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蛊从银猪口中得知,她发作后昏迷,天玉子在雨中守了她两个时辰,发觉她体温愈发变冷,想去找树下的炽燃草为她生火取暖,却在站起几步后晕倒。
在那之前,他为阻止她发狂,已经伤痕累累。
霍小蛊看着他颧骨下病态的潮红,虽然感觉不灵,但知道肯定烧得不轻,而且身上还有隐藏的伤口。好在他们躲藏的地方是个风下坡,没被雨淋过,不算潮湿,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把他湿透的衣服脱下来。
天玉子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句糊话,有时是她的名字,有时是低低的充满歉意的话语,她脱掉外层的衣襟,褪去紧贴肌肤的中衣,褪到一半,他忽然抓住她的手。
霍小蛊很尴尬,想来他没有意识全失,还有力气阻止他人冒犯,她心底虽然有小小的偷窥的想法,但这时候她是闭着眼的。
霍小蛊没有睁眼,她问:“醒了吗?”
其实她想多了。
银猪拍了拍天玉子的脸,他双目紧闭,仍在昏迷,只是眉头痛苦地一皱。它道:“没醒。但是,体温越来越高了。”
天玉子说了一句什么,突然用力,把霍小蛊拉向胸前,固执地紧抓着。
这姿势极为暧昧,尤其是体形变化后的霍小蛊,胸前的两团紧贴他衣衫凌乱的胸膛,经过挤压,从脖颈看去……
银猪翅膀举到额前,从裂开的大缝隙光明正大地偷看,关于那个,它小时候是看过的,那时它动不动钻到她衣服里,睡到酣处,会一手抱一个,当然会被她醒后毫不客气地丢出来,但今非昔比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它两只色眼滴溜溜地转着,觉得就算是现在的它,两只翅膀抱一个,足矣。
论色心,它敢说,天玉子绝不会低于它,只不过他现在即便角度再好,姿势再方便,占全了天时地利,可惜他不争气地病着,嘴里说着糊话,烧得像块炭,一点意识都没有。
霍小蛊倒下的那刻,不经意睁开了眼,她看到大部分的衣服还在,松了口气。虽然多少有点失落。然而下一刻,她眼泪滴落下来。
她看到他胸口大片的伤痕,一些新的,一些旧的。她模糊记得,在她消失的前一秒,恍惚看到他手中燃起蓝色火焰,火焰升腾,很快笼罩整个对坛,扩展到大半个魔宫,她从未见过这种术,但有可怕的预感。
烧伤的痕迹,从心脏出发,像一棵老树的虬根,蜿蜒向上延伸,直到他的下巴、左耳处;新的摔伤、震伤,大概是她的杰作。
天玉子不知在经历什么,他不停地急切地说着什么,含糊不清,却一句接着一句,她不知道,他也曾有自言自语的习惯,在他因为她的“绝情”,把他一个人扔在白泽仙境,独自面对一场绝望的婚礼时,他养成酗酒、自言自语的习惯,此刻他像抓住一只救命的稻草,死死抓住霍小蛊的手腕,记忆中她太擅长逃离他,他只有这样抓住她。
他们像一对克星,给彼此带去劫难和痛苦,在命运的奇特安排下,相克相生。
在月老解开重重绳结,找到根源,决定最终成全他们之前,克星相爱的命运,是可笑可悲可叹的。
不知不觉间,霍小蛊低冷的体温起了降烧的效果,片刻后,天玉子安稳下来,他心满意足地环抱住她,胡话少了,在混沌中睡了过去。
霍小蛊见他一时不会醒,设下结界,安顿好他,转身对银猪道:“你跟我来。”
鲎峰地处大荒的边界,远不如三山渊境安宁,然而论风景之奇伟秀丽,世上鲜有。天空的边缘,星霭低垂,墨蓝的峰影层层叠叠,投射下奇诡神秘的一面。离峰顶不远,隐约可见几处仙山,悬挂在星宿下,守护一方净土。
她看向来路,旄兕的逃向,他们曾走过,那里有一座望风潭,传说是上古神兽残月鸩的居所,深不见底,只是神兽久不显灵,神潭便被一些水妖霸占。
银猪在她身后立了许久,霍小蛊始终不说话,周遭寂静无声,不安如山中的凉意侵袭着它,它看向霍小蛊的眼睛,那其中燃烧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火焰,仿佛被掐灭的礼花,火光呲地升起,又砰地炸灭,来来回回,化成无尽的黑暗,越发深邃、阴郁、愤怒、黯然、凄凉。
她开口,“他还有多长时间?”
银猪不敢答。倒不是因为天玉子交待过,它见不得霍小蛊这样,越是难过越平静,更多的原因是它怕说了,承担不起后果。
“他体内没有仙根,是怎么回事?”
