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索立及他身边的将士来说,甚至包括清韵和多名侍女在内,都有着自杀场中来回多次的经历,因此诛杀王镇恶产生的血腥气息,根本引不起他们的任何反应。然而我们坐在高位上的鲁翠苗却快昏厥过去了,她感觉到血腥的残忍味道越来越浓,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看得一边的清韵非常奇怪:'如今这个乱世,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屠杀的场面,她的很多举动,明显也是闯荡乱世多年的迹象,怎么反而闻不了这点点的血腥味?'
门外的喊杀声本来就不大,现在也早就平息了,然而她仍然可以感觉到一阵阵恶心。看身边的人,甚至连清韵在内,都是一脸的平静,这些人们啊!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这点点的血腥气实在聊胜于无吧?而据策划这次谋杀的清韵来说,以召筵宴的形式来诛杀文臣武将,正是高位者的首选,非但不会降低公主的身份,反而更能衬托出她的出身和地位,她心中不禁想问,难道平民这么干就属于大逆吗?可无论如何,召筵诛贼的最后两步棋是,上位者首先要验明那被斩的头颅,其次召告罪行,总之杀人也要遵循固有的一套礼仪,也许正是这个民族的特色之一吧?
田硅拎着王镇恶的头颅缓步行入到大厅之中,倒不是他矜持或矫情,而是他受伤了,而且伤的很重。王镇恶单论武技韬略,不愧有一方霸主的潜质。因此,尽管是暴起发难,尽管是亲信的出手刺杀,王镇恶仍然寻到了还手的机会,当宝剑的剑尖刺破胸前的皮肤时,田硅的肚子差点被大开了膛,田硅现在每走一步,脚下便洇上一片血迹,血色的脚印缓慢的来到大厅的中央,田硅双膝跪地:”启禀鲁翠苗,大秦叛将王镇恶,首级在此,洛阳、孟津、宜阳、千秋四城督抚使印绶兵姚在此,四万守军甘愿为公主尽忠效命,恭贺千岁神威得城!”
望着昨日还意气风发要尽快同自己完婚的龙骧将军,那硕大颗头颅上的狰狞面容,看起来又是那么的可怜,她心里恐怖的感觉到达了顶点,如果不是清韵机敏地拿出一袋香囊,及时将昏厥边缘的她重新唤醒,失礼就算是注定的了。整顿一下心情后,略略颤着声音说道:”杀此恶獠,田将军当记首功,来人快扶田将军下去疗伤,不得有误!”转目注视着闻声跪倒一片的各级将领,心绪突然清明一片。
“众将士,乱世已近百多年,父子兄弟不能安稳渡世,王道社稷不能传承有序。本公愿领着你们找寻那大同乐土,让我们的子孙,千秋万世永不受朝生夕死之痛,安享天伦!子孙有序!”
'安享天伦!子孙有序!'
一众将领热情激动的呼喊着口号,互相的心理暗示中,他们仿佛看到了子子孙孙永远快乐安稳的渡过尽管无聊,却依然叫人痴狂痴迷的太平生命。在一众人等的狂呼海啸中,有一个人心中却思索着不同的想法。
“公主!四城守军效命一事,此话怎讲?”一旁的索立等呼喊声稍稍平息时,猛地瞪起了双眼,他没想到会有如此局面,自己也是参与了策反四万军队计划之中,居然在袭杀了王镇恶后,其部下单向鲁翠苗表忠心,而不是向他?
她不理索立的质问,先将兵马印绶收下,又命清韵赏赐大量财物,顺手行了要买人心的手段后,方才转首望着索立,平静的说道:”索立将军,会盟曾说此次南下洛阳,应以本公为主使,阳川候为副使。更何况,这洛阳四镇是咱们替天王行军威,难不成,这四城四万人,铁弗将军要收为私兵吗?”
