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妮见到范玲的时候,范玲正在为怀柔的一家建材市场开业做庆典演出。
两人毕竟分开了也有快小半年了,在偌大的北京能够见上一面很不容易,范玲高兴地抱着思妮,嘴里嗔道:“妮子,你个没良心的,总算还记得我呀。”
此刻,思妮的心里跟个苦菜坛子似的,看到范玲犹如见到了亲人一般,但依然强作欢颜,说:“玲儿,我好想你,你还好吗?”
“跟着个草班子赶场四处卖唱,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为了一日三餐啊!”范玲悻悻地在思妮的面前展示着自己身上背着的吉他,耸着肩膀自我解嘲地说。
两人没说上几句,表演团队那边就有人朝范玲催促地喊着,范玲,该你上场了!
“诶!”范玲嘴里应道,她对范玲说:“妮子,你先在周围转转,等我演出结束了,上我那儿,咱姐妹好好聊……”
思妮感到有些口渴,她来到边上的一家小卖部买水。
小卖部旁边有一家理发馆生意异常的兴隆,门口竟然有人排着队等着理发。但让思妮感到奇怪的是三个年轻小伙子却是剃着亮锃锃的光头从理发馆里走了出来。
思妮不免狐疑地问小卖部的老板娘,这里的人都喜欢剃光头吗?
老板娘莞尔一笑,哪里是人家喜欢剃光头呀,是前面的片场在拍一部清宫戏,这些理光头的都是些群众演员。
噢,思妮若有所思地应道。
思妮临出小卖部门的时候,老板娘又说了一句,我们这里将来还会建一个很大的影视基地。
思妮信步跟着那几个光头朝老板娘嘴里说的片场走去。
果然,离范玲演出不远的地方,有剧组正在拍摄一场清代皇帝出巡的大戏。拍摄现场,皇帝气势磅礴的仪仗队伍,各色旗帜迎风猎猎飘扬,工作人员前后紧张地忙碌。为数众多的群众演员里有美的、丑的、年纪大、小的,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出有一种希冀的渴望,一种怀揣着明星梦的渴望。半空中,摇曳的高度摄像机镜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璀璨的光。
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都被阻隔带拦着,几名保安在吆喝着维持着秩序。思妮远远地看到这些,被这种大场面制作震撼到,唤起了她沉寂已久的初衷,她内心澎湃。
“大家帮忙,借个光,让我进去……”思妮听到,人群后面有人喊道。
思妮回头一看,一个身着清代宫女服装的“小宫女”往这边挤了过来。
“小宫女”费劲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到保安的面前。保安虽然看到她身穿演出服,但还是例行公事地问了句,你的演员证呢?“小宫女”有些忙乱地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了证件。一旁的思妮下意识地瞄了眼她的证件,上面写的是临时演员证。
这时,对面有一个人冲“小宫女”态度恶劣地大声呼喊道,“快过来啦,磨磨蹭蹭的,就等你啦!”
