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后，霍小蛊发现燕固群真的毫无方向感，把他卖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偏偏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不见人影。
“你跑慢点，我快追不上你了。”
“快点，前面有很多人，好像在比赛牵钩。”
霍小蛊受拉肚子的影响，虚脱无力，被他拉着跑了一晚上，心里直后悔不该陪他出来，干脆坐在路边，任他去了。
少年见她没跟上来，跑了回来，“你怎么了？”
“我累了，你自己去玩吧。”
少年没有走，坐到旁边，捧着脸打量了她一会儿，“呐，从刚才我就想问，你是女孩吧？”
霍小蛊无聊地看了他一眼，她只是穿了身道服，没有刻意装扮，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是女的，“那又怎么样？”
“我看你一脸思春的少女愁容，是不是在想你的情郎？”
霍小蛊踢他一脚，又打他一个爆栗头，“你才想情郎呢。我事多，没空陪你胡闹，我回去了。”
“别呀，等等我。”
霍小蛊想起吃晚饭时，他们谈话的内容，问道：“你是回雁峰来的弟子？”
“是啊。师父让我跟着几个师兄下山历练。你呢，到这来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祝陵的地方？”
少年惊讶地看着她，“祝陵，你到那去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他摇摇头，一脸不赞同，“你们这些人，世道轮回，不是可以随意改变的，该放下总是要放下的。”
霍小蛊糊里糊涂地听他说了一堆大道理，“你说的这些我不反对，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那里有什么？”
“你不是去找能起死回生的宝物的？那你去那干吗？”
“我去找朱陵度命天尊，想跟他借用一样东西。”
少年停下脚步，惊讶道：“竟有胆量一人去见天尊，你到底是什么人？”
霍小蛊后面才知道，前一段时间祝陵曾遭妖魔袭击，事发突然，他们毫无戒备，若非天尊的弟子们道行高深，拼死抵抗，才免于被魔族攻陷。之后就有传说祝陵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宝物，不少想夺宝物的肖小鱼贯而来，想碰碰运气。
从那以后，朱陵度命天尊里三层外三层的加强围护，不用说他的洞府，整个祝陵都固若金汤，还分派五个得高望众的弟子在门口守卫，一般人想进去比登天还难，更别说见到他本人。
回到客栈，霍小蛊脸贴在桌子上，少年坐在她旁边，手指随着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椅子。
“我算是明白了，世上无难事，只有更难事。我要见天尊他老人家，估计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直接抹脖子，然后等他老人家来给我度命。”
她望向窗外，晨光洒下淡蓝的凉意，远处的山峰在层层薄雾中若隐若现，一切渐渐明晰，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省去了她挣扎，无论如何，心底的疼痛会随着时间慢慢流逝。
这一切被少年看在眼里，他默默注视着她，感觉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长大，一种大男子主义油然而生，想要保护一个人，抚平她眉间的忧伤。
“其实，我有办法帮你。”他说道。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粗声粗气道：“开门。快开门。”
少年惊吓得不轻，“是二师兄，我得躲起来。”
门砰然大开，“不用躲了。”他的四五个师兄全站在门口。
少年从霍小蛊身后挪出来，傻笑两声，“师兄。我去茅房，回来时找不到路，走错房间了，这位姑娘可以作证。”他暗地里掐了她胳膊两下。
二师兄走过来，指着他胸前的衣襟，“那这上面的饧渍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嘴上，又跑去吃糯米糕了，是不是？”说着把他向外扯，“你顽性不改，必须禀告掌门。”
“不要啊，师兄。”他脚踏出门框前，回头冲霍小蛊使了个眼色。
她跑上去，想拉住他，手里被塞了一个纸条。
第二天，霍小蛊嫌算珠子变成老头走路太慢，干脆让它躲在行囊里，背着它。
“喂，我们为什么要上回雁峰啊，这不是绕远了？”
“就凭我们两个，到了祝陵也只能空手而回，我这叫迂回战术，省了去祝陵碰一鼻子灰，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直接拿到令牌。”
“你运气什么时候好过？”
“风凉话说多了会得口疮的，一把年纪积点口德好不好。告诉你，我这次还真碰上好运了。”她递给算珠子一张纸条。
跟我上回雁峰，定帮你找到令牌。
燕固群被他五个师兄夹在中间，一路上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去找霍小蛊。在他身后的三师兄、四师兄这时发现了一直尾随他们的一人一骑。
“大师兄，昨天那个小道一直跟着我们。”
