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蛊环顾四周,沼泽丛林晦暗,要想离开魔境,看来只有穿过沼泽。可惜这里的水浅,不然她完全可以酣畅地游过去。她现在已经习惯变身了,天玉子曾赞叹她的蛟尾无可媲美,看着弯长的龙身,她想起他抚弄两扇龙鳍的情景,似乎怕把它弄坏,又爱不释手,在她不耐烦地拍打时被吓了一跳,他呆愣的样子十分有趣,那时在她眼里,他早已不是那个冷若冰霜的仙君了,而一厢情愿地当作是她的夫君。
她一遍遍想起花婆的话,神仙皆是无情,英俊的男人皆是骗子。
这话对吗?
她不知该问谁,但在她被抛弃后的当下,她有几分不情愿地相信了。世人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话有理。
这一别,不知重逢又要到何年何月。
仙史记载,天玉朗星共失踪两百一十九天,彼时是无灵子登基的第六个月,彻彧预料之中的卷土重来,从鲲鹏出世那刻起,他注定要掀起腥风血雨,正如灼灼夏日后必有严冬,风水轮流转,物极必反,魔族势力野草烧不尽,和煦的春风过后,他们顿时生气勃勃,且更为顽强。
无灵子坐在成堆的奏文后面,连日来的疲惫没有减低他的敏锐,战事的瞬息万变反而造就他极强的反应力,在光线变动的一秒,他抬起熬红的眼,通明的光晕里,他见到焕然一新的天玉子。
他跑过去,狠狠捶了下他的肩,随后臂膀围住他,说了两句话,“这破仙君还给你!”辛苦憋眼泪失败后,哽道:“你怎么没死在外边!”
天玉子拍了拍他,红着眼眶笑道:“真像个女人。”
白泽仙境地处南荒极边,作为门户及重要边防,面积是其它仙山的三倍,仙藉众多,除十大长老和白泽真人的三个嫡系传人,修道成仙的弟子共三千五百人,但眼下却陷入近于被围剿的窘迫状态。
天玉子很快发现彻彧不同寻常的阵法,他曾交待过无灵子几种对付的方法,统统收效甚微。白泽真人虽经验丰富,但上界仙魔大战十分混乱,双方对敌杂乱无章,最后是由各代首领亲自出场,并定下战局,况且近千年来,他专于教导弟子,疏于研究阵法,对于如蝗虫般来势凶猛的魔兵,一筹莫展。
天玉子把无灵子请辞仙君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在回到仙境的两个时辰后,召集众长老和弟子,在一片惊愕中,冷静且井井有条地听取汇报并交待对敌谋策。
一番疏导鼓励后,弟子们士气大涨,精神振奋,散去后,白泽真人留下商议。对于天玉子的归来,他是唯一没有惊讶的人,这种心照不宣,一方面源于岁月和经历的磨合,另一方面,要靠手段。
他看了天玉子一眼,了然的神情似乎在说,你来得晚了,但还来得及。他目光下滑,落到天玉子完美无瑕的脸侧,脖颈的伤痕也消失不见,他如何得知他性命无忧,并将危急仙令送到他手上,个中缘由,是在很久之后,霍小蛊以另一种身份出现时,才恍然大悟的。
无灵子见白泽真人沉默不语,暗自思忖,问道:“还有什么不妥?”
“仙君所述的策略,表面上看,更像缓兵之计。”
“你说得没错。四大魔神只出现两位,说明他们的阵法不全,令弟子们改攻为守,他们势必狂攻,这样方能诱敌深入。我要看看彻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白泽真人顿了顿,他本想说,“可如此一来,我们压力倍增啊。”但观察他仙力深厚,法力今非昔比,略微放下心。“仙君自有妙计,我下去酌情安排。”
他走后,无灵子自动把成山的奏文搬到天玉子面前的桌上,又拿来一张地图,讲道:“我按你说的,凡是魔徒聚集,可能动及仙境根本的地方,便用鹤阵分裂他们。”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彻彧这个人,习惯步步为营,这次突然狂轰滥炸,跟抽了风似的,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老祖的归元阵怎么样了?”
“仙丹炼制完成,归元阵已召唤了十有九成的死灵,据青兹长老推算,七日内有望召回魂魄。你这一说,难不成彻彧是怕老祖复活?”
“有这个可能。也说不准。”
“其实仙境的弟子有一半尚在守卫,另外一半虽然被那些跳蚤扰得有点累,受伤得倒不多,这几天对归元至关重要,我再多派人手去看护。”
“好。其余事务,你和真人商榷后定夺。”
无灵子看着他,脸色上有长途跋涉的憔悴痕迹,但深埋其中的,是隐约的不安和深邃的沉思,前后一对比,他风采不减,但已懂得光芒内敛,更成熟了。两人相对无言,犹豫了半晌,他按捺不住问道:“小蛊……她,你在信里不是说……救活她了吗?”