“这……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怕这些豺罴之辈不易受章制,故而……”
“将军多虑了!本公若没有这个手段,便当不成这个公主了。”
她突然变化的冷漠态度,让索立非常的不适应,虽说游牧民族中的少数女子还是很有地位的,但索立显然没跳出男尊女卑的圈子,况且,这么长时间来,她二人的亲近关系,让索立早习惯了替她做主。尽管她的手段,让索立非常的佩服和赞叹,但索立还是没想到,她居然也有领兵开国的心智。想到此,索立激灵灵打了一阵寒战,'难不成,这个公主想替君父报仇?'这个想法吓坏了索立,胡人历史中的确出现过寥寥的几名女性首领,但现在这个时代里,男人中的英雄正层出不穷。鲁翠苗若真的这么想,恐怕如夏日的碎冰一般,迅速消亡了。
耳中依然传来阵阵的呼喝声,整齐划一的齐声高喊,振奋人心的口号,都如同重锤一般击打在索立的心上,短暂的犹疑中,索立心念电闪,多种方式和结果交锋衡量了多次。最后偷眼观瞧鲁翠苗,只见公主星目炯炯,在阳光珠宝的映衬下,居然很合乎佛经中的那句话:”宝相庄严!”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她身后站立的清韵,那冷冷的目光突然让人感觉到,清韵已不仅仅是一名公主近侍了。由不得索立再行多想了,连忙带领身后的一些近卫亲随跪了下去,口中恭声回道:”索立多日来,承蒙公主垂青,厚待有加,今日索立对天盟誓,此生愿效公主左右,力保主公大事可计,宏图可展!”身后的一众鲜卑士兵,也近乎虔诚的随声附和着,受他们影响,除了她之外,所有的侍女侍从,将士匠人,呼啦啦又一次跪倒在地,一时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真有君临天下的可能,同时也好像看到北方某个人正微笑的看着她,颔首示意。
付平端坐健马之上,望着大河对面那蜿蜒几十里的几路大军,心中激荡不已,七年了,终于到了报仇的时刻了。七年前,自己的幼弟付伦、好友屈长生以及七万的士卒,战死在荒野,父王不能定都长安,抱憾而终。兄长卧薪尝胆,平定陇西之后,一直与别家通好,隐忍韬晦,为的就是一雪前耻,这也是付家上下所有人的想法,虽说难以覆灭独孤汉府,但通过一城一地的胜战,的确可以长出一口恶气,也是如今北朝各路诸侯的习惯做法,任一两强之间轻易不能互相经久靡战,以免给另外的势力以可乘之机。所以近年来,大家相互之间均有意识的控制战争的规模,一城一地的得失正好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蒲板城已经兵不血刃的拿下了,今日的目标是解池,多年来借着通商,往来游商传递了不少的消息给暗中较劲的秦汉两家,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这既不是一种比较新颖的间谍方式,也不是独孤汉府的首创,因为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很多商人就兼任着这个职责。付平和他的哥哥付如海一样熟读经史,因此在汉王府的商队刚刚出现时,便发觉了这其中的奥妙,多年来他管理的这类游商中有两个最成功的,一个叫李景号称是李广之后,其兄李皓也是割据塞北的一方豪杰,不过因为李景是庶出,才甘愿成为付平的耳目的。另外一个则是我们的老熟人,鲁翠苗的近侍清韵。
清韵的入选,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大卫汉王不喜太监,整个汉王府境内,只有索英和杨国照两府养有太监,剩下的各府,大家都学汉王,身边女仆奴隶众多,独独没有太监,可是四方征战的结果之一,是境内留有很多各方政权的太监无法安置,这些人,整日在晋阳城的大街上闲逛、乞讨、散布流言。后来崔世谋和汉王商讨过几次后,方才在器匠营和各级营府中分别安置了这些可怜的人,而清韵本来出身的缘故,就认识不少这些流散各府的太监,也容易得到信任,加上鲁翠苗真的很有钱财,于是各类消息就这样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其中一条消息是三月前传过来的,早在六、七年前,汉王独孤占便命令代候李祈福于代谷北面的草原上集中领着两万多年幼的少年,训练,培养。