“这人女扮男装，形迹可疑，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去把她赶走。”
燕固群刚要拦他，霍小蛊看出端倪，自己笑着迎了上来，边从包袱里掏出各色糕点，“几位师兄，听闻你们是回雁峰弟子，这是弟子家乡的一点小吃，不成敬意。”趁他们狐疑地尝糕点时，她不停说道：“弟子名叫霍小蛊，之前在洛阳青草观修道。听闻回雁峰冠绝青天七十二芙蓉，你们道长雁岭真人已位列仙班，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看你们，个个都是人中之龙，羡煞旁人，弟子要能有你们十分之一的修为就知足了。”
燕固群道：“师兄，她不是坏人，遇到了一点麻烦，只有我爹能帮她，你就让她随我们上山吧。”
霍小蛊看几个人的糕点吃的差不多了，又殷勤地递上水，“师兄请。”
几人见她态度谦逊，进退有度，放下一半戒心，“你可以跟我们上山，但不能出半点差池，闯了祸，谁也保不了你。”
霍小蛊满脸堆笑，点头如捣蒜。
到了山顶，在离山峰百里处，一座巧夺天工的宏伟宫殿巍峨耸立，众弟子纷纷唤出坐骑，向宫殿飞去。回雁派的坐骑是黄羽雁，飞行时如天鹤行空，十分壮丽。
青龙驹看到有人抢风头，铁蹄一卷，嗒嗒地踏云跑到前面，气得霍小蛊哭笑不得。
为首的师兄盘腿坐在雁背上，见她追上来，说道：“你倒是有匹良驹。”
“机缘巧合，一位仙主借给弟子的。”她勒住渐不听使唤的马，让它慢下来。
“小蛊。我可不可以跟你同乘一骑？”燕固群在她身后喊道。
“好啊。”
燕固群从雁背上一跃，稳稳落在她身后，谁知屁股刚坐稳，青龙驹一声嘶鸣，前肢立起，将两人一起甩了下去。
黄羽雁及时接住燕固群，他从下落时就一直拉着霍小蛊，在空中把她抱在怀里。
霍小蛊挣扎出来，“对不起，我忘了，它可能有点识主。”这时青龙驹飞回来，一脸歧视地看着她身旁的人。
她上去猛拉它两个耳朵，拉到嘴边，悄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全部指望都在他身上，你敢给他脸子看，信不信我咬死你？”
它鼻子突突了两声，开始还不屈不饶地瞪着她，后来气势渐输，甩了两下马尾巴，十分勉强地答应了。
霍小蛊回过头，嫣然一笑，“燕少爷，您请。”
燕固群到回雁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掌门人老爹，他记得霍小蛊说过，时间很紧，他不想有一刻耽搁。结果却被告知，他爹两天前去南荒仙境开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霍小蛊和他几个师兄交谈才知道，雁岭真人和朱陵度命天尊是故交，每年五月到七月都会相约到七十二峰游历，说是游历巡访，其实就是摘些人家的仙果、仙草，再带回点罕见的仙兽肉脯。唯一的障碍是天尊在清明节前后比较繁忙，这时亡灵在冥府出入需严加看管，可能没时间见这位故友。
霍小蛊回到客房，把包袱扔在床上。“过两天就是清明节了，不知道雁岭真人能不能见到天尊。”
算珠子从包袱里爬出来，“我看悬。”
“小蛊。”燕固群见门没关，走了进来，“我刚才去找了，我爹去仙境还没回来。我先陪你在宫殿里转转好不好？”
她立马堆笑道：“好啊。”燕固群现在就是她唯一一颗明亮的救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骑青龙驹去吧，我看它现在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真的？太好了。”
青龙驹见到他，翻了个大白眼，但碍于霍小蛊在一旁费力的挤眉弄眼，它给面子的没有发作。
燕固群上了马，很自然地搂住霍小蛊的腰，她别扭了一下，随他去了。
他们在马上悠闲地逛来逛去，宫殿的主体不算大，但前院和后院如翅膀般延伸出去，占据了极明显的地理优势。他们从客房出来，先到了前院。
前院是仙宫的入口，与白泽仙境的秀丽可相媲美，道路两旁溪流潺潺，仙气如雾笼罩，美不胜收。
“小溪尽头是灵鹤圈养的地方，近日天暖，新出生好几窝小鹤，你要不要去看？”
“好啊，少爷说去哪就去哪。”
燕固群见她心情很放松，心上一喜，爹一直把他当个小孩似的管着，他早就受够了，他现在就娶个媳妇，成家立业，到时看他还怎么管。
快到仙宫门口时，他看到霍小蛊的头发散开几缕，细心地帮她理到耳后。
“小蛊，你喜欢什么？”
霍小蛊回头看他，笑道：“少爷先说，你喜欢什么？”她好对症下药，往死里讨好他。
两人一来一往，完全没看到入口处多了两个人。雁岭真人见身旁的人伫立良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一个方向，他看过去，大吃一惊，自己的儿子正亲昵地搂着一个小道士，两人相顾相依，谈笑风生。他平息了一会心神，叫道：“小群。”
燕固群闻声看到他，“爹，你回来了。”正要引马前去，却见怀里的人怔忡，一动不动。
她像做梦一样看着门口的人，老天爷残忍起来一点都不留情面，你越想躲着，它越安排你撞见，撞得你头破血流，心肝肺无一处不受伤。
“小蛊，我们过去吧。”
青龙驹驮着他们一颠一颠地过去，速度不快，霍小蛊却希望它永远都不要走到。
天玉子的目光从未像此刻这般深沉，这女人的本事之大，完全在他想象之外——勾搭男人的本事。
“小群，快来拜见南荒仙君。”
“哦。”他拉着霍小蛊，“小蛊，给仙君行礼。”
“不必了。”天玉子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向仙宫走去，“真人，商议正事要紧。”
