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对上后,天玉子才发现,气是顺了,但口诀没法念了。他想了想,霍小蛊仙灵未醒,听不到弦外音,只剩一个办法,引着她的气走。
这原本是双修的一种功法,他从《参仙秘藉》的附册上看到的,还有其他几种连并一起看了,在那之后他对男女之事有了更深层的领悟,他原本对其不屑不耻,看后多少接受了一点儿,用白泽真人的话说,任何功法都有奥义,达到上乘就厉害了。
在他和霍小蛊嘴对嘴,引着她的气聚向丹田,又聚向心脏、胸部,然后流入身体每个部位的过程中,他是竭力想捕捉奥义的,但是渐渐的,他像沉入一片海,稍稍挣扎就放弃了,然后本能地下坠,一边飘一边向下沉,被温柔和缓包围,丝丝的,柔柔的,以至于不能自拔,到最后,他自己呼吸越来越不稳,不是在引气,简直在索吻。
银猪单腿立在他背上,看着他的头颈缓缓地起起伏伏,到最后愈发激烈,和救人完全是两码事,实在看不下去,点了点他肩膀,“哎,哎哎,差不多得了。”
霍小蛊恢复得很快,一番“修炼”过后,顿觉神清气爽,从结界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见天玉子背对她坐着,低头不知想什么,刚要蹲到他面前,他又转了过去……
“还在生我气?”
“没有。你不要过来。”
霍小蛊很惊讶,视线灰暗,他们尚未穿过黑白浑境,她试图看清他的脸色,却发现他躲着自己,“你怎么了?”
天玉子很窘迫,仙气减弱后,他的身体愈发不受控制。最初他自知所剩时日无多,只想把霍小蛊快点送到赤和仙山,他若幸运,还能留在她身边一段时间,只要看她安稳无忧,便心满意足,到最后时刻,他会及早离开她,仙气反退而死的后果极惨,他绝不能让她看到,但现在计划被打乱,他只能硬着头皮跟她走下去,他还没想好在发生异常情况时,怎么处理最好。比如现在,在黑暗中,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升腾的欲望。
“你怎么了?我哪里有问题吗?”霍小蛊追问道。
他干咳一声,“我有点热,你不要靠我太近。”
霍小蛊笑道:“那不是正好吗?琴罗之前对我说了,我现在是冷的,我帮你降温。”她说着把手放在他手心,干脆拉开他两臂,钻到他怀里。
天玉子脑中嗡嗡响,愈发口干舌燥,他深呼吸几次,压低声音道:“我不热了,你坐好。”
霍小蛊打了个哈欠,“好久没睡觉了,让我睡一会。”她身子一松,全部靠在他身上。
这也不能怪她,她从小在道观,跟着一个钻在钱眼里的半老徐娘,整天除了教她骗人就是逼她干活,礼义纲常她一概不懂,要不是花婆天天叨叨什么英俊男人是女人的克星,她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她的无知到天玉子这,简直就是残忍。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永心法”、“安心术”,能念的道经全念了一遍,念经没用他就回想风灵山的风景,孤寂的玄月,一望无际的云海,清晨冷然的曙光,然而风景也没用,因为霍小蛊带着凉意的手无意间攀上了他的脖颈,这在全身灼热如火的他,就像烧红的钢铁淬入冷泉,只会更加兴奋。
无灵子得知天玉子的消息,是在他登基后的第四个月零五天,那天五史仙官刚奏完朝文,到仙境颁布新的旨意,他匆匆看了一眼,只记住了一句:务必寻回华炼仙子。
归元仙丹到了最后关头,幻游和幻遥日日守在炼丹炉旁,生怕与上次一样,再出什么差池。白泽真人则忙于准备复活白泽老祖的结界和阵法,除了每日按时送朝文来,倒不怎么能见到他。
他抬头看到神坛上那只丑鹤的雕像,它的秃脖弯长,一股子傲气,出这主意的是一个叫颛离的年轻人,他用一盘棋的功夫,想出了制止流言和重塑仙威的办法,白泽真人按他所说,效果奇佳,然后又听他的做了这只鹤雕,在无灵子看来,他最后这招,多少有些暗讽的意味,年轻狂傲,他自然是不懂情的。然而,一切不懂,都会令人付出代价。
他想到了天玉子。
八百年前,他第一次在白泽仙境遇见他时,意料之中他会有晋升仙君的一日,却没料到他会有这样一段如痴如狂的曲折情波,至今查无音信。那时他意气风发,是难得一见的天界奇才,连他不禁感叹,仙界何时出了如此风流人物,又为何埋没南荒,他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天玉子只有一千两百年的仙资,却以雷霆万钧之势,助九代仙君扭转乾坤,赢得仙魔大战。
他这样一个人,近乎完美的一个人,本应成为仙界的标榜,在日渐有起色的南荒大展宏图,他只是遇到了唯一不懂的一件事。他敢说,也许天玉子到现在依旧不懂,但是他一定明白了许多,比如付出,比如责任,比如勇敢和坦诚。