天玉子喉结动了动,眼神有一阵飘忽,毫不掩饰的难过神情仿佛雨水浇打的落叶,“我让她等着我了。没办法带她来。”
“你这样……她同意?”
他偏过头,“没有。这里不安全。我不想让她再有一丝危险。”
无灵子了然,缓缓点了点头,之后便是对他谎报病情一阵数落。天玉子容忍地听着,从紧锁的眉中,透出他对仙境战况的担忧,混杂某种不祥的预感,关心则乱,当时他一厢情愿把霍小蛊扔在不死之丘,现在想想,实在是太蠢,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安安分分等他回来,而很可能对他恨之入骨。
“喂,你衣服湿了,这样都能走神,真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低头看了看被泼得满身的茶叶水,念诀命风灵吹干,在衣襟吹起的瞬间,看到怀里闪闪发光的东西,他情不自禁取出放在手心。
“哟,这么漂亮的龙鳞,哪来的?”无灵子伸过手夺了过去,仔细观赏。天玉子抢了几次,都被他躲开。
“还给我。”
“看看嘛。你把这烂摊子扔给我,自己到处溜达,得了什么宝贝分我一份不是应该的吗?”
“这个不能给你。还给我。”
“哎?我就要这个,蓝色的蛟龙很少见,再说神蛟不是灭绝了吗,你从哪得的?”
天玉子抢躲不成,急得满脸通红,不小心把彩虹仙灯打翻,烛火触肤,他弯腰蹲了下来。
无灵子不再闹,到他身边察看,“是不是伤到了,重不重?”
自从上次天火焚身后,他对炙热和灼伤极为敏感,一般的火伤不了他,但感觉却有。
他抬起头,“没事。还给我吧……那是小蛊身上的。”她化成龙身后,一次浮游时不小心磕到岩石上,他将脱落的鳞片收捡。他抚摸那片光滑的鳞片,想起服食仙丹后,第二天早晨醒来腰上缠着什么,他们纠缠了一晚上,当时没有多想,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的蛟尾。当时情景历历在目,思念顿时如潮涌,新婚后的离别,滋味真比世上最苦的药还要苦。
无灵子正要多问,采华在门外说有要事相禀。
“什么事?”
“侦查的弟子来报,魔族忽然退兵了。”
从魔宫第三重的斑嶙门过去,是两方露台,居高临下看去,百里之内,荒凉晦暗之景尽收眼底,魔境从来如此,没有云霁瑞霭,没有良辰美景,有的是无边无际的灰色与单调,连他们的肤色都是苍白的,难道理应如此吗?
四位魔神陆续登上台阶,彻彧转过身,眸中萧索阴戾之色隐去,他微笑道:“各位辛苦。”
伏允、丛力、参月立在露台中间,彻仁和年龄最小的魔神曾吾分立两侧。魔神先后向彻彧请安,彻仁看了看他越发灰暗的黑眼圈,没有说话。
“魔君急召我们回来,到底所为何事?”曾吾问道,说话时故意放沉语调,但始终太过年轻,声音仍透出几分稚嫩,语气的骄横与面上的阴冷相互呼应。
彻彧看向他,嘴角笑意不改,“你在战场上飞扬跋扈了两天两夜,玩得可爽快?”
曾吾哼了一声,他的冥阴术虽然压制了大部分仙徒,但白泽真人一直紧盯着他不放,害他没有勾魂毁魄的机会,好不容易积足了煞气,刚要大展拳脚,却被魔君召回。
“大家稍安勿躁,请你们来,是有个好消息。”彻彧看了一旁不屑嗤笑的彻仁一眼,微笑道:“不知你们在仙境时,是否注意到白泽仙宫神坛上,无灵磐语身边的人。”
参月前后思忖,“那人虽有意躲在暗处,却难掩蓬勃仙气。”恍然道:“难道是前代南荒仙君天玉朗星?”
伏允瞥了他一眼,“他不是失踪了吗?何时回来的?”
丛力正转着手中的檀楮珠串,停顿下来,若有所思道:“昨夜酉时,九狱阵忽然受到一股强大仙力震荡,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如今看来,不是偶然。但即便是天玉朗星,法力也不可能强至如斯,难道另有其人?”
曾吾露出孩子气的不耐烦,“魔君说的好消息就是他们来了个好帮手?”
彻彧哈哈一笑,认真地看着他道:“是,也不是。正因他们有了天玉朗星,才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更好的帮手。”
他的魔晕缓缓上升,显露出一颗透明的孟极珠,一个安睡的人影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震惊如天崩地裂,弥漫在众人眼中。伏允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