像李介甫、呼延胜、索英、突屈家兄弟以及诸渐离、杨国照等一干行兵行家,若有公假之日,也均会专赴代谷讲授用兵之道。同时像崔世谋这样的汉人文官,也常年开课通讲经史儒法,这等事情原本是属于机密要事,可是有了广散钱财的清韵,或者说有了只要钱的太监们,这样的消息自然就传了出来。
对于这个诡异的消息,付平倒深是佩服,游牧的民族,全民皆是兵,但集中一部分优秀子弟,专心培养,却是大家都没想到的。因为若是十五岁上战场的话,十岁左右的男童,只需三四年的光景,就可以成长为基层军官了,况且现如今军队中汉人的数量越来越多,如果胡人的军官不习文,不断字,早晚会被排挤掉的,另外如果通晓汉儒学识的话,无论是地方的治理,还是军队的约束,都会得心应手一些。像独孤汉府这样已经培养六七年的,应该在十八九岁的光景了,这其中蕴藏的能力已经颇为可观了。
因此付平决定,如果这次用兵顺利,回家后也一定建立这种少年营的制度。
李景策马立在他的身后,刚刚李景已然同付平汇报了,蒲板境内的基本情况,独孤汉府现在的班底中,武将的面孔没太多的变化,除了叛乱被诛的独孤韬之外,基本还是以前的老熟人,只不过多了李介甫这个以苦战闻名的苦将军。文臣中是刘宝如、陈玄机、崔世谋三个汉臣为首,至于地方上的牧守有四个,分别是阴山西单于索英,济水牧付桓,长子牧杨国照,再有就是现在三军驻扎所在的蒲板牧诸渐离了,还是老熟人啊!
可是让付平和李景非常奇怪的是,诸渐离居然好像有意躲着他们这么多人马似的,领着所有的军民全跑了,偌大的蒲板境内,了无人迹。据李景的打探,诸渐离领着数十万的人退到平阳去了,杨国照那里也因顾忌洛阳长乐部连日来的鼓噪,坚守在七星城,闭门不出。一切迹象表明现阶段的军事开展是非常顺利的,今日入驻解池,就可以得到潞盐的产地了,这可转瞬就是大把的金钱啊!
但无论如何,付平总觉得有些问题,诸渐离虽说不在汉王府的四员名将之列,但也是因为诸渐离心性太慈弱,并不能证明诸渐离就不会用兵,在摸不清汉王府脉络的时候,付平能做到的,就是一面慎重的传令:”李景,命你手下人,快去再行探听消息,务必搞清楚诸渐离或者卫汉到底要干什么?”
随后转身对铁虎说:”虎将军,速命段业、蒙赤行还有大月炽磐等人,命他们即刻结营造寨,就言本公将令,大军接管解池后,修整三日。”
他的想法是先加固防守,停顿三天,多观察一下双方态势,等出现新的变化之后,再考虑是否进击平阳。
段业、蒙赤行同大月炽磐不同,炽磐随兵,乃是为了自家天下的大业,即借此同秦、凉两家修好,又能发点战争财,还可以窥视一下各方的实力,因此上,对这次战争的态度绝对是认真仔细的。得到铁虎的传令后,炽磐立刻命令手下,开始各项的工作。
而段业和蒙赤行在送走铁虎后,却只让手下人略做敷衍,二人却钻进段业的大营,摒退左右,端坐在桌案两边,吃着烤肉,就着烧酒。二人开始了一小段的密谋。
“左将军,如今那个人被我安置在近卫的营帐内,这些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绝对信得过。”
“蒙兄弟,你我兄弟,不用这么称呼了,”段业端起木樽大喝一口酒,愤愤然的说道:”如今汉王府明显是要决战于平阳,我军远来,平阳城又是个四战之地,只要汉军能守个把月,到时候,粮草匮乏,大河封冻,我们想逃都难,可笑那个付平,不想着速战速决,偏偏还要步步为营,好像要世人赏识他行兵谨慎一般,其实在我段业眼中,不过是一个懦夫罢了。”
“段大哥,吕光这个小人,明着让我们兄弟,汇兵秦,暗地里,却是要谋夺我们的城池,今日我们落在庸人之手,若战事不豫,恐怕我们回去的话……”
“回去便回去,他吕光最近的身子也不算清爽,要是逼恼了我段业,我便赶他下去。”
“段大哥,难道您这边就完全不考虑那个人吗?”
