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蛊没过多久又生龙活虎了,她得知算珠子之前吐心救她,需要再过一些时日才能再吐出仙药,便安心在风灵山等待。只是她偶尔会觉得身体有些蹊跷,麻麻的,热热的。她记起小时候一次发高烧,烧了足足三十九天,总觉得身体里有股热流在流窜,怎么降都降不下来,后来还是观主玄真子见到,用道术封住她七窍两天一夜,她才好起来。
算珠子在仙宫的院子里搭了个凉棚,无聊地在上面吞云吐雾,霍小蛊坐在它身旁,手拿一个杵臼,不知道鼓捣什么。
“你吵死了。”算珠子不满道。
“你不是嫌这里寸草不生吗,我做一些花泥,种点花。”她端着花泥从凉棚上下来,选了块清静又阳光充足的地方,取出花种,闭上眼念起咒语,花种整齐地洒入湿漉漉的土地,短短片刻间,竟然生长成为茂盛的植株,花骨朵儿布满枝头。
算珠子惊讶地看着葱郁的牡丹花田,她还有这本事?
霍小蛊睁开眼,大叫一声,“啊?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哪里不对?”
霍小蛊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棵棵茁壮的植株,“我以前施咒,顶多只能长出一点点嫩芽。”她比着自己的小指尖,想说明其实还没有那么大,“这次怎么会长得这么快?难道是仙山灵气强,所以植物也长得好?”
算珠子斜睨着她,“植物长得好?”
霍小蛊看了看一望无际的荒漠,“那,那是因为阳光好吧。”她走近一棵花树,喜悦的欣赏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手指轻轻点上去,念道:“十指尖尖,美人上头,列师列祖显灵时忙,开花结果点照上苍。”娇嫩的花朵顷刻间绽放出硕大的花盘,重重叠叠的花瓣吐着芬芳,美丽不可方物。
霍小蛊高兴地笑了。
明庶来送信时,疑惑地发现本该闭目修炼的尊主,愣愣地望着窗外,眉目间有几许凝思,连他进来都没有察觉。
他顺着看去,一灰一绿两个不协调的身影围在一片牡丹花前,陶醉在花的芳香里,而尊主的目光,紧锁灰衣小道的一举一动,这一点,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尊主?”明庶轻声唤道。
天玉子回过神来,他清心寡居,很少听到欢声笑语,刚才一阵清脆的欢笑声传过来,他从窗中望去,没想到一直看到现在。
“什么事?”
“尊主是否觉得有何不妥?要不,我去把他们支开。”
天玉子拦住他,“不用了,随他们去吧。有事吗?”
“哦,有一封南斗星君的急信。”
“南斗星君?”天玉子疑惑地接过信,凡星君,都居住在天庭分管的星宫,怎么会亲管下界之事。他解开封咒,信上的青鹤长啸一声,振翅飞起,在空中婉转流飞,信中的内容一条条书下。
天玉子看完,忖思半晌,问道:“其它仙主都接到信了吗?”
“鹤主已一一送去,估计不久都会接到。”
天玉子拨开云海,极目远望,浅紫色的烟霞遮挡着第一重天。鲲鹏出世,是洪荒不稳之兆,仙界、佛界、魔界,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吗?
砰,炸裂的声响传到他耳边。
原来是霍小蛊和算珠子打赌,让石头开花。算珠子不知从哪找来一块又臭又硬的千年腐石,这种石头像橡皮一样,打它它不碎,割它它不疼,而且奇臭无比,他赌那块石头一定开不了花,霍小蛊最受不了激将法,不怕死的对石头念了咒语。
“什么东西,好臭啊。”明庶从屋里跑出来,看到满院子被炸碎的腐石,这跟喷了满院子粪便没什么区别,他大叫:“怎么回事,谁干的?”
霍小蛊一脸的腐石灰出现在他面前,“仙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明庶后退一大步,捂着鼻子,像赶蚊子一样把她往外驱,“你不要过来!你、你快把这里打扫干净!”
