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已站在房檐边缘的人影,手里拽着被挂断后发出“嘟嘟”忙音的手机。
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下一秒。那人影跨过了临界点。然后加速,坠落。
要是,要是再早一点…不——不对!她直直地、难以置信地瞪向空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约十个小时前】冲出办公室的时候,国歌的前奏曲已经开始“铛铛”敲击耳膜。坏了坏了,开学升旗仪式就迟到是要怎样……
她匆匆嚼了嚼咽下嘴里的劣质桃酥,加快脚步,路过初一班外的走廊时,成功在该班同学撒了去污粉拖得湿淋淋的泥水潭与她自己作死为了在门口站岗时能多少凑出点存在感而踹上之不合脚高跟鞋的共同谋害下,华丽地溜了一跤。
嘛,她倒是没有栽进水潭里,而是栽到了另外一个同样迟来的人身上,并且顺便把她拽在手里的另一半早餐拍了对方一脸。
如果此人恰好是校长什么的,那一定是杜拉拉类吐血型超展开——可惜领导们都很守时,此刻早就已在阶梯教室内,没有机会见到她的挫样。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赶忙心疼地伸手帮对方拍掉饼干渣。
“没关系。”受害者站直了,一把抹去了剩下的渣滓,笑了笑,“你没摔着吧?”
“我……”在辨认出对方的脸后,她可怜的小心脏立刻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丝毫不亚于面见校长本人,只能小声嗫嚅到,“……没事。”
全校上百教职工。为何偏偏她一犯糗——刚好就碰上男神呢?
颀长身材,五官端正,成熟稳重——学生口传“全校帅气男老师排名第二”的朱老师并没多留意。“那……我还要进班。”他的目光,甚至都没能在兀自后悔的肖极这多停留几秒,“先走了。”
与微微上扬的嘴角形成鲜明反差的,那深深下垂的上层眼皮与黯淡无光的眼神——嘛,如果是普通缺乏眼角鹰爪纹的假笑也罢了,能在一张脸上写出这样痕迹的多半,是哀恸。
从那身略微发黄的衬衫上,隐隐能闻到一缕奇怪的烟味。
该怎么说呢……虽然郁闷不已,但人家可不会因为她拍块桃酥而心境不佳到如此地步——这点自知之明,她好歹还是有的。
只听得广播里一声“礼毕!请坐!”让她顿时反应过来——惨了,国歌都唱完了有木有!连忙掉头狂奔,好容易爬到五楼推开门偷偷溜进行完礼正在落座的会场,待在后排找了到空位时,校长已经开始讲话了。这期间负责签到的刘老师注意到她,提笔在小本本上勾了一下。呜呼哀哉!
新学期第一天,绝对是个致郁的开始——才怪。
上课是第一天,但谁说工作是今天才开始了?事实上,她已经在成堆校服、住宿申请单、班主任工作手册以及各类通知文件里奋战了N天;自然也未能幸福地因睡过头而迟到,昨夜加班不说今早七点前开校门时她便和学生会干部一起撑着雨伞守在了校门口,但介于今天下雨临时改成室内升旗仪式,她忘记除班主任进班外所有老师都要去阶梯教室,结果傻兮兮地在办公室啃桃酥耽误了点……
好吧好吧,固然饥寒交迫困乏不堪,她还是作了检讨。的确不该妄想早自习结束前能吃早餐的。

头晕眼花一瘸一拐回到办公室时,教育处里面已俨然一副延长战线的状态。
“老师!这个——”守在门口的一小胖娃见她要进去,连忙递上了一张纸条。她瞥了一眼瞧见两字便往离门最近的桌子一指“交给王老师就行”
不过,无论那张桌还是王老师其人都已被要签字要补交住宿申请的人群围得不见庐山真面目只现人头和屁股,要突破防线可能会有点困难就是。如果教育处比作飓风过境,那张桌无疑是目前的风眼。
处于风眼中央的,正是主管宿舍的王老师,人常呼之“金刚王老五”,年逾五十饭量犹佳,日进三大碗连爬六楼不成问题。可惜眼神渐逊耳光不灵,仍被迫奋战在第一线着实吃亏,肖极昨儿熬夜就是在帮他整理宿舍花名册。
嘛,往事不宜回首。挤过门口的暴风,便来到了平地起楼堆叠成山的校服区。
“175还有没有?”“不对,那是180!”“你们班的账目刚好差了70元,我猜是哪个同学订了夏季校服却领走了冬季的,你再回去核对一下……”“唉,我说朱老师,你们九班报上来的单子和钱数简直乱作一团,你原来不这样的啊——”
站在校服堆后面的是何老师,除了负责卫生以外还兼上初中部的劳技课。平时要买校服可以找她,现在……建议你还是直接回去等个几周再来会比较有效率。
“欸呀?嘴里放干净点,都到这来了还不好好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一个讲,不要抢别人的话!”
