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猪拍了拍翅膀,重整旗鼓,继续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把你孵出来,以后就是你娘亲,娘亲现在教你三件事,作为酬劳,把你的半个馒头还给我。不许摇头。嗯,现在你听好,第一,你现在还小,不算好看,我估计你长大也未必好看,但是不要紧,常言道红颜薄命,喏,你娘亲我就是个例子(紧随一阵咳嗽声——估计是被自己呛到了,银猪尽职尽责地模仿)。第二,你万一长得有几分姿色,我是说万一,千万不要离男人太近……等一下,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银猪此时忽然大叫一声,守在房间一侧的卓岭和琴罗都受惊不小,但天玉子清楚是霍小蛊当时作怪,银猪接着大叫:“完了,你是公的。你天天睡在我怀里……”
“集中精神,波动变缓了。”天虞峻轩忽然对天玉子道。后者强忍下妒意,对银猪道:“说点其它的。”
银猪白了他一眼,“第三,你出去以后,替我去找一个人,他长得高高的,帅帅的,额印是一束菱形的天风,告诉他。”它停顿了很久,天玉子的心也提了很久,久到他忍不住问道:“告诉他什么?”
银猪回头道:“娘亲睡着了。”
天玉子喉结动了动,咬了咬牙根,枉他巴巴地期待,他早该料到的。
引魂针差不多完全停了下来。
天虞峻轩加倍输送功力,但收效甚微,天玉子一时静不下心,他觉得霍小蛊离他越来越远,像很多次一样,他很无助。
耳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令他全身一震。“大仙。”
霍小蛊在说梦话。
“天玉朗星,你在哪里?我想见你,很想,很想。”
天玉子扑到引魂术的结界上,心像被倒灌一汪苦酒,压抑的情感不断向外溢出,他不顾法术的冲击,恨不得魂魄冲进其中,“小蛊,我在这,我也想你,小蛊,来我身边。”
“大仙,我很冷,很饿,我见不到你,你要成亲,我知道的。”
“我不成亲!我没有和华炼仙子成亲。我说了,我爱你。我让你伤心了是不是,我知道错了,小蛊,你来我身边好不好?我等你。”
天虞峻轩小心翼翼地摸索,引魂术在捕捉到魂魄后会带来强大的压力,他感到压迫感越来越近,却始终在边缘处徘徊、犹豫。
“大仙,你会不会来救我?我一直在等你,能见你一面就好,我就要死了,可你一直都没有来。”
泪水从天玉子脸上流下来,“小蛊,我也一直在等你,是我太愚蠢,我没有保护好你,你不要恨我,你怎么惩罚我都好,但是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求你回来,小蛊,你听到了吗?”
忽然,结界将他猛地弹开,天虞峻轩仰天大吼,引魂针崩到空中,扎进一个黑色半透明的球心,砰地降落到引魂晷上,震荡止息。
天玉子被卓岭扶起,他踉跄着跑到天虞峻轩身边,直直望着他,“前辈?”
天虞峻轩平复喘息,手指了指黑色的囚魂珠。
银猪扑了过来,“娘亲!”
霍小蛊像一条冬眠的小蛇,抱紧双肩,蜷缩在囚魂珠里,细弯的腰上,挂着一串不知从何而来的金色星月珠。
天虞峻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腰,那串星月珠在他眸中放大,直至全部填满。
天色西沉,对于孤寂的人,黑夜既是残忍,又是恩赐。三山渊境的山神都知晓天虞峻轩的存在,但极烈山的山神始终对他不耻,因天玉子的闯入,曾命神兽双双前来警告一番。此刻山顶云霞如烈火,在黑色的山影上方燃烧,映衬天虞峻轩死灭的眼眸。
天玉子坐在清冷的人影旁,同样疲惫虚弱,不同的是,他的眼睛明亮如繁星,在苍白的脸上熠熠闪光,他脱下了黑色披风,消瘦,有几分萧索,风吹来时,暴露他脖子及面孔上蜿蜒的伤口。他总要面对的。
天玉子不知该如何开口,涓涯仙子用体内的神系灵珠保住了霍小蛊的魂魄,这也意味着,她自身必会魂飞魄散。
“星月珠可去除她受诅咒残留的煞气,保她一生平安。”
“前辈……”
“魂魄适应新的身体需要时间,你耐心等待。”
“前辈,你身体不要紧吗?”看得出,他的法力全部耗尽了。
天虞峻轩摇摇头,似是回答,又似是对什么惋惜,他心想,也许涓涯做错了,也许她没做错,即便他救回了她,又能怎样?天地之大,未必有他们容身之处,天庭以为,情爱是凡人的秽根,身列仙班,该当斩情绝爱。就像天霜仙子所说,像个死尸一般。
涓涯和他一样,他们选择做一具活生生的肉体,即便没有水乳交融,情深浓处,也常常眩晕。他们是一种标榜的牺牲品,被人抽空了血肉,剔骨晾干,风干成尘,尘归入土,他们似是消失了,一个堕落,一个身死,然而风起之日,谁能说他们不会重新扬起,雨露滋润后的春泥,定会生长出别样风景。
天虞峻轩掬起一捧仙泉,看它顺着指尖流走。“涓涯恰是这样,柔似水,却用她柔和的力量,触动、冲击、反抗、包容一切,坚定而固执,连我也不能改变她。”
她最终还是走向了自己的决定。