“诶,就来了……”“小宫女”嘴里应道,她双手提拉着有些拖曳在地上的宫女服朝喊她的人奔去。
“小宫女”可能没有适应脚下的清代花盆底旗鞋,急切地跑出去没个两米,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小宫女”有些狼狈,但思妮没有听到“小宫女”发出丝毫疼痛的呻吟,就非常迅速地从地上爬起,继续向片场跑去。
周围有人发出了大笑。
思妮没有笑,她暮然被什么东西感触到,她感受到这个“小宫女”演员的不易,体会到小宫女的身上有一种顽强。
晚上,思妮不大想回自己租住的公寓,她在范玲租住的地方住了一晚。
范玲去酒吧演出了,要很晚才回来。
思妮倦缩在床上,用呆滞的眼神盯着范玲从旧货市场里淘来的一部九英寸电视屏幕上,任凭电视里的节目自行播放着。
电视里,是赵忠祥的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
“这种身形极小的鸟儿不知疲倦,只身飞行数千公里横渡太平洋,它执着而顽强,它的嘴里叼衔着自己唯一的财产——一根树枝!它衔着树枝飞啊飞,累了就降到海面上,栖在树枝上休息,体力恢复后再继续飞行……飞越太平洋的旅途虽然遥远,但鸟儿相信,它总有彼岸,是幸福的彼岸……
暮然,思妮泪流满面。
“嘿,嘿,这又是怎么啦?”范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的手在思妮茫然的眼神前晃动了两下,说。
“呵呵,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看《动物世界》看哭了的。”范玲说着,“啪”的一下关了电视。
入夜,思妮和范玲躺在床上,两人各自聊起来北京后这段时间分开的日子。
范玲说,和思妮分开后,她来到了表姐给她介绍的唱片公司。但这家唱片公司根本就没有什么实力,旗下也没有什么出名的唱将,更谈不上包装新人了。在这家公司呆了两个多月,也就是一次被公司招去海南参加了一场大型商业演出,赚了一小笔演出费,还被公司提成了三分之二。说是加盟了这家公司,其实也就是哪里有组织演出就去参加一下,但这家公司实在太小,一些乐坛有影响力的演出根本就报名不上,所以,公司旗下的艺人也就跟着无所事事。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她也就跟着呆不下去了。
后来,她自己找过几家唱片公司,但都拒绝了她。她只好抱着吉他来到了地铁口,做起了地铁歌手,每天数着地下通道里过往人群的脚步。她希冀地想着,有一天会有一个乐坛大腕刚好打此经过,然后听到她的歌声,过来跟她说,小姑娘,你唱得很好,你愿意跟随我在乐坛发展吗?但每天有几个好心人能往她的琴盒里扔上几个零钱,够她填饱肚子和交上房租就不错了。
“唉,这样天真的想法是多么渺茫,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暗无天日了。”说起做地铁歌手的日子,范玲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一天,果然有一个人来到范玲的面前很安静听她唱完了一首歌,可惜这个人不是范玲所希望的歌坛大腕,他只是和范玲一般年纪的北漂音乐人。他是一个乐队的贝斯手,他们那个乐队女主唱离队了,他邀请范玲做他们乐队的主唱。
一个女孩子单打独斗总是寂寞的。乐队里都是怀揣着同样音乐梦想的年轻人,大家性情相投,合作默契。
加入乐队后,范玲的境况也有所改观。乐队里的成员和北京各大酒吧混得很熟络,于是,范玲跟随着乐队混迹于北京的各大酒吧,做起了酒吧驻唱,也告别了地铁里暗无天日的卖唱生涯。虽然,做酒吧驻唱很辛苦,范玲每晚要在两到三个酒吧间来回奔波,也改变了范玲的作息规律,加入到了上午睡觉晚上工作的夜猫子行列,但所幸收入有了改善,不用再为一日三餐和房租发愁了。
“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皮肤粗糙,身材干瘪的老太婆啊?”范玲带着哭腔哀嚎着对思妮问。
“不会啦,哪有那么严重,你永远都是人见人爱的清新气质小美女呀!”思妮安慰范玲说道。
“是吗?谁说的?”范玲故作陶醉地问思妮。
“大学里,410寝室里的男生们都是这样评价你的,你会不知道?郭子没和你说起?装什么装呀你。”思妮凑在范玲的耳边说。
“咯咯,嗯,他们还说你是他们的梦中情人呢。”范玲嬉笑着回应思妮的话。
男生的赞美,至今想来还是让人心中受用而满足,两人在被窝里欢愉地相互打趣。
“哦,对了,郭子现在怎么样了,在做什么呢?”思妮问。
“他呀,学的是工商管理专业。这管理学很抽象,学的东西很杂,销售、财务、人力资源和企业管理等,好像啥都可以干。用人单位比较看重有工作经验的,特别是管理岗位。后来,他好不容易应聘到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起了地产销售工作。谁知道,他发了工资,拿到了第一笔提成,就自己花钱雇来单位的同事甚至是路过的陌生人来酒吧里给我捧场,那些人拿了郭子的钱买了花,扮演着我歌迷,给我造成了一种错觉,我还真的以为我唱的大受欢迎呢。这件事,后来还是被我不经意地发现了,我把他大骂了一顿,思妮,你说他傻不傻呀?”