“明庶。”天玉子从屋内说道,“你和她一块打扫。”
“……”
霍小蛊花了两个时辰才把院子打扫干净,也被明庶骂了两个时辰,期间算珠子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等夜深人静后,她身心俱疲的躺在牡丹花株里,看着满天繁星,银河长而朦胧,在云中时隐时现。
“天上的星星中间,不知道有没有我爹娘。”她嘀咕道,又叹息,“有又怎么样,他们肯定不会看我,不会管我过得怎么样。”莫名的委屈在心中升腾,加上长久以来的压抑,眼泪终于像小河一样淌出来,一时止不住。
花丛里传来窸窣声,一阵清风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抬起头,月光下的人影俊逸出尘,气宇轩昂。
“大仙?”她紧张得爬起来,跪拜道:“大仙,我不是故意把仙宫弄脏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打扫干净?”
天玉子离她更近一步,道:“起来吧。”
霍小蛊站起来,局促地后退一步,垂着头。
天玉子又离她近一步,“把眼泪擦干净。”
霍小蛊愣了愣,哭的时候被看到了?唉,又被人看笑话了,她努力不露出类似丢人的表情,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下巴上面还有。”
“啊?”她从善如流,又抹了一把。
天玉子站立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侧过身,衣袖轻轻在花丛上拂过,满丛的牡丹花霎那间争相绽放,花团锦簇。
霍小蛊惊讶地看着四周,捧起一朵花,叹道:“好漂亮。”
天玉子背着手沉思了一会儿,“早点休息。”
霍小蛊站在花丛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是,没事找事?”
第二天,霍小蛊起床起得晚了,赶到膳堂,看到算珠子摸着肚皮从里面出来,而膳堂里已空空如也。
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她拦住算珠子,“我的早餐呢?”
“我吃了。谁让你来这么晚,再说了,我现在为你们长心,很需要营养。”
霍小蛊挥拳要打,算珠子朝她挺着肚子,坦荡荡仰着脸,意思是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大不了我不吐心给你。
霍小蛊果真没有挥下来,算珠子见她一脸郁闷的样子,安慰道:“不就一顿饭吗?”它忽然勾起手指,让她靠近,神秘兮兮地说道:“我找到一个好地方,你要不要去?”
霍小蛊的好奇心被它勾起,“什么好地方?”她一脸质疑地看着它,“你不会又骗我吧?”
“我又不是你,那么喜欢骗人。去了就知道了。”
为了避嫌,算珠子给二人用了隐身术,霍小蛊跟着它七拐八拐,来到仙宫后方,越过一个天池,到一个独立的小山崖上,她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一株千年古藤横架上空,漫天的紫藤罗花从空中垂下,花尖闪闪发光,散发着仙气,花藤覆盖了方圆近百米,站在花下,仿佛置身于虚幻而唯美的世界,不知今夕何夕,只愿沉醉于仙境美景。
“怎么样,不错吧?”算珠子得意洋洋道。
霍小蛊仰望着满天花海,轻轻触碰淡紫色的花瓣,“好美……”
“没想到天玉子这么有情调,藏了这么个地方。咦,那是什么?”它向一个地方跑去,大声叫霍小蛊,让她过去。
“秋千架?这里怎么会有秋千架?”她疑惑道。架子两边由藤罗枝条缠绕而成,轻巧精致。
远处忽然有人喊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不多时,来人奔到眼前,是两个年轻俊秀的弟子,一个梳着四方髻,精神利落,一个长发半束半散,别有一番洒脱。
算珠子不说话,死死躲在霍小蛊身后,怎么拉它都不出来。
霍小蛊支支吾吾道:“我叫霍小蛊,它是算珠子,是大仙带我们来的。”
“大仙?”二人对视一眼,“难道是尊主?”
“既然是尊主带你们来的,先饶过你们,下不为例。以后不要再乱闯,这里不是谁都可以进的,速速离开。”
“是是是,我们以后不会再来了,多谢二位仙长。”
霍小蛊拉着算珠子急急忙忙离开,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华炼仙子许久不来了。”
“是啊,这地方空了有些时日了。”
霍小蛊对算珠子道:“看来我们是闯了禁地了。”说完指着它的鼻子,“你,刚才为什么躲在我身后?实在是太卑鄙了。”
“别闹了,你有没有发现这地方有点蹊跷?”