他是到了傍晚,坐在正殿准备批阅当日的朝文,彩虹灯七彩光环点亮的刹那,看到桌上的一封信,他目光落上去,信随之飘起,风灵将信打开。
无灵子收到信,据天玉子寄出,已过了半月有余,信是由五史仙官的青鸟带来的,上面有明显的爪痕,他猜想,当时要么是天玉子用计逼迫青鸟帮他带信,要么是他趁它不注意,将信绑在它腿上,从上面恨恨的抓痕看,后一种可能几乎可以排除。
信发的地址,三山渊境。
算珠子进来时,看到无灵子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他是惯常嬉闹之人,有气便出,有怒便使,但此刻他神情悲痛已极,却又流不出泪,震惊又无法接受,它抽过信,草草看了一遍,又仔细看了一遍,三遍之后,信落在地上。
无灵子道:“我不相信,我要去救他!”
算珠子拦住他,“你先别冲动,他说至多存留一月生机,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等你到了赤和仙山,也晚了。”
“那你说怎么办?他就快要死了,这个笨蛋!”
算珠子快速地来回走着,点着手指道:“这样,我先派蛙灵去探寻他的踪迹,若他真的到了赤和仙山,我相信赤炼子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到时你再去找他,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若他没到那里……那就麻烦了。”它仰头长叹一声,喃喃道:“那条路不好走啊。”它早年跟随地荒老祖去那里修炼,横越鲎峰时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找,一定要找,顺便探寻霍小蛊的行踪,两人找到一个也是好的。”他心里也有预感,这两个人,若真是只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可能已经……他重拳一捶,仙桌晃动,笔墨熏香洒下来,他看着一地狼藉,头痛不已,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都这样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安生,才能如愿,哪怕做一对平凡眷侣也好。
这世上有无数的平凡眷侣,他们在相爱中平凡,在平凡中相爱,在吵闹中幸福,在世事无常中珍惜拥有,在人们看来,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然而很多时候,又是那么令人艳羡和可望而不可及。
在结界破碎的前一秒,天玉子拼命向霍小蛊跑去,她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他惊恐的双眼,他极度紧张和急切地喊着什么,她想她一定是没睡醒,大仙从来没如此紧张过什么,即便在她将死之时,他依然平静地压抑着他的愤怒,双手如磐按着她的嘴角。她望着他伸向自己的双手,那还是他的手,修长俊秀,握着扇时,玉树临风,但这双手现在抖动如泥流中的乱石,他在找寻什么,迫切地需要抓住什么。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站了起来,同样急切的向他扑去,伸长手臂,疾速向他奔去,在她踉跄着要倒下时,他终于抓住她,如钳般紧抓她,在银猪从天而降,他们团抱在一起。
天玉子撩开她的散发,激动而深情,他解释道:“我忘了,黑白浑境重排时,是出不去的,因为出口随时在变,还有混沌之力看守。”
霍小蛊揉着他的脸颊,“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还在一起。”
结界破碎,巨大的冲力拍击而来。
他抱得太紧,霍小蛊的胸被强烈挤压,他没来得及看一眼。
古语云:欲求而不得,欲速则不达。这些,霍小蛊五岁时就明白了。在她童年的记忆里,有两件事最为深刻。
两岁时,她刚学会说话,花婆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问:“想吃吗?”她答:“想。”从小到大,这个字在她头脑中的重要性仅次于“吃”,她顺口就说出来了。之后,她为了一个馒头,像头被蒙住眼睛的驴,围着花婆转了整整一天,花婆让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
从两岁到五岁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要么自生自灭,要么像打了鸡血,拔苗助长,自学成才。而她显然是后者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