文曲星官调查之后,苍凌仙泉愈发浑浊,星酌不得不到泉水边亲自察看,他轻而易举发现泉眼中掺杂的混照泥,说是泥,本质是神兽七首狼的粪便。涓涯没想到的是,混照泥反而成了极好的掩护,星酌以为是看管神兽的鹿老星君看守不严,七首狼偷跑到仙泉边喝水,造成仙泉浑浊,影响法术,竟也没有责怪她,只命她尽快将泉水处理干净。然而在他们返回仙宫的途中,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天虞峻轩火冒三丈地看着她和星酌谈笑风生,经过几日的沉淀,他有点想明白了,且经过反复比较,他觉得涓涯算够得上他的水准,作将帅之妻,也说得过去,他可能有点喜欢上她了。
他情窦初开,心怀惴惴,本性又是个豪放不计较的,一身孩子气,比不上涓涯想得周全。在他算计着去和神帝俊提亲,迎娶她入门的时候,涓涯却清楚地自知,作为下一代神祭祀的首选,她天赋异常,准确地预知了数次魔神动向,天帝是绝不允许她嫁人的,况且她负责掌管的苍凌仙泉下,藏有天界八大神柱之一轩辕柱,自大荒连续三次动荡之后,东南方的神龙柱破损颇重,轩辕柱作为相隔最近的天柱,她不得有半点马虎,稍有差池,则可能酿成大祸,到时累及的,将不止她一人。
然而天虞峻轩想不了那么多,他此刻头顶冒着青烟,只想大叫一声,把她身边那个斯文有礼的小白脸两巴掌拍死。
“听你府上的仙娥紫莲说,你最近精神恍惚,茶饭不思,人比黄花瘦,看来她是一派胡言。”他阴恻恻地说道。
星酌尴尬地保持行礼未收的姿势,不知他冲天的怒气从何而来。
涓涯转身对星酌施了一礼,“请星官先回,仙泉之事,我难辞其咎,日后定会谨慎行之。”
“仙子言重,小神先走一步。”
天虞峻轩面上露出冷笑。“站住。”
“……天将何事?”
天虞峻轩走到涓涯面前,“紫莲说得没错,确实有人茶不思饭不想,辗转反侧,但那个人是我不是你,本将没想到,在我悱恻难忍时,你却在这里风花雪月,其乐融融,怪不得你百般推托,说不想见我。”
“你莫要胡说了,星酌大人,您请先回。”
“不许走!你告诉我,他为什么缠着你?你以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你说过你……”
“住口!”涓涯忽地上前捂住他的嘴,此事非同小可,她知他不知天高地厚,却没想到他会当着天庭律官的面放肆,“你别再乱说了。”
这在天虞峻轩看来,不让他重提旧事,明摆着就是早就把他忘了,心里顿时像吞了一个带刺的钢球,从喉咙一直痛到心底,他一把搂过涓涯仙子的腰,强迫她把脸从星酌的方向转过来,对准她猛地吻住。
一刹那的失神后,涓涯像雷击一般,她拼命往后退,拼命远离他,她能够想到,星酌一定会石化般看着这一切,他一定会告诉文曲星官,天帝一定会知道,到时他会被惩罚、被贬斥、会受人冷眼,谁也救不了他,她绝不能令他这样。
可是她反抗地越剧烈,天虞峻轩越不放松她,他心里一片苦涩,再也洒脱不起来,她已经忘了他,他那次生病梦到她抱着他的情景,从那天醒来之后,他就想这样抱着她,可她却不要他了。
“涓涯,我喜欢上你了……你不要不理我。”
“住口……你是天庭重将,莫要乱说,我知道你喜欢我的薄雾草,我送给你,我答应送给你。你放开我,你太爱闹了,不要闹了。”
“不是的。我喜欢你。我爱你。你也说过你喜欢我的。”他压着她的后脑勺,重新吻住她。
涓涯已经绝望了,瑶池的青鹤从空中飞过,散下天庭的懿旨,淡黄色的仙旨在身旁飘落,过不了多久,上面会写有两人的神职名号,以及处罚他们的旨意。天虞峻轩不知轻重,咬疼了她,她闭了闭眼,不再退缩,捧起他的脸,柔柔地送上去。
在她的配合下,吻持续得很长,如痴如醉。不知过了多久,涓涯终于从他怀里退出。
她背对星酌,平静地说道:“上仙请回,朝奏之事,不必为难,请自便。”
身后传来窸窣声,呆愣许久的星酌逃也似地离开。
天虞峻轩握住她的手腕,一向喜爱调笑的他这时紧张无措,支支吾吾,呐呐不成言,毕竟是他强吻了她。涓涯两次想挣脱,两次又被他拉住。
“松手吧。”
“不。我一松手,你又不理我,又见不着你。”
涓涯一面心意坚定,她饮了这杯酒,尝了它的甜、它的醉,这酒是暖人的,她不愿任它空空流走,一面又心乱如麻,如坐针毡,她还没想出保全他的办法,事情因她而起,她前后思忖,愁肠百结,解铃还须系铃人,即便牺牲自己,她也要保全他。
这时,天虞峻轩犹犹豫豫了半天,重新鼓起勇气,问道:“你……刚才,你还喜欢我,对吗?”他问完,期待又紧张地看着她。
涓涯沉默不语,良久,他神色黯淡下去,清澈的眼眸变得空寂幽暗,他喉结动了动,温度尚未褪去的双唇惨白,手一点点松开,“对不起。”
涓涯看着他,抬起手,爱怜地抚摸他的脸。
他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突然像只挣开链锁的狮子,扑上去紧紧抱住她,嘴唇胡乱吻她,从她闪着金色神印的额头,到绯红的脸颊,到她上翘的嘴角,再到温柔的双唇。
“如果终有一天,我会离开你,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离开我?我会让你死也离不开我。”
他后来想,若当时能料到结局,他绝不会口无遮拦,说出那句话。
卓岭跑到天虞峻轩和天玉子身后,“主人,有复苏的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