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彧从霍小蛊身后走出,“谢谢。”说罢飞向灵鉴庙。
天玉子跟上去,忽然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魔潭上空燃起熊熊大火,将他逼退。
天玉子猛一转身,一把将身后人脸上的面纱扯掉,“霍小蛊!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所有的希冀、幻想全部破灭。
在火光中,霍小蛊打量着他的脸,按理说她无法在心跳加速,脑中纷乱的时候给出客观的判断,她所希望的,是从他脸上看到惊喜、怜爱、温柔,和那不假思索的柔情似水,努力去寻找,她或许能从那些愤怒、冰冷、复杂的线条中抠画出几丝来,水漫过脚踝,她看着自己的倒影,她好像还没清醒。
这时她万分感谢彻彧的建议。
“白泽真人说,我是祸水。你打算拿我这个祸水怎么办呢?”
天玉子走近她,却见她后退一步,他停下了。从袖中取出一些符纸,“去找幻逍,待在地宫不要出来。”
霍小蛊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面有魔丝划破的痕迹。
魔潭流到山脚下,彻彧的魔杖正击向无灵子的虎兽。霍小蛊赤脚踩在水里,像一个水中的公主。
潭水忽然如山崩地裂,轰然冲了过来,如果这时有曙光,会照出她脸上深寒的不屑和绝望。
无灵子饲养灵兽,是机缘巧合,想当年他只是终南山下一户猎人的儿子,从小体弱多病,为了给他补身体,父亲猎了很多珍禽野兽,可他小小年纪,却懂得爱护生灵,一次次偷偷给它们放生,母亲虽然不拦着,却心疼他日渐蜡黄的小脸,问他为何,那年他六岁,回答说,为他一条性命,怎能枉费那么多条生命。
黑沙扫过,灵虎兽的尸体渐冷,无灵子合上它的双眼,替他挡住彻彧的熏池雷后已筋脉尽断,竟然又带他逃出了雷圈,他咬着嘴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时见到动物的伤口,都会忍不住哭泣,何况此情此景。
他合上兽印,从此刻起,再不会召唤一只灵兽。彻彧的手下正疯狂地扫除山脚下的森林,魔潭浸没了丛林的三分之二,他这个仙君,当得着实窝囊。远处不见弟子们的踪影,想来幻逍已带着他们离开了。白泽真人正尝试重淬仙力,发动曲柄黄盖,但屡屡失败。
一阵孤立无助袭来,灵鉴庙上空升起白光,结界出现裂缝,彻彧对封印疯狂攻击。
他是兽灵山唯一的主人,没有收任何弟子,但他从未感到孤单,在孑然一身的此刻,孤独空前绝后。一只死兽和一个人。
彻彧看着他父亲的魔骨,从前那个大手摸在他头顶,令他随时有被击毙的恐惧感的男人,也有如此不堪的时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个女人,不会让他失望的。她眼中最真实的东西被毁灭了。一厢情愿的东西往往最触碰不得。
视线突然被填满,他冷笑,“你?”
夜晚的乌云其实别有魅力,尤其在衬托月亮的时候,霍小蛊望着层叠的灰白云彩上,露出半身的月亮,在它的下方,凡间的繁华世界里,正发生数不清的恩怨故事,她握了握手,力量涌上来,。
她张开双臂,咒语含在唇间,模糊记得他说过,星月珠预测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一魔一道,自然没有可能!
魔潭水如瀑布倾泄而下,洪流冲刷大地,天玉子声嘶力竭,“不要!小蛊,住手!”
霍小蛊不顾他的阻拦,飞身向上,看着流水如注拍打他全身,这会让他很不舒服,衣裙旋转,灵线结成一条粗鞭,一下又一下抽向他。
天玉子任由她抽打,脚踏风轮,迎流而上追索她,从相遇起,他不是没看到她目光中的冰冷无情,他以为无非是怪他一言不发舍弃她,可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眼看离她越来越远,情急之下,他用风刃割开水流,冲了上去。
霍小蛊冷眼看着螺旋状飞弛来而的风刃,不躲不闪。
天玉子终于追上她,把她揽在怀里,擦掉她脸颊划破流下的血迹,“停下来!不要闹了,把水引回去。”把发丝撩到她耳后,“听话。”
霍小蛊看着他湿衣下鞭抽后的皮开肉绽,“让他们去死。”
“彻彧伤害过你。我不会放过他。”
霍小蛊顺着手臂摸到他的手,“戒指呢?”
“小蛊——你快把水引回去,好不好?”
