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天明,独孤晟卿几乎细致入微地将所有梦境阐释了出来,浑身仿佛散了架似的一抖,瘫在了锦榻上。旁边的独孤佩儿与东君似乎都理解他现在心绪是一片荒凉,坦然与凄凉并存的状态。并没有出手制止他,“那你好好休息,今天的修行免了,晚点儿我再来找你。”东君说罢转身离开,很不寻常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唯独独孤佩儿颦蹙着眉,“王兄,东华师父他……”
“我知道,你不必多说。你也一晚没睡,回灵影宫吧。”独孤晟卿侧身,摆手,“我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她知道他并不是不想见她,只是那段往事实在百味醇集,无法言说。她转身,很快离去,那座偌大的宫殿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唯有一缕晨曦透过帐顶的水晶折射到他身上,里面的人却已安静睡去。
多年之后,想不到他还能再进入那样轮回般的回忆中,东君连走路都有些颠簸不稳了。一路上飘飘乎乎的接连撞到了两三个宫女也没有意识到,只是凡是被他撞到的宫女脸上都是笑嘻嘻的,好像吃了蜜也似的跑开了,连道歉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东君是四大神迹里出了名的司春之神,连花蕾见了都会迎风绽放,何况凡人。以前在神域里便不知有多少华旭族蕊珠仰慕他,只是他心里早有所属。
迎面飘来两袖清风,就在这廊间——他抬头望去,惊讶之余已经笑了起来:“你们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正要找你们呢。”那两人确系鱼际与东方未晞了,同样笑着迎了上来:“大哥,那帮什么狗屁修罗刀的,已经被我一掌拍飞了,亏你还说东瀛组织很厉害来着?”
能说出这句狂语的,自然只有鱼际了,东君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凝眸,“你就是死性不改,那‘修罗一刀’竹原君虽然是技不如你,但东瀛组织委实不能坐视。”这种话他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抠了抠耳朵,弹出小指故意在东君面前一吹:“哎呀知道了,大哥你比母后还啰嗦。”
东君也不躲,任他在他面前放肆,“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做这个动作。”东方未晞很合事宜地补了句,“也只有他有这个爱好。”
“哈哈哈哈……”他们也是一月余没见了,自从上次前去刺杀“修罗一刀”,便再也没有音信。此刻亲兄弟见面,自然是高兴的紧。
东君一拂袖,心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好了,你们先去歇息吧,等之辰与缺回来我们再去商榷一件事。”很显然那件事对他影响很深,东君脸上略显忧郁。
“啊……”鱼际看在眼里,却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那好,我们也的确累了。”东方未晞谛视着他,欲言又止。恰恰在此刻,鱼际一个肘顶,暗示他不要叨扰。
“嗯……我也累了……”他们转身,东方未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拿出你的刀来给我看看!”他低呼着。鱼际只装作没听懂,回瞪了他一眼:“你瞪我干什么?你看我的眼神——你难道还有喜欢被我瞪的嗜好?”
东方未晞回头,又受惊似的缩了回来,低声恶狠狠道:“你少装蒜,就是那把修罗刀!”
东君一直是目送着他们离去的,所以那一刻东方未晞才会有点心虚。五兄弟里面,他们都不是孤独的,就像鱼际永远有东方未晞,魔君永远有缺……甚至连坠天星都有像千俊隐那样血浓于水的朋友……而他,却好像永远都缺点什么,即使他们六个都是他至亲至爱,可总是在他面前表现的有点拘谨。
“大哥在后面呢,他已经为我们操透了心,你就饶了我,等回房再看行了吧。”鱼际知道东方未晞是认真的,也不再逗他。
“这还像句人话,快走。”东方未晞哼了一声,“险些忘了你小子还是个怪胎,不是人!”
“哦……”鱼际黠慧地走到了他前面,低声,“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和大哥,我们都是怪胎喽?”
“……”东方未晞自问他油嘴滑舌比不过他,猛地就是一个暴栗朝他敲了下去,可怜,猝不及防之下他根本没能躲开,疼得“哎哟”就叫了起来,“你谋杀亲夫……”
“一边儿去。”那种眼神看得东方未晞心里毛滋滋的,故意用视线鄙视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因为一目了然——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视线上的人。鱼际当场斜戳了他一眼,鄙夷,“你欺负我……”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而东方未晞却是摆了摆手,施施然的样子:“没办法,天生的,不要嫉妒。”
“你……”果然,在面对这种先天性的反差时,胜利的永远是东方未晞。
自锦绣城一别,铁疾梨、厉星南及阿木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另一条返回圣都梵城的新途径,通过这条途径,他们甚至能比之前经过溟水更为安全轻松,最为重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条途径便是直接潜入东瀛组织的舰队,绕过五辰,经过五辰东部的“幻苍海”直接兑入北部的寒荒海中。那样不仅可以避开红塬族的视线,更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梵城,救出他们的“蓝主”汐寒。
眼前这艘停泊在孤苏城下姑苏口的战舰,高约九丈,宽十四丈余,他们三人目测排水应不下两千吨,是艘豪华战舰。估摸着应该是东瀛组织一位佐僚或者将军的。
只是现在里面看起来黑洞洞的,纵然在青天白日里也不见的几分起色,俨然是一艘空舰了。虽然起初他们并不相信,但一进入才发现船上的守卫已经死光了,甫一进入船舱便有一股恶臭刺鼻而来,熏的阿木当场冲了出去。
“真臭!”她捏着鼻子,嫌恶至极地用手在面前扇了又扇。但她没发现,其实这艘战舰庞大无比,一到甲板上,无论多么难闻的腐臭都已经荡然无存。
“哎,女人就是麻烦。”厉星南将齐肩的水蓝色头发掖进右肩坎,一手在船舱口若无其事地晒着太阳,拭着飞刀,蹙眉,“当初叫你跟着大翼司的,你偏不肯。”
“我也不想啊,可是大翼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他肯让我跟着我会不愿意吗,与其被人拒绝倒不如我拒绝他。”女人就是这样,明明就是想,可总要使些小性子。阿木坐在船舷上,这会儿才发现空气已经新鲜多了,尽管海腥味时刻都萦绕在她四周,只是蓝瞳族习以为常罢了。
“呵呵。”他就笑笑不说话,继续拭着飞刀。
“真是个呆子,铁疙瘩呢?”她明明就觉得那些飞刀已经够锋利,可他却总是不依不挠地擦拭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不见他出来,那里面可真是熏得我都快面瘫了。”
“你本就是个面瘫。”厉星南见狠便放,根本不给她一点面子,“他在那里处理那些尸体呢。哎……”他晃了晃头,叹息似的;低头将那些飞刀插在了腰间,正好紧密地排成了一圈,在阳光的普照下,却闪烁着清冷无比的光辉。令人心魄一震!
