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嘴角依旧含笑,眼底却如无波古井。“明心,我的笑是为你而留。”
叶明心伸出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睛看指缝间的光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一边谋划着杀了这个女孩的父亲,一边对着这个女孩笑。”
“和那几个老头相比,我还是技不如人吧?他们策划一个正直医术高超的人被冤,入狱,判刑,之后又逼迫他的女儿委身于他的孙子,美其名曰赎罪。冤人之父,逼人之妻,淫人之女。唉,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天晴了,蓝蓝的天空,淡淡的云,洁白芬芳的梨花在摇曳,沈度的脸在她的上空,遮住了这片美好,他的脸上第一次没有那抹温煦的笑。他在拍她的脸,拇指摩挲她的唇。她嘴里有咸咸的腥气,自己咬的吧,她想拿最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刺穿他的血管,可她连一只手也抬不起来,眼前有白到黑,有人在喊她。但她太累太困,太想睡去了。
叶明心睁开眼,环顾一下四周,看到了身上的衣服。沈度笑:“衣服沾上了泥,下人换的。”他又呵呵两声:“你这么在意自己的身子,莫非你爱上了仇人的孙子?”
她默默,眼神空洞盯着一点。
“头上的天塌了,整个世界就你自己,孤立无援。夜夜失眠,睡着又惊醒,除了复仇,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你经历过吗?哦,对,你是经历过的。明心,想着自己的父亲被冤入狱,屈打成招,最后死于谋杀,你不想把所有的参与者都凌迟了吗?至少我的哥哥死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按理说,我们应该有同样的仇人,怎样?我们先联手对外?”
“他们没有让他失去生命。而你,费尽心机接近我……”叶明心的声音不免虚弱。
“呵呵,明心你这样想,对我的哥哥不公平。”
“你哥哥不是我父亲的事故。”她看着他的眼睛。
“看来,黄宗宣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你父亲死之后,我才知道另有其人。怎样?我的借刀杀人还不错吧?”
“我只想知道一点,你是如何知道我父亲在哪的?”
“哦,这个,的确费了一番周章,方正和老爷子为了保护你父亲所有一切,做的真实滴水不漏。不过,他们因为隐瞒着你,所以你是最放松的,也是大意的。还记得那个小熊钥匙挂件吗?上面有追踪器。”
叶明心闭上了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沈度看着她:“我如果早知道是尚青云下的手,或许,我就可以为你擦泪了。不过,即使我现在对你做些什么,你又能怎么办呢?你这招深入虎穴,虽得到了你想要的,可也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了。”
“少主,你说,我们来一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如何?”
黄宗宣悄然进来,看床上呼吸均匀的人,她手上的戒指已在沈度的手里。
“当初,老爷子第一次杀我不成,这个戒指帮我躲过了第二次。你说当初,她知道不知道这个戒指的意义呢?”
“应该不知。如果她当初知道的话,在他父亲被我们揍之后,她可以不必回去求老爷子的。”
“是啊,所以对她下手,除去她是少主外,义这方面,也是犯了帮规啊。”
沈度食指轻轻滑过沉沉入睡的叶明心的脸颊。
“施南卿,有什么动静?”
黄宗宣还未回答。外面的脚步声轻捷急促,略略有几声惊叫。
两人刚站起来,施南卿已踹开门进来了。带来的一阵风,让两人的头发略略浮动。
他径直朝床上的人走来。身后穿制服的人亮出一张纸:“谁是这里的主人?这是搜查令。”
“我是遵纪守法的商人,不知为何要搜查我家?”黄宗宣笑脸相问沉着脸的一个头头。
“有人举报你这里藏有毒品。”
“怎么会呢?这定是有人陷害啊。你看,我和你们的……”
“不要和我拉拉扯扯,外面几百个兄弟检查这里之后会告诉你,你有没有被陷害。”
施南卿不理这些纷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温柔喊她。
他扭头看沈度:“你把她怎么了?”
“你说呢?”沈度笑,他眼里的嫉恨可跟上次他要揍他一样呢。不说破,想象可以无限大。
施南卿咬咬牙,不再言语,像收集露珠般把叶明心抱在怀里。
经过沈度身边时:“哥,我给过你机会。”
沈度冷哼一声,但门口出现的人却让他慌乱不已。帮里的那些执法元老亲眼看着施南卿抱着昏迷的叶明心。
“赵爷爷,她怎么了?”
赵庚生笑笑:“只是服过安眠片睡着了。”
施南卿心里一松,差点跪在床边。抓过叶明心的手抵在唇边,平复呼吸。
赵庚生看了施南卿一会儿:“你这么在乎她,怎么会同意这个计策呢?”
施南卿慢慢放下她的手,掩上被子。
“她任性。”
“是你惯的吧?”
“呵呵堪堪日落时分,叶明心缓缓睁开眼,窗外还有霞光,阿绿已经开了灯。
“少主,醒了?哦,卿少被人叫走了。”她看叶明心朝四下看了看,随即补充道。
“摆饭吧。”她吃了饭还有事呢。习惯性地勾勾拇指,才发现少了什么。
她边握着空荡荡的拇指边吃完了饭。“阿绿,去看看老爷子现在方便吗?我有话要和老爷子说。”
不一会儿,阿绿就回来了,说老爷子在等她呢。叶明心嘴角微扬,抑制住哆嗦,他能算中一切吗?
