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城外,骷髅庙中,鲁翠苗、索立、田硅还有清韵,正围着一丛篝火,商讨下一步的战事方略。随着佛教的传播,庙宇做为宗教建筑群,逐渐得到了普遍的接受,中华民族的一个优点便是包容兼序,这些良好宽容的传统,被后世称为同化现象。
起源于多神崇拜的佛教,原本便不强调只尊崇一个佛陀,加上中华民族自身的特点,新建的庙宇中,所供奉的主神便各不相同,在原有招魂台的基础上扩建的骷髅庙里,便将那具高大的骨架当做了庙里膜拜的主神。
职业的僧侣尚没有出现,又考虑到主官是一名公主,因此,鲁翠苗麾下四万大军的帅帐便设在了骷髅庙中。
长子牧杨国照管辖的地区山地较多,倒极为适合在洛阳守战多年,并以步卒为主的北府军作战。
双方已然接战了几次,因独孤汉府的兵制是将战斗力量,划分为府军和厢军,府军由汉王辖制,厢军则由各地方的牧守统领,但厢军的组成多为民壮性质,加上军备偏重于府军,所以杨国照的长子厢军,战斗力稍嫌弱了一些,几次战斗,都是矣鲁翠苗一方获胜而告终。
如今七星城上的旌旗,已然在望,索立、田硅等人倒是非常乐观的计划着一旦攻入长子后的打算,如何分赃,斩杀何人,怎样布防,何时继续进击等等等等。
清韵则因为信息的掌握,对现状和将领们的盲目乐观异常担忧,因此借着田硅烤肉的间隙,连忙进言。
“公主!阳川候!田将军!汉王府军制分为府军和厢军两种,如今咱们几次接战的,显见是厢军。一旦汉家的府军介入,战事定然艰难,还望公主及众位大人谨慎行事!”
“长公公所虑甚善,小将已然严令属下,七星城周边,山峦之上加设游哨,往来观察,以防府军来援。”归入公主麾下的半月来,田硅对清韵是一直敬畏有加的,即便清韵只是一个伺候起居的老太监,田硅也早已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对这种属于公主身边近臣的一类人,一定要表示出适当的尊重。更何况,清韵多日来严密准确的各类消息,更让田硅谨慎认真的对待清韵每一句话。
对于田硅,无论清韵还是索立,都认为是公主在仿效独孤占的做法,准备让田硅成为第二个李介甫。并且田硅也颇有成为苦将军的潜质,王镇恶临死前的一刀,让田硅受到很重的伤,而田硅居然一直这么挺下来,致使伤口始终不能痊愈,公主几次开口让他休养两天,但田硅却以各种理由拖延着,大家也知道,田硅是不敢太放松,以招来杀身之祸。想想寄人篱下的滋味,的确不是好过的。
索立在公主军中的地位还是非常超然的,不同于清韵和田硅,一个是奴仆和一个是投诚降将的身份,再加上,一旦军队控制权这一个根本问题解决后,公主对索立的情谊又恢复到在长乐郡时的状态。
索立对清韵的态度一直不好,一方面是因为当初在秦宫内,曾鞭挞过清韵,二人之间总是略有芥蒂。一方面,也是斩杀了王镇恶那一刻,索立顾虑清韵隐隐现露出的后备手段,而拱手让出六万军队的指挥和统驭权之后,索立对清韵的厌恶和嫉恨更是达到了新的高度。
索立冷冷的接道:”府军的优势是重甲骑兵,山峰之间,地势起伏,只要我军不轻易在旷野宣战,府军的威胁便可忽略。况且几日的战报显示,汉府军同义阳公在平阳接战,汉府军的目的显然是要决战平阳,即便不能速战速决,也要拖延到冬季。”
顿了一顿,索立用匕首自正在炙烤的小牛上,割下一块最是肥美的腰肉,放在木盘上,躬身递给了鲁翠苗,待公主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之后,才又侃侃而谈:”至于长子这边,杨国照原本是冲、永和诸渐离的授业师傅,又曾贵为前秦右将军,如今归降后却蜗居长子为一名牧守,显然不受器重。此般种种迹象,恐怕借吾等之手,除去杨国照一脉才是独孤占的本意。”
索立这番发言,其余三人闻听后,皆默然不语,但心中也全是不以为然.杨国照为长子牧守,手中厢军实力极为羸弱,对汉王的权威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果任由长乐军碾杀干净,汉府诸人定会人人心寒,想来也只有索立这样未曾获权柄之人才会做如此想。但索立的特殊地位,首先清韵和田硅是不好当面顶撞的,鲁翠苗则顾及他在军中的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索立说完后发觉到一时间的尴尬气氛,略略有些气馁。他已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后半段的发言不太妥当,但却想不明白究竟错在那里。
她眼见如此,心中反而是轻松许多,因为索立如果才华横溢,善于弄权的话,她将不得不动杀机,毕竟乱世命如蓬草。别人少活两天,自己就能活得长久一些。早在赴洛阳的船上,清韵便献了连续诛杀的狠计,最近这些时日里,清韵通过对索立的了解,如今也不再向她提诛杀索立的建议了。
“索立将军,无论如何,七星城乃独孤汉府兴家之地,况且一旦七星城陷,我部兵马即可分兵勤王,又可固守蚕食汉地。更可以让始终观望的段业、蒙赤行部早决态度。想那独孤占座下的第一智将李介甫,断然不会坐视我军围困长子的。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拿下长子,日久不决,便要想好抽身之计。”她斟酌好词句后,方才缓语温言的说出这番话来。
清韵一旁忽然接话道:”就是不知道,汉府的少年军能否参战?”
