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俊的实力远比肖菊嘴里说的还要雄厚,他虽然没什么文化,却很有生意头脑。他敏锐地觉察到中国人生活好了,对精神文化需求必然会有所提升。所以,他在煤资源产业积累了雄厚的资金后,就来北京注册成立了一家影视传媒公司。
九十年代的内地土产电影,除了几个知名导演的在国际上获得过奖项外,其它的都受制于拍摄技术、明星号召力等各个方面,基本上拼不过好莱坞大片和港台影片的,裴英俊也就不惜重金请来港台明星在他投资的影片中担纲主演。那个年代,港台明星在大陆还是相当有号召力的,所以,裴英俊公司成立之初的两部影片就不同凡响,票房收益很不错。
在裴英俊的授意下,思妮完成了广告的拍摄,拿到了自己演艺路上的第一笔出演酬金,但思妮却高兴不起来,她感到身后是裴英俊对自己觊觎的目光。
广告拍完的第二天,思妮收到裴英俊秘书打来的电话,约她去公司洽谈下一部戏担纲主演的事宜。
担纲主演是思妮梦寐以求的事,但思妮却莫名有些不安。
裴英俊自鸣得意地带着思妮参观了公司,到了他的办公室,裴英俊旋即把办公室的门带上,思妮本能地紧张起来。
裴英俊看出了什么,他微笑着说,亲自倒了杯茶呈送在思妮的桌上。
“鄙人裴英俊……”裴英俊缓缓开口。
又是这一句。
裴英俊说:“鄙人裴英俊从不勉强于人,思妮小姐大可不必紧张,相信思妮小姐也见证了公司的实力。下一部戏,我打算邀请香港的天王来和思妮小姐配对手戏。我想到时候,思妮小姐一定会大红大紫的,这对于思妮小姐是前程似锦的好机会啊。”
裴英俊顿了顿,绕到了思妮的身边,他用手揽着思妮的肩膀,语气变得暧昧:“只是,思妮小姐想必也知道,这演艺界的路都是用金钱来铺就的。我倾慕思妮小姐的美貌和高雅的气质,愿意不遗余力地助思妮小姐成就明星之路,也想和思妮小姐做个一辈子的知己。如果思妮小姐愿意,这锦车豪宅都是你应该拥有的……”
裴英俊说着,把思妮带到办公室的落地窗边,楼下停放着一辆全新的红色法拉利女士跑车。
大字不识的裴英俊这套温文尔雅、诱惑人心的说词是精心训练过的,显然在这个办公室里,裴英俊也用这套说词诱惑过其他有着明星梦的女孩子。
思妮心里冷笑一下,做一辈子的知己?直接说被包养,做你裴英俊的情人不就结了,说得如此的酸文假醋,叫人恶心。
思妮拒绝了裴英俊,决然地走出了裴英俊气派的办公室。她不能拿自己的青春和一个内心肮脏的暴发户做交易,哪怕自己今后要像那个“小宫女”一样,从一个群众演员做起。
思妮自己找了一家影视公司,这家公司的启事上说,招聘跟组演员。思妮决定去碰碰运气。
她来到了这家辉煌影视公司,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员很热情地接待了她。这名工作人员见到思妮后,表现出惊艳的神色,在思妮的面前说了些溢美之词,说思妮形象气质俱佳,很合适担任他们即将开拍的一部电影里的女主角,思妮感到一份幸喜,但工作人员说新进的演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才能进剧组的,要求思妮先交纳总共两千元的报名、服装、培训等费用。思妮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急于求成的心态促使她还是按照工作人员的话做了。
接下来,思妮在这家公司接受了两个星期表演技巧方面的培训。培训完后,公司的工作人员跟她说,已经给她安排一家剧组做跟组演员,给了她一个地址,要她去那家剧组报到。
剧组在河北涿州的影视基地。
她给东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去河北了。强烈的自尊令她不愿再沾东子的光,她把在北京租的公寓退了,不想再看到东子母亲鄙夷的眼神。
演艺之路看似有了眉目,但不太明朗的前景还是令人不安,带着这样一种心情,思妮来到了河北的。
果然,这家剧组正在这里拍摄,思妮感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兴冲冲地拿着介绍函上剧组报到。
剧组的工作人员用一种费解的眼神看着思妮,说:“姑娘,我们根本就没有和这个影视公司签有任何招聘跟组演员的协议。”
剧组工作人员的话让思妮坠入深渊,想不到老天又一次戏弄了她,让她遭遇了一个骗局。
“小姐,你等一下。”
另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工作人员叫住了黯然转身的思妮。
这名工作人员自我介绍是剧组里的监制,姓王。他中肯地对思妮说,姑娘,我看你自身条件不错,你先从群众演员做起,等有了合适角色,我再在向导演推荐你做一名跟组演员,你看这样好吗?