茶能提神,入睡前不宜喝。叶明心的手边是一杯开水。细腻的瓷,纯净的水,缭绕的水汽。叶明心似乎看得出了神。
“丫头,还是那么沉得住气。”
气氛沉默到开水可以喝,终于有人出声。叶明心咽下一口水,对离她最近的施二微笑:“明心时时不忘爷爷们的教导。”
半倚在病床上的施方展依旧闭目养神,赵庚生在一侧捏肩捏腿。
施方展微动了一下手,施二扭过头问:“丫头,我们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叶明心感觉指甲一定嵌入了肉里,尖锐的疼痛,让她渐渐平复,身子不再抖,呼吸几口再说话,以免自己说话带颤音。
“我想从你们口中知道真相!”
施二食指在腿上敲了片刻:“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当初绑我的人,在我昏迷之前,我闻到他们身上的烟气。而林文杰和齐格非是不抽烟的,我让他们一直在暗中找那个人,一直未果。想想堂堂双龙会,找两个人怎能找不到,除非刻意不找。”
“不是没找,而是没多久就知道了。至于这两个人绑你,纯属误打误撞。这个故事有关南卿,以后让他给你讲吧。”
施二换了个姿势,继续说:“沈度的哥哥沈庭是咱们双龙会中能力最强的人,一度是众人力推的下个会长。可他一直在违背老爷子让帮会的洗白的计划。他绑架过南卿,在南卿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他吸过毒,也诬陷过翔云夫妇,对此,我们一忍再忍。直至……”
赵庚生接过话:“直至他为了拉拢你二爷爷,绑了你二爷爷的妻子,我们才忍无可忍。他做的这一切,自认为没人知道,可我们帮规甚严,早有人把这一切告诉我们。也因为帮规,我们没有办法对帮会做过重大贡献的人按帮规处决,所以,我们让他出了意外。”
施二揉了一下眼角,接着说:“让他的死和黑道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机缘巧合,有天,他中了仇家的埋伏,受了重伤,但还不至于毙命。那天,他的手术是你父亲做的,我们要挟了尚青云,答应治好他母亲的病,他才同意把那一针注射到沈度体内,让他出血而死,而一切看着是你父亲医术不精而出的医疗事故。事后,我们自然不肯罢休,要严惩凶手。”
“唉,对你父亲,我们实在愧疚。”
叶明心泪涕四下:“所以,他知道这件事不是自己的错,但你们买通的审讯他的人,对他严刑逼供,他受不了折磨,才承认是他的错,更或者,你们对他进行更下作的手段。”叶明心想起自己那一天所受的对待,逼她的父亲承认他没有做过的事,原来她的倔强源自于他。他该受了多少折磨?
“在招供方面,对他用了催眠。所以,后来,这起事故虽有疑问,但有口供,很快判了下来。但,对于你母亲,还有你,我们是知道的,但迫于形势,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们一边主张严判你的父亲,一边对你们施以援手,很容易让沈庭的追随着怀疑。直到南卿那天带你回遐园,我们觉得弥补你的时候到了。”
“你们没有欠我,你们欠我父亲的!”
“唉,我们本想等沈庭的事过一段,再让你父亲提前出狱。没想到沈度回来了,对你父亲不依不饶,他坚称一命抵一命,并用你试探老爷子和你父亲的关系。出于无奈,我们只好雇人暗杀他,只是,你把他救了。”
她不仅把他救了,还带他去了她父亲所在的监狱,亲自把他推给了死亡。她一度怀疑是施南卿,因为在她父亲死之前,他反常的表现让她一度以为他为了摆脱他才下那么狠的手,原来一切是自己。
“所幸的事,这起案件,方正回避了,否则,我们也不会成功。”
“后来,我方爸知道了你们的计划,所以,他从假死变成了被软禁。是不是?”
“不,是保护!”
“呵呵,我会再信吗?你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我们这些微如草芥的人?”
“你可知,杀害方正妻女的人是谁?”
“是谁?”
“沈庭!”
叶明心再次呆住。
“南卿抓住为沈度办事的一个人,他为了立功讲了他从别人嘴里听说的事。你方爸为你做这么多,你总要为他做些什么?”
叶明心呵呵笑起来:“晚了。”她向他们伸伸双手,干干净净的十指纤细白嫩,无任何饰物。
“你们以为,有些事可以弥补得了,可,在我看来,你们虚伪到要人吐。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失去亲人,看着你们弥补我?等我让你们失去亲人的时候我来给你们说对不起吧。我现在就给你说对不起,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重孙是我故意摔倒才流产的,还有,戒指已经落到了你们的仇人手上。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要走出这里,今生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将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你们相斗,不管哪一方家破人亡,对我来说,都是最大的快乐,最有复仇的快感。”
叶明心几乎咬牙说完,不可抑制的颤抖中,她甚至咬破了自己的唇。她终于看到施方展睁开了眼,看着她的眼睛里居然溢出了泪水。
她嘴角露出讥诮的笑,终于有什么东西可以刺到你们了,你们也知道什么是痛了。
这一切让她多么厌恶,这些杀人凶手,恣睢无耻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一眼也不想多看。扭过头,看到了施南卿,她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她只迟疑一秒,经过他身边时,她依旧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步子并没有停留。她脑子轰轰的,什么都阻挡不了她离开这里。如果他敢阻拦,她身上有匕首,她会杀了他。
所幸,他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眼前的地,并未发一言。交错的那一秒,她好像感觉他在颤抖,更或者是她自己抖得太厉害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