雁岭真人匆忙看了两人一眼，跟了上去。
燕固群道：“没想到这代仙君这么年轻，我还是第一次见。小蛊？”
“啊，嗯。刚才说到哪了？”
“你刚才问我喜欢什么。”他点着下巴想了会儿，“我喜欢吃甜食，尤其是饧饼，放一点点香油，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你做的，我以后都喜欢吃。”
“嗯。”
“你放心，我这个人随性，以后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尝试去喜欢的。你喜欢什么？”
“嗯。”
“什么？”
“嗯，啊？”
他们从前院到后院又到前院，霍小蛊一直处于这种状态，燕固群很不放心地把她送到客房，亲眼看她吃了晚饭，到最后帮她灭了灯睡下，才出来。
他走过转弯处，又退了回来，廊柱后伫立着一个玉树临风的清冷身影。
看清面目后，他一惊，“参见仙君。”
“燕固群，是吧？”
“是。”
“她……屋里那个人，怎么会在这？”
他把事情地梗概简要地说了一遍，总结性陈词：仙君放心，她不是坏人，就像一朵芸香花，朴实而美丽，不会伤害任何人。最后羞涩一笑，“我要娶她做老婆，到时若仙君有空，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弟子感激不尽。”
天玉子极缓慢地点了下头，手里敲着扇子，从月光下看着他，“你要娶她，她答应了吗？”
燕固群挠了挠头，“这个，弟子还没问过她，不过，等她做完了该做的事，弟子一定会提亲的。”
天玉子走在空旷的长廊上，脚步声像从极远处传来。她不辞而别后，他到处找她，仙境内外，南荒内外，他甚至逼问无灵子，后者却咬死说不知道。
仙兵报信衡岳出现魔族活跃的痕迹，他担忧魔徒在人间猖獗，亲自来查找线索，结果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听到了意想不到的事。
他仰头，乌云簇拥下，月亮的光彩更加神秘。他迫切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霍小蛊眼睛大睁，每一翻身，床帷上的锦穗就晃那么一会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觉得不太合适。”
算珠子打了个哈欠，“我可是从始至终都背对着你，要不是你翻来翻去，把床弄得跟唱戏似的，我早就睡着了。”
“仙君他，明天应该就会走了吧，或者，现在已经走了吧。”
它躺在房梁上，“再这样下去，你没疯，我已经疯了。情这东西，到底谁发明的，作孽啊。”
霍小蛊看着枕头上自己的手指，明明已经做了决定，为何心里像万千蚂蚁在爬，鼓动她，想见他，想听他说话。她记起之前和彻仁的对话，或许从那时起，她已经疯了。
“明天就是清明节，时间不多了。”算珠子叹道。
她像突然明白什么，缓缓闭上眼睛。
天还没亮，回雁峰的弟子惊奇地发现，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少爷燕固群早早地起床，辛勤地在厨房和花园之间奔波，五个师兄排成一排，寸步不离地看护他，生怕他又有什么稀奇地想法，一不小心伤着自己。准备好一切后，他安静地蹲坐在霍小蛊的门口，等她起床。
霍小蛊拉开门，吓了一跳。
“小蛊，你醒了？”他站起来，拍拍手，立刻有两队弟子从游廊尽头鱼贯而入，每人手捧不同的东西，样样精心准备。
“少爷，你这是……”
“小蛊，你昨天跟我说喜欢吃荞麦馒头，这里不生长荞麦，所以没有做成，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北方寻求，明天就能运来。我给你煮好了香米粥，这是人参茶，这是珍珠粉，还有，你人很美，就是少了些点缀，我采了些蝴蝶花，你看看插在头上合不合适。”
霍小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十分困惑，明摆着是她有求于他，怎么反过来了，她想到一种可能。
“少爷，真人不答应帮我取令牌？”
“我昨天问过爹了，他答应去试试。”
“那你送来这么多东西……”她一拍手，明白了，“你想让我伺候你吃对不对？没问题，少爷请坐。”
燕固群摆手，“不用你伺候我，我和你一起吃就好。”
要求这么低？
等霍小蛊满腹狐疑的把一顿饭吃完，燕固群来到她面前，握住她两手。
“小蛊。你喜欢这里吗？”
她反握住他的手，立马表衷心，“喜欢啊，相当喜欢！这里人好景好空气好，我喜欢得不得了。”
燕固群紧张地面色露出笑容，“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和我一直住在这里？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霍小蛊的脸僵住，这是……求婚？这少年脑抽吧，他们总共认识了几天？
“少爷，你在逗我玩？”
“不是。小蛊，我是认真的。”他抚摸她的脸颊，俨然像个情人，“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你笑的时候，周围豁然晴天，我什么烦恼都没了，也许我不够成熟，但你给我时间，我想守护你一辈子。”
霍小蛊愣了半晌，她抬起头，正视那位在门外伫立良久，看够戏的人，回过头，浅浅一笑，带一丝苦涩。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