世道如此的艰难,现在还能怎样?思妮只有无奈地点了点头。
从群众演员做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怕是要节约身上的每一个钱,眼下只能找最便宜的地方住了,思妮心底哀叹道。
思妮有些茫然地拖着行李走在大街上。在一根电线杆下,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正喃喃地读着电线杆上的租房启示:“租房,楼上600元/月、300元一间/每月,押金500元……”
思妮心想,这女孩怕是有阅读障碍症吧,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
这女孩怎么有些面熟?哦,这不是在怀柔片场见到的那个“小宫女”嘛。思妮觉得很凑巧在这里能碰到个志同道合的人。
两人聊了起来,“小宫女”自我介绍她叫赵娇,“你可以叫我阿娇。”小宫女说。
阿娇人如其名,模样娇媚,长着一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眼,脱去了清代的宫女服,穿上了现代服装,身段尽显婀娜。
两人来到电线杆启示上说的出租楼地点,发现这里住了不少有着明星梦的痴男信女们。
房东并不是一个叼着烟卷的包租婆形象,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壮小伙,脖子上挂着根小手指般粗的金项链,花衬衣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胸口的褐色刺青。
“地下室出租房没有床,你们得自己去买床。”刺青男眼皮都不抬地说。
“你租房子收租金,难道连床都没有吗?”阿娇没好气地质问道。
“这床都给其他租户给搬走了,我忙着呢,也没功夫搭理这事,再说了,300元租金够便宜的了,你要是不想租,去别处啊。”刺青小伙鄙夷地答着阿娇的问话。
思妮知道找房的辛苦,由不得自己任性,连忙打着圆场说道:“老板,你看我们也忙了一天,就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房子我们要了,你帮帮忙,看你店里还有剩余的床吗?旧一些的也行,真的,帮个忙呗。”
刺青男打量着思妮,或是看到姑娘长着漂亮,还会服软,倒也放下了抬杠的口气:“两位美女,不是我不帮你们,店里还真就没床了,要不,隔壁房间有坏了的门板,院子里也有些废砖,你们搬几块废砖把那门板支着,先对付着住两宿,赶明儿我找人给你们弄张床来吧。”
“什么?要我们睡门板?”阿娇气急的眼神能够杀死这个小混混。
“怎么着?爱睡不睡!”刺青男的浑劲被阿娇又一下激将起来。
思妮忙不迭拦住了阿娇,对刺青男好声好气地说道:“大哥,我们搬,我们睡。”
院子里果然有成批的废砖。思妮心想着,看样子,自己并不是第一个睡门板床的。
好不容易支起了门板床,加上劳累奔波,思妮与阿娇四肢散了架似地倒在了铺就的门板床上。望着布满了蜘蛛网的天花板,思妮的心底涌起一股酸楚,再看着倒在身边的阿娇眼睛里流出了委屈的泪水……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演出任务,思妮和阿娇只有无所事事地呆在地下出租房里。阿娇说,当群众演员就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阿娇是从吉林农村来的。她有个玩得要好的姐妹,早两年来北京从群众演员做起,到现在混得不错,还发了财。阿娇说:“我也没学过什么表演,但我们屯子里的人都说,我比我那个姐妹长的好看。我就想啊,她都可以在外面混得有模有样的,我难道就不行吗?所以,也就跟着出来了。我家里穷,爸爸身体又不好,常年卧床,是个药罐子。家里还有个弟弟,在读大学,他的学费都我在外面混着给他负担的。唉,没办法,谁让我家里穷呢。”
阿娇说起自己的家庭状况让思妮感同身受。
剧组里第一场有群众演员参与的戏,是一场民国战争戏。群众演员扮演着躺在战场上“死尸”。冲锋号一响,活着的战士嘶喊着“冲啊,杀啊”从他们这些“死尸”身上跨了过去。思妮听到身边阿娇扮演的“尸体”哎哟了地叫了一声,小声说:“nnd!这是那个该死的,这么多人不踩,在我身上踩一脚!”