“郭子是真的很爱你,玲儿。”思妮感慨地对范玲说。
“每天下午,乐队会在一起共同排练集体撰写的新歌。大家商量着把浓缩了集体智慧的新歌做成一张专辑卖给唱片公司。”
“我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专辑的缩混工作完成,我们在一起讨论着专辑的封套设计,照片,歌曲的排列顺序等,憧憬着这张专辑发行后会一炮而红的美好前景。”
“这张名为《飞儿梦想盛开的夜》专辑,一共花了四万多元制作完成。这四万多元的经费是我们乐队几个人东挪西凑筹借到的。我也从家里要了三千元,再从我表姐那借了五千元,加上自己的,凑了一万垫了进去。本来有一家唱片公司愿意以五万元的价格购买我们的版权,但大家都有些不甘心,认为大家的心血不可能就值这么点钱,都觉得这个价格太低。大家又为唱片的事分头去跑,结果没有人再愿意买这张唱片了,他们大多听了一首歌就给唱片判了死刑,说这样的摇滚基调太灰暗,听起来太忧伤,没有市场前景。”
“所以来北京后,我现在的经济状况是负数,我不但没有赚到钱,还背了外债。唉……”范玲最后给自己这段时间的奋斗下了个总结说。
思妮安静地听完范玲的述说,虽然,从范玲的口气里听出她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是不满意的,但思妮的心里却感到范玲这些日子却过得很充实。
“唉,妮子你现在怎么样了?你和东子发展到了哪一步了?”范玲对思妮问。
思妮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此刻,她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却又如鲠在喉,似有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我失业了。”思妮喃喃地回答着范玲的问题。
“噢,东子不会给你想办法另外找份工作吗?”在范玲看来,东子家应该还是蛮有能量的。
“玲儿,我现在离开的那家公司,就是东子给我介绍的,但我现在不想靠任何人了,也不能再靠任何人了。”思妮悲戚地对范玲说道。
“怎么啦,你和东子怎么了?”范玲摇曳着思妮胳膊,问。
思妮没有回答范玲实情,她不大想范玲对东子家生出些看法,于是,淡淡地说:“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在那家公司做了。”
思妮转而和范玲说起了下午在片场碰到事情以及见到的那个“小宫女”
“你不是真想去做什么群众演员吧?”范玲讶异地说。
思妮凄惨地苦笑一声说:“我现在工作没了,做什么不是做啊,难道等着饿死么?”
“妮子,别介啊,你学的是影视专业,按你的条件你在任何剧组里都可以做个主演,至少也可以演个女二号,女三号的。这样吧,你要是真想从事演艺之路,我表姐在演艺圈认识不少人,我让她给你介绍个制片、导演什么的,犯不着要去做什么群众演员。”范玲说。
范玲的话命中了思妮积淀已久的梦想,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为一段看不见曙光的感情而迷失,她不要再相信任何人的许诺,趁自己有年轻资本去完成自我的救赎,她要做赵忠祥独白里那只飞越的鸟儿,衔着青春与美貌的树枝,那是自己唯一的财产,勇敢地朝梦想彼岸飞翔。
范玲疲倦地睡去,思妮脑海里思绪翩翩。半夜里,她收到了东子短信,思妮,你在哪里?我到处找你……
思妮给东子回了短信说,我和范玲在一起,你不要担心,不用急着找我。东子,我们之间的状况很尴尬,我不想看到你太为难,我心里很乱,让我们试着分开一段时间吧……
第二天上午,范玲带着思妮来到了紫金山庄。紫金山庄是北京豪华的别墅群,范玲的表姐就住在这里。
范玲说的倒也没错,她的表姐确实在演艺界小有名气。思妮虽然想不起她演过什么影视剧,但看到范玲表姐的那一刻,依稀记得在电视里的哪一档明星访谈节目里见过这张脸。
范玲的表姐五官精致,身段妖娆。但毕竟年龄大了,细心点看,她的脸上有淡淡的岁月痕迹,和电视上看到的她比起来还是有些差别的。
范玲表姐用贴着假睫毛的媚眼从头到脚扫描着思妮,令思妮感到全身像过电似地麻了一遍。她显然没有想象中的热情,从那涂抹着鲜红唇彩的性感双唇里挤出:“玲儿,你的这位同学叫什么?”