霍小蛊环顾四周,发现来的地方是一个断崖,风灵山放眼一望,全是荒漠,唯独那里像一片世外桃源,古藤郁郁葱葱,藤花串串,煞是美观。她问道,“为何会凭空出现一块断崖?”说着向来路走近了一步,没想到脚下一滑,两脚被奇特而巨大的吸引力向下拉住,等她想喊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算珠子一晃眼,见她向山崖下坠去,“小蛊!”顷刻间人影已消失,它慌忙吐出蟾丝,没想到蟾丝下降一尺后被反弹回来,“结界?”它伸掌摸了摸,果然如它所料,这里有一大片区域被结界隐藏了,紫藤罗只是冰山一角,风灵山,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算珠子找遍整个仙宫,却不见天玉子的踪影。明庶在练功房看到它黄绿色的身影窜里窜外,还跺着脚蹼在屋顶跳来跳去,最后忍无可忍,把书一摔,真是反了天了,尊主怎么会带这样两个人到仙山来,跑出去骂道:“喂,你疯了?”
算珠子道:“出大事了,你们尊主呢,怎么哪都找不到?”
明庶见他神情急迫,不像是闹着玩的,“有贵客要来,尊主去迎接了,到底什么事?”
算珠子急得满头是汗,人命关天,他只能实话实说了。
“什么?你们到禁地去了?糊涂!尊主平时对我们三令五申,除了他之外,其它人一律不得靠近后山,你怎么敢擅自带她去那种地方?”
“明庶,出了什么事?”
明庶一惊回头,天玉子正站在他身后,旁边是一位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绝色仙子。
“尊主。参见华炼仙子。”
天玉子看向算珠子,发现它正两眼发愣,瞳仁倒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身旁的仙女,黏糊糊的口水顺着大嘴角淌了三寸长。算珠子边神游边在心里痛哭流涕,枉我贵为蛙族祖师,虚活三千六百载,竟连一个像样的仙女都没见过,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大饱眼福了。
明庶见它这幅没出息的模样,真想一脚踢死它算了,碍于尊主的面子,重重咳了一声。
“出了什么事?”天玉子问道。
算珠子回过神,想起霍小蛊的事,刚归位的三魂七魄又差点散出去,“是,是那丫头,她掉进后山的山崖去了!”
霍小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厄运模式又一次开启,她先是从山崖上落下,砸到一棵颇像刺猬的刺楸树顶,然后掉到连片的荨麻丛里,裹着一身刺滚了两圈,然后一头栽进一个全是鸟粪的水坑里。
她静静地趴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脸,镇静地爬起来,来到不远处清澈的溪水旁边,把手洗干净,把脸洗干净,把身上的刺拔掉——习惯了就好。
她环顾四周,发现与风灵山上迥然不同,这里的植被非常茂盛,更为奇异的是,植物种类杂乱,毫无章法,按理说,草木四季各有兴衰,地理气候各异,很多不可能同时出现,而在这里,雪莲和仙人掌相互挨着,谁也碍不着谁,喇叭花欢快地缠绕在梅花枝头,开得俏丽。
霍小蛊对这一点颇为满意,尤其是当她同时找到了桃子、香蕉、苹果和草莓,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后。这里树木茂密,一眼望不到尽头,反正一时半会走不出去,为了消食,她在林里逛了逛,踱步到一处喷泉,见四周无人,除了泉水凉了点,算得上沐浴的绝佳地点。
她洗得越来越欢畅,干脆潜到水底捉了会儿鱼,留下几条大的作晚餐,玩累了就借水势漂浮在水上,她水性好,仰着趴着千姿百态,时不时地撩起水,四处乱泼。
“哎呀,又泼到我身上,讨厌。”
耳边传来极为娇嗲的嗔怒声,霍小蛊惊了一下,循声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咦,谁在说话?”顿了一会儿,四周万籁俱静,她放下心来,肯定是听错了,哼着歌,继续向身上撩水。
“我最怕冷怕水,竟然三番五次把我弄湿!”