一天的群众演员劳务费是23元,被组织群众演员的”穴头”提成3元,到手20元,中午享受一餐剧组提供的盒饭。
中午吃饭的时候,阿娇说:“这个圈子里的事儿其实就像《西游记》里的故事,有背景的妖精都被神仙带走升仙了,没背景的都被一棒子打死了。做演员的出来混个一两年的,基本上什么都看明白了,明星梦全都没了,想出名太难了。”
阿娇咽下一口饭,又继续说:“我在横店那边也混过,那边做群众演员的比这更多。本来我和在那边拍戏的一个剧组的小剧务混熟了。他把我推荐给了导演,我也就在那部戏里面露了个脸,还说了两句台词。我本想着借此机会混个跟组演员。唉,可惜那个小剧务自身资历太浅,说话也没什么分量,帮不上什么忙。后来,那个剧组走了,我也就只好往这边奔了。现在我知道了,在剧组里要混就要和导演组啦制片人啦这些人混熟。”
剧组里的那个王监制和思妮聊过两次,知道思妮是学影视专业的大学生,对她的印象很好。
这天,剧组的一场戏,刚好需要两个女生演“大帅”府里的丫鬟。于是,王监制就向导演组推荐了思妮。思妮听王监制说要两个演丫鬟的,也就把阿娇给带上了。
虽说那场戏,两人也没个台词,但毕竟可以露个脸,一个月的辛苦也算有了个进步。
戏拍完后,思妮和阿娇兴冲冲去看镜头。谁知道,镜头里,摄像只给了站在“大帅”身边的她们拍了个背影,脸都没见着,可恨是的“大帅”手里的那只宠物猫倒是给了个特写!
思妮感到很沮丧,阿娇更是有些忿然。
第二天,思妮见到王监制说起这事。王监制也只有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说,剧组里的人太复杂,他也没办法。
思妮觉得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机会不容错过,就和阿娇商量请王监制和那个摄影大哥吃个饭。
王监制这个人很厚道,说,他也没帮上什么忙。吃饭他就不去了。
那位摄像大哥倒是没有推脱,中午大摇大摆的来到了饭馆。思妮和阿娇只有堆起掐媚的笑容,殷勤地伺候着。摄影大哥酒足饭饱,剔着牙吹嘘着自己,说他是在电视电影摄像界干了多年的金牌摄像,向导演组推荐个角色什么的没问题云云。
第二次两个“丫鬟”上戏,再一看,呃,这次倒是露了脸,可两个“丫鬟”各拍了半张脸,中间是大帅。
“摄像大哥你是怎么搞的,怎么只拍我们半边脸呢?”阿娇没好气地当面质问摄像大哥。
摄像大哥睥睨着眼回答道:“我就爱这么拍,怎么了?”
思妮和阿娇被摄影的话呛气急,真是恨不得给这个可恶的家伙一巴掌!
这时,副摄像把思妮和阿娇拉到一边,说:“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怎么能和摄像这样说话呢,你们要想有个好镜头,要想争取到角色,怎么地也要在我们摄像大哥面前有所表示吧。”副摄像说着,手上做了个塞红包的手势。
一个摄像都要索取红包,这样的剧组太龌龊!
这个龌龊的剧组走后,眼看着就到了阳历的十二月份,新世纪就要来临。天气变得更加的寒冷,思妮和阿娇对入不敷出的日子有些着急,期望着有新的剧组过来。
好在没几天,影视基地来了个新剧组。
这个剧组拍摄的也是一部战争戏。这天拍摄的是“司令员”对刚刚夺下阵地的部队战士做胜利后的鼓舞演说,这个大场面需要上千名群众演员扮演现场将士,拍摄开始,全场鸦雀无声。
正当导演下令开机时,在人群中的思妮举手高声说:“报告导演,机位错了!”那个导演不相信,让人一检查,竟真的是机位错了。原来,下午3点的阳光从西边照来,机位却放在东边,这样拍出来的脸全是黑的。
这个场面拍完后,导演派人过来找思妮,阿娇也跟着凑了过去。
导演见到思妮,问:“你怎么看出机位错了?”
思妮说:“这个,我在大学里学过……”
导演一听思妮开口说话,哟,还是个女的?
“去,去,去把军服军帽脱了,把脸洗了来见我。”导演说。
阿娇也跟着思妮一起,把脸上画的战士灰装洗了,把衣服换了再来到了导演面前。
导演看着思妮和阿娇两个,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大叫:“这是谁啊,怎么安排的?怎么把两个这么有形象的女孩安排去做什么群众演员,真是浪费可耻!”
“姑娘,我们剧组刚好缺两个跟组女演员,你们两个来剧组做跟组演员!”导演一拍板,说。
思妮和阿娇高兴地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