她早发现他仙气薄弱,一直以为他故作隐藏,可直到与他肌肤相贴,才探到他仙躯虚空,根本没有仙根。
她握住自己的手腕,靠新打通的两三条仙脉探了探。
“原来是这样。”
银猪抹了一把脸,不知该对谁发火,它看着山下,两头犀灵兽在打架,把一群纹背枭惊得四处乱飞,“本来不是这样的。”
一头犀灵兽占了上风,它踏火飞起,本想威风地炫耀一番,却引起纹背枭的围攻。银猪无聊地仰望天空,“那天,你的魂魄找到后,尝试了十二三次,始终放不进身体。”一只猫头鹰落到附近,它往霍小蛊的方向靠近了些,“后来,天玉爹爹找到了原因。你是凡人生魂,可身体却是神蛟一族的仙躯,除非先将你渡成仙,否则是融不了的。”
陆续有其它鸟兽落到附近,银猪甚至看到了几双绿莹莹的眼睛,它贴在霍小蛊冰冷的臂旁,“过程比想象中复杂的多。他们试了很多方法,渡仙气,用化仙结界,由星月珠令涓涯仙子显灵,通通失败了,最后发现,只有用仙根庇护,由强大的法术掩盖生魂的戾气,才有一线希望。”
妖兽压抑的喘息声隐约可闻,数十双眼睛围在四周,红的绿的,银猪哆哆嗦嗦地抱住她的胳膊,“后来的事就是天玉子没有仙根了天虞神将没有法力了他们都快死了娘亲我们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霍小蛊一动不动,一颗流星从天边滑过,消失在黑暗中。耳边传来破空声,六只妖兽一齐扑向他们,三只在左,三只在右。霍小蛊在银猪大声尖叫时,忽然转身,一道红色火焰划过长空,在一片辉煌的闪亮中,她将天玉子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血色风刃刺穿夜空,像打开一条披荆斩棘的道路。
她飞到尚在安睡的天玉子身边,他的仙气很薄了,银猪说的没错,他命不久矣,十天半月?也许三天五天,这也是他着急赶路的原因,他想把她送到合适的地方,然后……没有然后。
霍小蛊背起他,把银猪像小时候一样塞在胸前,向山下飞去。
银猪的头从她胸口露出来,“娘亲,你去哪?”
“想办法救你爹。”
它叹息一声,早猜到会这样。
一天一夜后,霍小蛊望着远处的层峦叠嶂,一轮暗淡的落日在山那头浅浅沉下,灰色的云海翻腾,她喝了一口从望风潭带来的水,丈量与落日的距离。
旄兕的话她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它那时被她唬得半死,为了保命,搜肠刮肚的真话是有,但信口胡诌也有可能。传说夸父追日失败后,在他惨死的地方,留下一座夸父山,在山尽头与虞渊相连的地方,有座不死之丘,那里盛产神医神药,尤其针对将死的神仙。但那地方不好找,谁知道夸父追日追了多远,离日头有多近。
银猪从身侧拍了拍她,“好像醒了。”
天玉子迷迷糊糊睡了一天一夜,期间时好时坏,他醒来时,头脑尚不清醒,但看了看四周,如被当头浇了盆冷水,醒得不能再醒。
这是一个没有颜色的世界,只有黑与白,包括落日,都是惨白的。山峦之间,浓雾翻卷,白云填补了一切缝隙。
这不是鲎峰。他们来到的地方,是仙界尽头,也是仙界的禁地,黑白浑境。
霍小蛊对黑白浑境一无所知,旄兕把他们带到这里后,扭头就跑了,说什么不能离家太远,怕被别人占去,但当时它眼里的慌张,绝不是这么简单。
天玉子大惊失色,他刚要起身,被霍小蛊按住,劈头盖脸吻了过来。
片刻后,霍小蛊舔了舔嘴,“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天玉子呼吸紊乱,惊色未除,“你怎么会……”
霍小蛊继续吻他,十秒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天玉子愣了愣,“……没有。”他突然醒悟,正色道:“这里很危险,必须马上……唔,你放开我……”
霍小蛊把他的手指从地下拔出来,为了保持理智他钻了足有两寸,两手圈住他脖子,堵住他的嘴,在想出说服他的良策前,至少先拖住他。
霍小蛊见他不再反抗,在自己失去理智前停了下来,抵着他鼻尖,“能走吗?”
天玉子被她的气息扰得神魂颠倒,早又晕回去了,“能……”
霍小蛊立刻携住他一条臂膀,带上银猪,飞进浑境。
直到进入境内后,天玉子才猛然惊醒,可惜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