿禽兽不如的事,青木姐还未满月,你就能张罗着把她卖出来,若不是王管事允许她给孩子喂奶到半岁,孩子早被饿死了,现在连自己的老婆也装做不认识,你还能称其为人吗?
少郡这几个小时又是挨打又是挨骂,耳朵已经有了自动屏闭的功能,一听了这一啪拉的话,来龙去脉已经清楚。
只是心底再添一分苦闷而已,奇怪,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怎么会没什么印象,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人遇到刺激性过大的事情,就有可能将这一段记忆抹去。
会不会是因为,前世这个人虽然混帐,但这个妻子在他的心里却极其重要,两世记忆一重合,这个女子有关的记忆就被过滤掉了,想来是这样,不过若是心目中如此重要的人又怎么会被卖掉。多想无益,装着无事,只管吃饭。
那女儿看了更气,这样子了境况下这人还能厚着脸皮稳坐多义鱼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越想越怒,直接冲进房来,双手拉着桌子一提,只听见哗啦数声脆响,筷、碗、碟噼哩啪啦,连着鸡鸭鱼肉,全部飞了出去,那个叫一片狼藉。
这女儿双手叉腰,酥胸起伏不已,怒道:“我叫你吃的欢。“少郡早已防着她了,见她冲了进来,本自就练过些花拳绣腿,手脚自是比这些拳脚更属花架子的女子灵活,轻轻屁股一挪,就已退了开去,不巧,那女子动作极大,倒有些残余的汤水飞到了自己的脸上,也不管她,这少郡潇洒的起身,抹抹嘴,飘然出门去了,只听后面发出一声尖叫。这尖叫这高亢,堪比江湖中传说已久的音波功,几乎可以伤人于无形。
少郡才出了一道侧门,迎面就看到一个黑衣人,手上报着一个小孩,及至近了,一看竟是梓晨。正要问梓晨好半天不见人到底跑到那里去了,看了看旁边的黑衣人,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此人端的丑陋,脸上的皮肤已经完全松弛了,松到脸上的皮肤几乎要从掉下来,松到耷拉下来的眼皮要遮住眼珠。
若不是白天,少郡还真以为遇到鬼了,再看梓晨,脸上欲哭还止的表情,显是被吓到了。天四岁的小孩哪里见过这样的怪物,被吓到那是太寻常了,就这鬼模样,少郡都有些受不了,何况少郡啊,少郡见他近了,横起心一把抢过孩子,就要开骂。梓晨一头就扒在少郡肩上,嘴里哭叫道:“是什么东西的声音,都把我吓哭了。“那可怕的黑衣人道:“想又是紫霞那个小蹄子,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又在鬼吼鬼叫。”说毕,右手一抖,不知玩了什么花样,就变出了一个布偶,是一头胖胖乎乎的小猪,造型极其滑稽。
梓晨看了,面上一喜,一把将哪胖猪抢拿过来,立时就玩的不亦乐乎。少郡看的目瞪口呆,穿越之后,千奇百怪看了不少,能人异士层出不穷。随便走走都能遇到会变戏法的怪人,那怪人道:“孩子就交给你了。”
说毕,转身离去。梓晨在少郡怀里挣了挣,对那怪人道:“爷爷,下次我还要狗,鸭子,牛。”一口气要了一大堆,怪人转身摆了摆手道:“下次再给你变个大的。”
渐渐消失不见。少郡目送那怪人不见,心底纳闷,那怪人转身之时,眼睛满含笑意,脸上却毫无表情,想是得了面瘫之症。看其步伐稳健,身裁雄壮,全然不是老年人的样子。不过看其行事却颇为平易近人,倒是个善良的老头子。下次见了倒要谢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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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只吃了半饱,又无事可做,少郡有些心慌。现在在此地人人不待见,必须要想个办法把局面扭转来才好,若是回了那个破茅屋,顿顿吃蕃薯怎么得了,说不定连蕃薯都没几顿吃了。那个青木即然是以前的正妻,看她的安排倒不像完对自己死心的样子。
不若去见见她,看能不能峰回路转。当下打定了主意,就要去找人。才迈开几步,梓晨忽地叫道:“爹爹,刚才我去见了一个仙女。”说完,脸上仍是一幅喜不自禁的表情,仿佛仙女给了她天大的好处,炫耀的看着少郡,就等他来问。
少郡道:“是哪个仙女?”梓晨道:“那仙女姐姐好漂亮。好漂亮。对我好好,请我吃了好多好吃的,还说给我做了新衣服,要是我的妈妈像她一样就好了。“少郡一思量,认定这个女子定是青木,问道:‘仙女姐姐长什么样啊。”梓晨一楞,嗫嚅道:“仙女姐姐脸上蒙了个白纱,我没看到,不过她真的好漂亮。”
少郡听了疑惑,小孩子说话凭感觉,这样觉得也没什么奇怪,看来王龙昭所说的也并不是假话,青木既然如此,自己想去见她是断断不能成行的,这却如何是好。
梓晨又摸了摸身上的一个兜,摸出十两银子来,道:“这是仙女给的,她叫我收好,爹你帮我拿着吧。”少郡不由脸上一红,若是往是,这银子定然是花差花差,那青木即使知道此节也是没什么办法。
不过今日的少郡怎么还是往日,道:“你暂时替爹揣着。“梓晨只得把银子又揣回了兜里,少郡心下大定,十两银子不是小数,说不得就要靠这钱翻身。细细思量,还是回了茅屋再说。
一路小心翼翼,生怕遇到路上的几个无赖,东张西望。一路无事,就到了家。少郡出门都还不曾细看,这时更是心酸,只见得破门两扇,东倒西歪,风一吹来,就发出阵阵的吱嘎声,实在凄凉。
门边的土墙坑坑洼洼,毛坯尽坏。再一抬头,屋顶的茅草早已被雨水冲刷成了青黑色,雨水顺着房檐的烂草冲下,土墙上就冲出了万道沟壑。屋内想来也全是窟窿,不知下雨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再推门一看,地上一片狼藉,先前扔出去的红薯滚得到处都是,破碗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少郡收拾了地上,把梓晨放到炕上,颓然而坐,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又想起早上那鼠须之人,只记得是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叫做左莫问,虽无大恶,倒确是一个油滑之人,可能是确见不得自己卖女为娼,所以出来劝阻。又想起一事,心里不由得毛躁起来。原来前世此人多行不端,到处都挂了烂帐,左邻右舍早已被他借了个遍。初时,邻居见他两父女日子艰难尚觉可怜。
时间久了,都见他借钱不还,谁还肯借他。少郡日子难过,渐渐的就行起坑蒙拐骗的事来。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左邻右舍见了自己,不仅不打招呼,还远远躲开,原来都把自己当瘟神了。想到此节更是懊恼,不知究竟该如何。
郁闷了一会儿,眼看得天色将暗。肚内渐渐的饿了起来,梓晨独自玩她的猪也乏味了,少郡无法,只得觅了几根红薯,煮将起来。自己却不得烧火的诀窍,不一会儿就搞的灰头土脸。梓晨见了就要过来帮忙,少郡挥手叫她不要过去,小孩子就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少郡顿时明白,以前定然是常常做事,今天自己叫她歇一边去,她反而反应不过来了。想到此节心底又是一酸,强自忍着,想借那火光把眼眶熏干。眼看得瓦罐烧的通红,阵阵的水汽冒起来,屋内就满是煮红薯的味道了。少郡正自烧着火,“啪”的一声两扇破门就被人推开,看其阵势,心里大为不妙。抬头一望,果不其然,要债的来了,就是先前拦路的几个泼皮,这里面却又有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