阿木正理着披肩的长发,当场气得险些从船舷上载入了水里,唾了他一口,“呸,真是大言不惭。”然后她就顺势见到了他转身步入船舱的背影。
“你——”她手中的动作登时僵了,简直气不过。“砰哗!”那一声宛如一道晴空霹雳,吓得她下身一软,翻然倒栽入了水中。
那一声不是旁的什么,正是一大泡腐烂发臭的尸体被体格魁梧的铁疾梨打包给一下从战舰上抛飞了下去。当她再次从海水里窝了一肚子火重新蹦到甲板上来时,才发觉自己与那些恶心的尸体洗了次鸳鸯浴!
那艘战舰依靠尾部三个一丈高的沉香木制成的巨大齿轮以及桅杆上面的风帆为动力来带动水面的螺旋桨迅速转动。航行在水面宛如乘风破浪,快的惊人。
这令他们心里都欢喜得紧,仿佛看到了希望。
只是一天的航程,他们已经驶出了姑苏口的港湾,正式进入了幻苍海的水域。
幻苍海是四大海洋之一,其余的三大海依次是南部畴华海,西部的西雅海,以及北部的寒荒海。四大海洋将五辰合龙其中,间接汇聚成一体。又称四大神海,分别与传说中的四大神迹相对应。
海洋上的气候是变幻莫测的,明明白天还是阳光明媚,可夜晚温度骤然剧减,变得阴冷无比。仿佛一夕之间他们又从三伏酷暑回到了三九寒冬。冷得她不住颤抖,呵欠不止,赫然她是病了——想来白天那一次堕海,给她留下了发病的隐患。毕竟那些尸体是肮脏不堪的。加之这烈日之下的腥湿海风,她没中暑已经是万幸。
“喂,你猫在那儿干什么呢?我们两个都累了一天了,你也该帮帮忙了吧?”厉星南双手摇着辘轳,已经累得实在喘不过气来。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对方居然好像没听到似的。再看看她浑身哆嗦的样子,似乎是——病了!
“糟了,铁疙瘩,阿木病了,你快点停下来,快点停下来啊!”他呼的一声放了辘轳,风也似的窜了过去,扶住了她,关切,“喂,你感觉怎么样啊?”彼时,铁疾梨也从另外两个辘轳间奔了过来,看了看她的脸,惊呼:“居然是寒热病,厉老鬼,第二层船舱里的木案上有专门治这病的药,你赶紧去拿,我先帮阿木疏风散热!”
他惊愕地望了铁疙瘩一眼,依稀记得他曾经做过云游僧,所以略懂些医术也是应该的。立马就跑了进去,噔噔噔噔几下没了人影。铁疙瘩赶紧脱下了外边的僧衣,裹在她身上,探出了两指在她柔软的鼻翼两侧的迎香穴上力度恰到好处地按揉了起来,“冒犯了。”他呐呐着,动作娴熟无比,就像他曾经经历过一样的。
“没事……”她闭着眼睛,喘息着,额上冷汗淋漓。
不一会儿,厉星南手里揣着一捧药匆匆从船舱里冲了出来,铁疾梨见了,真是哭笑不得,满脸的横肉笑起来颤微微的,显得异常讽刺。
“药不能乱吃,你这一大坨的,真当她是母猪啊……”他隐约感觉他话音刚落的刹那有股无比犀利的杀气喷面而来,他猛地一咋舌,笑得好像上气不接下气,“还死不了……还死不了,你替她揉揉,我去煎药。”其实他浑身上下除了脸以外并不胖,撑死也只能算是体格魁梧,但脚底抹油的功夫却丝毫不逊于那些小个子,接过他怀中的一捧药,一溜烟跑了。连迎香穴部位都未曾来得及与他交代。
这股杀气,令他也不禁倒抽了口寒气——这个家伙真的病了吗?
他缓缓蹲了过去,小心翼翼得好像他即将要伺候的是一只母老虎,“揉……哪儿啊?好像是……”他手刚颤颤巍巍地伸出去,啪的一下被打开了——是阿木,她竟然还这么剽悍。吓得他手一缩,没好气,“喂,你干嘛打我!”
“别乱摸!”她忽然怦地睁开了眼睛,气势很快又荏了下去,津津的冷汗黏湿了她的鬓发,衬托得她愈发楚楚可怜,咬唇,她在竭力忍耐着,“鼻翼。”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心里一软,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