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她累得扶墙直喘。一千五百米长跑都有了。
办公室的人说他刚走,门卫看见他出后门拐进右边的巷子里了。连接居民区,一路上左边是学校墙,右边是各种地沟油一条街,各种小摊小店层出不穷。这块地区,是地树年轻老师租房子的大本营。
应该走出去没多远才对。真是的,早一点发觉就好了——朱老师作为班主任在昨天下午那种忙乱急期间还能请到假。怎么可能没有过硬的理由?他是去出殡。
持续与环境不符的极端心境低落,乱作一团的班级管理,同事“你原来不这样”的抱怨与责备,受损的社会功能,把自己的班级托付给郑老师。全天候,朱老师整个人全天插满了各种死亡Flag在那每天有上千人踏过的地方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觉察到。
一边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朱老师”这个偷偷保存后从未启用的联络人,一边继续往巷子深处走。
不,并不是完全没有人觉察。但看出端倪的人,不会承认……
她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夕阳的余晖中,对面那栋破旧居民楼的顶端,隐约可见一个人。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那件发黄的白衬衫,她认得。
……明明想着没那么严重吧,想着电影里的事哪会在生活里真的出现啊,便可以不动声色地为自己的旁观编制道理。跟他又不熟,我自个都忙死了,哪有闲心管别人的事,不是么?
合理化,是人类节能高效的惯有无意识技能之一,在有益于个体延续的性能上绝不比名为良心的精致面具逊色。平心而论,肖级认同并受益于人性的小瑕疵,不崇尚管闲事。
是的,她本不该来。甚至,应该说,根本轮不到她这个路人多嘴。
朱老师做了充分的准备,这是他是经过慎重思索的选择。他走了,也许真是解脱。反倒是肖极现在要想做的事——也许是她想强加于他人的,带着自己私心的愿望。
但即便意识到这一点,她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拨出去的手机凑至耳边。
她不想看到这种方式的结尾。
——接通吧。
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当欢乐的铃声内侧衣袋里传出来时,朱常有一种隔世的恍恍惚惚。
当班主任这些年来,养成了哪怕睡觉也要把手机带在身边的习惯。因为全年的二十四小时,都可能有要紧的电话打进来。学生夜不归宿又或者逃课去网吧,跟人干架了又或在外面捅了娄子,这首嘻唰唰都会乐呵呵地唱起来。曾经,他乐观的相信,自己会是那个能创造变化的人。
但现在,什么都不要紧了。
本来只是想关掉铃声的,却还是习惯性地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熟悉,却认不出来。
是一个年轻的女性。
“朱老师,谢谢你接了电话,非常抱歉以这种冒昧的方式。”对方顿了顿,有些沙哑,“但我真的,非常担心你。”
会是谁呢,称呼他为老师,他想不出有谁,会对他说出这些话。不管是谁,挑在这个时候真是……刹那间,他仿佛产生了一种世界在挽留他的错觉。就像,他曾把自我欺骗错当做了“乐观”。
“你是谁?”
“我是九班的政治老师,今天早上在你班门口差点摔倒,还不小心撒了你一脸饼干渣,不知道你还记得么。我——想请你吃个晚饭,你这会儿方便吗?”
“不,不劳烦你了。”他觉得很累,潮闷的晚风从耳畔掠过。只是再多跨一步,一切就都能够结束了。
就在他要将手机扔至一边之时,对方喊出了他的名字。
“朱常!等一等,先别挂。”
他本以为不论什么都无所谓了。胃,却不知为何在那沙哑轻柔的声音影响下,紧紧蜷缩了起来。
“我知道你很痛苦,你突然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你整日都能感觉身体里有一种能吞噬一切的空洞。你很累,很疲惫,我不敢妄图说能体会你现在的感受,但你现在打算要做的事,可不可以往后再推迟一会,你已经坚持了很长时间了,不会很难的。我知道一些你会想知道的事,再给我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而已。我已经到17号楼下了,马上就上来。”
“你…到底是……”他感到喉咙干涩,“你不明白……没什么意义,几分钟和一小时都一样。知道什么都无济于事,什么也改变不了,已经,不能再继续了……”
那个声音却宛如绳子,拽着他,始终不松开。“不,不用做什么难事,就等我一会儿,你只要往后退一小步,坐下来休息一下。我马上就到了……”
有一瞬间,他真的有点想后退。有一瞬间,他突然有些后悔。
然而,向恶鬼出卖灵魂与肉身的复仇协议,已经签定。齿轮早已转动,这具躯体,已不再由他自主。在虚无将所有的存在吞食前,留下的最后的片段。只言片语。
《《已经》》《《太迟了》》“啧啧,好险好险,如果不是有约在先,差一点被你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搞黄了。”朱常的嘴里,突然蹦出了与几秒前截然不同的调调。
“出门携带吃饭的家伙果然是明智之举,那个谁——哦,政治老师哟,不好意思,你只猜对了他的一半理由呢,所以这位还是归我预订走了,非常时期没按流程走,多有辜负,还望海涵~”说着,信号被干脆地掐断。
而朱常其人,从七楼的顶端一跃而下。消逝于,沉沉落下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