说这话的是言老师,她的办公桌刚好在何老师正对面,此刻桌前正站着一面露凶光的男生和一比他还壮实的妹子,两人的衣服都被拽得七扭八歪鞋印犹存,估计是刚打了一架。
当然跟着两位比起来,里间的矛盾冲突也毫不逊色,肖极刚坐下,便听闻喊声穿墙。
“我哪有叫,我什么都没做,这人就是看我不顺眼!”“你这小子!我在楼下就听到你扯着嗓子喊,半栋楼都听得见难道还是我冤枉你不成!”“好了好了,宋老师你先消消气……”
她刚坐稳拉开抽屉正想找找看还有啥能吃的,发现纪检部副部长已经在边上候着了。于是,接下的时间有六分钟用来旁听副部长控诉部长消极怠工站岗时不干活,值周班执勤人早晨缺席到现在安排表还没交,有两分钟用来肯定与表扬副部长勤勤恳恳坚守岗位,一分钟用来暗示两周后换届一定会酌情考虑大家的表现——“小肖啊,这会有空?”送走副部长刚好上课铃响起,曹主任从里间探出头来,为她妥妥地排满了空余的日程,“今早四班的操行分是总会干部扣的吧?……嗯宋老师想问问,你过来一下。”
》等到她能够好好正儿八经去吃饭,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呦,连午饭都是站着解决的大忙人。”正当她满腹愁肠地思索晚餐为何之时,有人到敲了敲敞开的办公室门,“我们正打算去改善伙食,可否抽空赏个脸同去?”
“为什么我本来高大美好欢乐的形象被你一添油加醋就总显得矮穷挫?”她都不用抬头便知来人是谁,“话说你们班的二傻开学第一天就勇闯校门被曹主任逮了个正着不说还满嘴扯谎硬是直接导致其受教育了一下午,你还有闲情调侃我。”
“年少血气方刚而已,无伤大雅。”说话的是高一语文老师兼三班班主任黎彤,也是肖极的大学校友,学生时代曾有一段“孽缘”,后来发现来了同一个单位,两人均颇为震惊,“上政治课感觉怎么样,听说初中部云集了全高土各校断不敢收的牛鬼蛇神,情况是否属实?”
“嘛,也就菜市场水平,反正大部分时候我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已放弃顽抗决心存钱入购扩音器了。”她跟着黎彤往外走,合流了其他饭友,“尤其是九班,至少有近十名熊孩子具有光凭声波便能把日光灯轰下来的潜力。”
“可不是么。”边上教初一历史的饭友立刻响应,“全年级就他们班最难搞,上课铃都响了两遍我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是乱作一锅,黑板不擦粉笔头扫把四处飞,打架的打架,睡觉的睡觉。朱老师都不管管,真的是!”
“欸,可我听说朱常超牛逼的。”又有一饭友凑了过来,“刚参加工作便遇上传言中八大金刚那一届,后来全被他的英姿飒爽浩然正气给收得服服帖帖所以嘛,学校才敢把最乱的班又推给他带。”
“矮油,颜值好我承认啦,别的可就不行了。”历史郑老师摆了摆手,“昨儿下午最忙的时候他居然没来,收校服费大扫除全是我帮他弄的不说,今天还把花名册之类一大文件全都拿给我,里里外外唠叨了一大堆班级情况,班主任是他又不是我好不好……”
这么一说。肖极皱了皱眉。如果朱老师不在,九班任课老师里非行政岗没有跨头的郑老师将会是接替班主任的不二人选。
待几人在校门口蒸菜馆坐下,觉察到她一直没吭声的黎彤奚落道,“你怎么了,兜里没钱?”
肖极没接她的茬,笑道,“你听说过,死亡Flag么。”
“战争片里说这场战役结束后就要回老家结婚的人必然会战死沙场;警匪片里念叨明天是女儿生日的卧底都见不到明天,侦探片里喊着我们当中必有犯人坚持回自己房间一个人睡的基本第二天就被干掉,壮士跟邻居说我家的谁谁就拖你照顾了的必是有去无回?”
“……我说的,是真人真事。”肖极常常佩服于自己好基友宛如百度词条般的数据端,“我认识一个咨询师,她有个邻居,平时也不太来往,有一天晚上,却从天黑到半夜三更来来回回敲了五次她家的门。”
“做什么?”黎彤扬了扬眉毛。
“借东西。”
“借东西?”
“嗯,而且都是些不要紧的东西,比如剪刀、酱油、盐之类的。还不是一趟借了,是一次一次,每次只借一样。”
“她邻居…吃错药脑子进水了?”郑老师插嘴道。
“很奇怪是吧,她当时也百思不得其解,还特别生气觉得那人是存心找茬,结果第二天早上她才明白过来。”
“你小子,说话不要说一半。到底怎么了,她邻居半夜在吃大闸蟹么?”
“不是,她推门出来发现,邻居那天夜里,跳楼自杀了。”
一桌子,突然安静下来。本来只想听个段子消遣消遣,却被肖极倒了胃口。
“喂喂,开学的日子万象更新,你不要瞎编些这么灰暗的东西吓人好不好”“心理老师给我们点正能量喂”“就是就是!”很快,冷场被大家嘻嘻哈哈地带了过去,话题一拐弯转到了某某老师要生小孩了,某某人要结婚了之类。
只有肖极脑中,不知为何着邪般总停留着那咨询师的自娱自嘲。
人是很微妙的,邻居知道她的职业。那也许是人最后一丝求生本能无意识地在向外界传递求救信号也说不定。她笑道。但是横竖,轮不到她追究。
“拿筷子,吃饭。”黎彤看不过,给了她一肘子,低声道,“学校里的闲事不要管太多,自讨苦吃。”
嘛,平白无故胡思乱想——恐是认知衰老的前兆也。
她耸耸肩正要下筷子,却被一股熏鼻的味道吸引走了注意。店门口,老板的儿子正坐在板凳上玩打火机。烟味,来自于被他点燃的废纸。
一时间,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倏地站了起来,嘴里喃喃到,“我想起来了。朱老师不抽烟,那不是烟味,是烧纸钱残留的气味。”
拔腿,便往学校跑。
“喂喂,你到底—”“你们先吃,我要去加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