这次音调和声响都提高了一阶,怒意浓到另人颤栗的地步,霍小蛊想忽视都不行了,她行动不便,要想逃跑,得先穿上衣服才行,她小心翼翼地向岸边游去,想拿回衣服。
她没注意到,在这时,泉水边的草丛叶子不正常的快速生长,不知不觉地深入水里。
在离岸边还有一步之遥时,脚踝忽然被缠住,草叶以比钢铁还要强韧的力道甩起她,随后猛得摔向水面,一连甩了好几次。
霍小蛊被甩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喘口气,求饶道:“不知冒犯了哪位大神,可否露一面?”她想起自己还没穿衣服,“呃,先别、别露面了,可否先让我穿上……”
啪地一声,剑形的草叶结结实实地抽了她一巴掌,“我让你说话了吗,你怎么敢擅自说话?”
霍小蛊被倒挂着,视角与平日相反,她这时观察周围的草丛、树木,几乎不敢相信所看到的!
每一株草木都有一张面孔,且都极端古怪!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
“结界下面,到底隐藏的是什么?”算珠子问道。
天玉子用扇在桌上写下几个字,算珠子看后,大吃一惊,刚要吼出来,目光瞥见华炼仙子,改为虚声,“什么?修罗森林竟然藏在风灵山……”
华炼仙子道:“南荒是洪荒灵力最为繁盛之地,植物种类繁多,盘古开天辟地之时,魔神夏耕从中作祟,阻挠天地平衡,导致阴阳失调,但他力量过小,以螳臂挡车,以蚍蜉撼树,注定失败,不过,却最终在南荒的无极岛上形成一个怪胎。”
算珠子道:“听我太爷爷说,森林里草木皆成精,且个个性情古怪,彼此间常吵的不可开交,却又因地气相连,相互离不开。因为它们的魔气过重,需用仙气压制,不过,一直以来都由南斗星君的首徒无极仙主所管,怎么会在风灵山上?”
天玉子道:“此事说来话长。”
算珠子一拍桌子,“糟了!那丫头掉进修罗森林,还不知是死是活,有没有办法救她出来?”
“修罗森林的空间与众不同,想找个人,恐怕没那么容易。植物间若心情一致,和普通的花园没什么区别,相对容易找到她,倘若产生矛盾,森林会制造出多重空间,甚至过去和现在都有可能重叠,要找她难上加难。事到如今,我先进去查探,你们在出口处守护,以防森林中的精灵趁乱逃出。”
华炼仙子道:“我和你一起去。”
天玉子道:“胜算与人数无关,你留下和他们一起。”
华炼仙子欲言又止,转眼天玉子已经离开。
霍小蛊缩在一棵苹果树下,摸了摸旁边一颗挑着眉,斜楞着瞅她的蘑菇,轻声说道:“你这个小坏蛋。”
蘑菇捧着脸蛋,兴奋地左右一扫,“哈哈,我也是坏蛋了,我是坏蛋了!哈哈哈。”
霍小蛊愁容满面地抱着头,她之前被一棵暴怒无常的剑叶草抽得差点咽气,无意间骂了一句“你这个坏蛋。”结果剑叶草立刻性情大变,把她放了,高兴地团团转,奔走相告,“我是坏蛋了,我是坏蛋了!”
之后她每遇一棵要伤害她的植物都拿出这杀手锏,结果百试百灵,才知道这些植物有一个病态的喜好:听别人骂它们是坏蛋。
不过,有一点让她头痛不已:它们始终不同意她穿上衣服。最初是剑叶草说的,我们都没有穿衣服,你怎么敢穿?没想到其它人一致同意,还派了一棵苹果树看守她。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想抽自己两巴掌,她没事洗什么澡,以后臭死也不洗。
天玉子隐藏住自己的仙气,以防被森林中的精灵察觉,谨慎地在林中搜索。让他奇怪的是,这里的植物十分平和,而且似乎心情都非常好,他进入修罗森林多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
他穿行了一段距离后,听到远处隐约传来欢笑声,偶尔还有一两声尖叫,决定去一探究竟。
森林里毕竟阴气比较重,霍小蛊衣不蔽体,冻得她哆哆嗦嗦,更要命的是,每隔一会儿,就会有新的草木过来,要听她说:你是坏蛋。搞得她连休息都不可能,就算没被它们整死,也快累死了。她仰起脸,这里的天空是暗淡的墨蓝色,像随时都会电闪雷鸣,她抱紧双臂,会不会有人来救她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