“噢……她叫徐思妮,在学校里有学过表演的。”范玲连忙答道。
“哦,表姐,认识你很高兴,请以后多多关照。”思妮到底不是什么乡下姑娘,忙不迭地附和着回答。
“噢,我姓肖,单名一个菊字,菊花的菊。你以后可以叫我菊姐。”
“嗯,好的,菊姐。”思妮答道。
“小菊呀,家里来客人了?”说话间,有人从别墅的楼上下来,对肖菊问。
来人是一个有着五十多岁年纪的男人,他下来后,毫不避讳地把肖菊揽在怀里用一种猥琐的眼神打量起眼前的思妮和范玲。
这个垂涎欲滴的眼神,让思妮想起了黄耗子,令她感到不快。顷刻间,她也明白了范玲这位表姐的能量之源。
晚上,肖菊带着思妮来到了后海银弹酒吧。
酒吧明灭不定的空气里充斥着暧昧的味道,觥筹交错间,烟熏火燎的红男绿女在酒精的侵蚀下狂魔乱舞,犹如那飘忽不定的魅影,已经没了方寸。
思妮拘谨地跟在了肖菊的身后,进了一间豪华包厢。包厢里充数着一群男男女女,男的神情萎靡,女的则装扮靓丽,在男人的身边娇媚地搔首弄姿,浑浊的空气让思妮感到压抑。
肖菊一来,大家都热情地和她招呼着。
“思妮啊,来见过我们裴总。”肖菊在其中一个男人的身边,招呼着思妮近前。
这个叫裴总的,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五短身材,黝黑的脸上有着刀刻般的褶子。
裴总看到美貌的思妮,眼珠子顷刻间忘记了转动,他不待思妮同意,就一把抓过思妮的手,嘴里啧啧地说:“鄙人裴英俊,思妮小姐真是好漂亮,能见到美丽的思妮小姐,鄙人真是三生有幸呀。”
思妮费力地把手从裴英俊那双起满了茧子的手中抽出,对着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我也很高兴认识裴总。”
肖菊把思妮向包厢里的几个男人悉数引荐了一遍,这位是我们剧组年轻有为的欧阳制片,这位是我们电视台里才华横溢的薛导……
末了,肖菊揽着思妮的肩,在包厢里大声宣布说:“这是我家乡的小表妹,来北京想进入演艺界,在座的各位大腕可一定要倾力把她捧红呀!”
“小菊,你放心,思妮小姐我一定会把她捧红的!”裴英俊率先表态,又侧头对那位薛导说:“薛导,你那儿不是要新拍个广告吗?我看可以让思妮小姐去拍。”
“好,好,明天就让思妮小姐过来试镜。”薛导回应道。
“还试什么镜嘛,直接就是思妮小姐拍!”裴英俊用夹着雪茄的手指着思妮,用一种不受商量的口吻对薛导说。
在回去的路上,肖菊开着车,对坐在后面的思妮说:“那个裴英俊其实就是个山西挖煤的,这几年煤价变态似地疯涨,这个土包子现在拥有了上亿的身家,心血来潮来北京投资影视业,他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却附庸风雅地见人就自称鄙人,让人真是觉得可笑。”
肖菊说话的口气里,对这个裴英俊充满着鄙夷。
“思妮,你以后对这个裴英俊忍着点,唉,谁让人家有两个臭钱呢。”肖菊补充地对思妮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