霍小蛊看着他。
“想让我住手,好,杀了我。”她把符纸化成匕首,放进他手中,拉着他的手腕,对准自己的脖子。
天玉子用力向后缩,“你!白泽真人那时连发了三道危急仙令,我不得不离开,我承认有错,你怎么惩罚我都好,你何苦这样!”
身体剧烈抖动一下。匕首掉落,他看着胸口。
霍小蛊平静看着他不断涌出鲜血,右手还停留在胸腔里,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流下,目光对上他,“我给过你机会。”
天玉子怔愣了一会,惨然一笑,“好。你要我的命,我给你。但在这之前,我有必须要做的事。”他硬生生把她的手从胸口抽出,“我希望那句话是真的,你有多恨我,就有多爱我。”
霍小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种不顾一切追上去的冲动,腹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无灵子的痛呼声渐渐变弱,天玉子赶在彻彧对他下杀手前救下了他,但也只剩奄奄一息。“你怎么这么傻?用仙躯阻挡魔力,你会死的!”
无灵子脸色苍白,扯住他的衣袖,“你听我说,我知道魔晕的秘密了,但是我解不开。”他按住胸口,咳了一阵,喘息道:“彻彧手中的魔力是有限的,每当用尽时,魔晕会重新轮回,这时魔晕无法变换,你只要在他现有的法力耗尽时,打破魔晕的结界就好。”
“你受了重伤还抓紧他的魔杖不放,就是为了耗尽他的法力?”
“可惜我修为太浅……”
耳边传来一声巨响,灵鉴庙顷刻坍塌。而魔潭水如期而至,浸没了大片崦嵫山。
“糟了!彻彧解开了封印。”无灵子推开天玉子,“你别管我了,快去阻止彻伊复活!”
“你……保重!”
天玉子走后,他支撑不住仙云,颓然落入潭水中。
幻遥让幻游搭在自己肩上,归元仙阵的光环忽大忽小,老祖的魂魄始终未出现,但长老们仍未放弃,仙宫外虽然被魔障封闭,但老祖是上古大仙,魂魄绝不会被这群肖小拦住。
幻遥道:“缺少七魂花,三花聚不齐,老祖没办法回来。”
幻游道:“肯定是因为仙丹未归位,马上到子时了,我冲进去!”
“游儿回来!魔障严丝合缝,我们要进去,势必会被发现。”
“那怎么办?要是有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既把仙丹送到归元仙阵,又不被发现就好了。”
宫殿忽然塌陷一角,两道人影先后冲出,青兹自杀式地扑向彻仁,不让他使出法力,同时从露出的空隙中,他们看到破灵斧重重砍向归元仙阵的结界。
明月隐入云后,天空完全变暗,这时,一只鹤突然从空中飞过。
霍小蛊在水中感到无灵子流逝的仙力,忍着腹痛将奔涌而出的魔潭制止,这需要耗费她大量的体力,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笨重的人影挪动到她眼前。
她冷笑道:“真人,是不是又想对我念烙伽印?”
白泽真人的长袍浸湿在水中,他已经没有力气远离他觉得污秽的东西了,他看着眼前的人,恍若沧海桑田,有今非昔比之感,她身上的毁灭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你不是喜欢天玉子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人是要跟我讨论儿女情长?”
“如果我不阻止你和他在一起,你会不会就此罢手?”
腹下的疼痛如针扎一样入骨,她有些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她不是没看出他的意图,虽然无力净化一望无际的潭水,但消灭她这个罪魁祸首绰绰有余,由于身体的疼痛,她阻止魔潭喷涌已是勉强,更不可能再与他对抗。
白泽真人步步紧逼,宽阔的手掌里,凝聚他最后的仙力,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有强烈的杀戮的欲望,魔道不两立,这是他理所应当的。
“你死了,一切就结束了。”白泽真人袖剑长伸,紧紧地盯着她,目中怒火燃烧,“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否则便不会存在正与邪,善与恶,你也许是祸患,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霍小蛊在被绝望、痛苦吸尽骨髓,彻头彻尾成为世界阴影下的游魂后,忽然在此刻感受到成为邪恶的悲哀,她原本想将这无意义的、造成绝望的一切毁灭,以为这便是谜面最后的解答,她便能解脱,却忽然明白过来,一切的一切,她的痛苦,白泽真人的执念,天玉子的追求,华炼仙子的痴情,无灵子的不羁,都是无中生有,都是存在于他们心中的另一个魔鬼,本与别人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