“少年军藏兵七载,如今会盟近二十万大军进击,不用上,也不可能,关键是对义阳公还是对我们。”
“少年军的实力的确不可小觊,又在草原之地训练,想来旷野骑兵对战应是他们的优势所在,因此我们一定要在三五日内,进驻长子,待接防洛阳的东武侯分兵过来,我们就可以南接洛阳,西合平阳,东联卫境。再加上段业、蒙赤行二人的四万兵马,足以站稳在这里了。”
“长公公所言极是,公主、阳川候,小将明日愿领兵三万,急攻长子。”
“好吧!那就让田将军为明日攻城先锋,阳川候为后续,本公亲自为二位将军僚阵。”
就此言毕,众人吃过饭食后各自安排和歇息去了。坐在庙中,望着台龛中供奉的那具骨架,明暗的烛火营造出诡怖的气氛。明天的战事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经历的战争,不是街头混混打群架的那种,是几万人隔着一堵高墙相互厮杀,不死不休的征战。明天会死多少人,自己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像现在这样在杀人中渡过吗?
之前的一些步骤显然是走一步算一步的经历,根本没有一个长远的计划和打算,在乱世苟活其实是非常容易的,然而,自己如今的位置,一言一行便决定着上千万人的生死,这样的重压,让她即兴奋,又惶恐。
独孤占那个小子,现在明显在玩神秘战术,不但他不露面,连在索立、清韵、田硅等人口中传颂的四名将,也全无踪影,自己稀里糊涂卷进来的会盟伐汉这件事上,明明二十来万的军队已然进入了汉境,却不见一个正主儿出现,连杨国照这个公认被刻意压制的一个地方官,居然也是连面都不露,独孤汉府的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一味的退让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战略目的?种种疑问和种种想法,让她直到清韵来请她前去僚阵,方才清醒回来,回到了这个她根本不愿意来,也没打算来的世界上。
田硅统领的三万军队,成分很是复杂,囊括了二十年间大部份短暂政权的散兵,同时因为一直处在南北两朝争端的最前线,因此战斗力非常惊人,很多老兵凭借本能就可以轻易发出致命一击,甚至可以同时驾驭两种以上的兵刃和器具。
这些年,北府军的制度和南朝庙堂的争端,让军队只忠于直属将领的现象非常严重,如今有个天降的佛陀公主,在给他们享受的同时,也带领他们寻找着希望,因此便得到了他们的忠诚。
厢军的素质明显落在下风,所以能和北府军相持不下的原因,便在于器械良好的效能和熟悉程度。凭借着这些守城设施和工具,勉强维持着相衡的状态。城上城下的尸体越来越多,而其中伤亡比例,反而是守城的一方损失更大。长乐军中,受伤的远远比战死的多。但七星城依然不能夺下,哪怕是一段的城垣也没攻占。索立意图倒是很清楚,守城厢军的人数是固定的,杀死一个少一个,北府军受伤的多,战死的少,这场消耗战,绝对对他有利,同时为了显示一视同仁的公平,他自己带领的两万鲜卑兵,也被他派上了最前线。
远远的,高高的山峰上,鲁翠苗端坐在一把高背椅上,她在清韵的陪伴下正在为七星城的战事僚阵,说起僚阵,其实每逢战事开展时,她和清韵通常并不插话,田硅也多是听从索立的指挥。因此她此时更像一个旁观者,清韵则更是扮演名史吏的角色,清韵已然有了腹稿:'七星城围,公主亲临,战事靡费,公之兵,伤者多而死者少,反观定之厢军,皆为守城,悍不畏死,然究竟孤城兵寡,城终破!'