“蒙兄,按说我段家也是鲜卑的大族。好男儿!逢乱世!应道一声运气!此生若不能开疆立国,岂不是罔活性命?这独孤汉府中,能人太多,我兄弟二人难有出头日的。”
蒙赤行听了段业的一番表白,居然也是愣了半晌。段业的话,也让他听的动了动心思。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里连同段业也只有4万多人,出来也有三四个月了,吕光的手段,就算再不高,恐怕也早将老城的势力给清剿干净了,这个段业整日里只知道自大自狂,他再不想些其他的办法,那此生就真的快到头了。
想到此,望着高仰头颅狂饮的段业,蒙赤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不如就在酒樽中下点药,以醉死的由头杀了他?但想到近在咫尺的秦军,蒙赤行强自按下了这个的确可行的念头,黑锅总要有个背的人,还是应该想办法说动段业才是真的。
“段大哥,那个人曾与我说,独孤汉王,待下极宽,还尝对左右言,'尔等与孤,同享富贵,子孙怀贰,自有子孙来承担。'意思就是说,只要这些将与臣,能对他忠心,便所求尽应。”
“这些话,我也听身边的人说过,想来也只有独孤占这个天纵的枭雄,才敢这么说啊!”段业这时撕下一块羊腿肉,想吃又有些发怔。
“是啊!眼见咱们这些北朝的诸侯,除了那个老不死的索立舅舅,那一个敢自称皇帝,即便段大哥开疆立国,壮志得张,也最多上天王号,可一上了天王号,立时会有各方的诸侯来攻伐!哼哼!乱世,乱世,达则众矢之的,退则朝生夕往。何时方才是个头儿啊!”蒙赤行说道此处,不禁有些许的哀婉情绪。引得段业也望着烛火愣起神来。
好半晌,段业方才定神望着蒙赤行,坚决的说着:”无论如何,英雄男儿,行事不能听凭任性,三家伐汉,是事先说好的,就算吾等半道而废,也断不能临阵反戈,那样岂不成了反复的宵小?”
“段兄所言极是,蒙赤行也是这么同那个人说的,那人乃是独孤桓手下的一名汉吏,但据称乃是金帐和议推选的文官,他答应我说,日后战事胶着,吾等学那索立舅舅,两不相帮便可。若汉王想图西用兵,吾等还可进凉地为公。”蒙赤行说完,桌下已暗持着一把匕首,此匕首,是汉王府新近打造的,刀柄到持可以弹出三粒铁丸,最适合近距离的暴起发难。如今蒙赤行已经将底牌亮出,一旦段业不允许,便是二人你死我活的境地了,他蒙赤行也只好先杀段业,再领着自己的亲兵近卫孤身入汉府了。
却见段业,将羊头中的两只眼珠刨出,刚刚烤好的眼珠,里面凝胶未固,热气烫口,一定要等到略略凉一下,半凝固状态才最是好吃的时候,段业将眼珠分放在两人的眼前,沉声言道:”蒙兄,你我二人就像这羊眼一样,和则双赢,分则两败。当两个听调不听宣的王公,更要互为犄角,希望你能答应!”
“段大哥所言极是,你我二人今后便同为独孤占手下的一方公爵,愿你我兄弟,永不忘唇亡齿寒之故。”
烛火中,文华会盟三家伐汉的十几万大军,未战,便被策反了四万人。联横合纵,便是中华民族最早的间谍活动,战争中,上位者的阴谋诡计同前线将士的英勇无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切的阴谋中,反间计即是最缺德、最阴损、最有效的,更是兵圣最爱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