她原本心中想的是,远离主战场,没有了血腥气味,心理上兴许能好过一些。可事实上,尽管看起来,每个士兵就如同一个小黑点,但视觉上的冲击力依然代给她强烈的刺激。但见鲜血如同雨水般飞溅,断裂的肢体横空乱飞,不断的人影自高高的城墙上落下,数万人杂乱的厮喊声,也许身临其中听起来就是嘈杂一片,但经过长距离的传播后,每个字、每个音姚都是那样的清晰,完全可以分明的听清楚他们是在喊些什么。
这般惨烈的情景,最先受不了的,当然还是她,”清韵,速传本公将令,把攻城的士兵撤回来,七星城我们不要了!”
“公主!”清韵闻言,连忙跪倒在地,连带着周边的侍从侍卫呼啦啦全跪倒一片,”公主仁德,自然感天动地,老奴谨替这些前方的男儿多谢公主,但如今战事正酣,双方士兵如同犬牙般交错厮缠,我方贸然退兵,必然大溃,老奴斗胆请,公主收回成命!”
“清韵,这些手足,是听信了本公让他们过上太平盛世的许诺,方才跟随本公的,现在,你看看,如今有多少人,尚不见任何的希望,便战死在此地,难道要更多的人去送死吗?”
“回禀公主!战事,死生之地,若要生,便要先接受死,弟兄们,闯荡多年,早看透了。恳请公主再等等阳川候。”
……
要说清韵说的也没错,反倒是她犯了战场上的大忌,令出多门,犹豫踌躇,妇人之仁,不能坚定的支持前线指挥官、不能坚决的贯彻战前方略等等等等。
然而,如若真的听从她的旨令,赶紧鸣金收兵,并另图他法的话,专对于今天长乐军攻袭长子这一战而言,反倒是一个最好的应对法子。
此时我们的老熟人——'老鬼'——现在的大卫汉府代候李祈福正带领八千少年军,悄悄的截断了长乐军的后路。
老鬼这些年来,可是过了一段好日子。整日里领着这些少年军一起摸爬滚打,训练习字,肌体的劳顿对于老鬼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反倒是这群少年对他近乎崇拜的尊重让他美美的过了七年。刚刚给他这个职位时,他真有点受宠若惊,因为汉王府中四大名将在少年们的心中,有着近乎神一样的形象。他居然能在少年的口中同这四名将划上了等号,他禁不住在梦中笑醒。
不过随着李介甫在政治上的逐渐成熟,老鬼也从李介甫那里得到了很多的启发,少年军的设立,其实是为了府、厢军制真正实施做足准备。军随将迁,是历来约定俗成的规矩,虽说保证了战斗力,却代给掌政者极大的隐患,而由政权出面,统一培训,成兵成将后,再统一分配致各个军中,正好可以避免这些旧习。
而各方的大佬们,显然不适合当这些少年的头儿,所以才选择了颇有战功,略有谋略又级别不高的他来充当这个角色。
由于少年军的素质普遍不低,近两年来,问老鬼预留些人才给自己的各方将帅,没少的给老鬼好处,无论是言语上还是钱财上,代候这个封号,便是呼延胜这个头狼哇哇乱叫的在金帐之中,为他争取下来的。
不过老鬼心中也很清醒,无论如何,训练和实战是有区别的,因此少年军的实战能力究竟如何,正好需要一次正规战争来检验,这不但关系到,汉王军制设立的大业,更是关系他李祈福的身家性命。汉府这些年花了这么多钱,即便两万人只培养出一千个人才,也勉强说的过去,一切还好交待。不过若全是庸才的话,那不用汉王下旨,不用大哥苦将军李介甫出手,老鬼自己也会自裁谢罪的,至于那些多年来苦心与他结好的另外几位大佬,那更不用说了。
此次会盟寇境,李介甫定的方略就是关门打狗,反间分化,对方虽然远来,但筹备多时,又是秋收后举兵,不好直接对敌,势必要尽量拖延时日,致对方粮草匮乏的时候在行决战。同时选择适当的地点和时机,检验一下少年军的战力究竟如何。
现在前几步棋都走的很顺畅,付平的大军正逐渐向着设好的死地前进,段业、蒙赤行也被成功策反,尽管暂时是观望态势,但不久即会并入汉府大军之中了,杨国照不愿意学诸渐离退避,恰恰接战的人马又很强,因此金帐合议便决定让老鬼领着八千少年军前来助战,让老鬼啼笑皆非的是,这次为了稳妥,特意精中挑精的少年军们,居然仿造金帐合议,向他们的老恩师——老鬼——提出什么先不知会长子杨牧守,而是要昼伏夜行,尽快截断长乐军同洛阳的联系,西边有段业、蒙赤行的军队隔着,东边的独孤贺部,明显不愿公开宣战,因此长乐军的唯一后路便是洛阳,截断付敞和长乐的联系,这颇有战力的四万悍兵,便如囊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