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军刀到底在搞什么啊。
  伏燹基督伸出右手,她的一部分脑子警戒的告诉自己,右手正朝一堵墙壁伸去──但是脑海的另一部分又告诉自己,那里没有墙面啊,不对,事情不对。
  伏燹手指尖端此时碰触到冰冷的东西,是刀柄。同时眼睛看到古列又朝她的腹部踢出第二击,伏燹顿时双手抓住刀柄,将刀子拔出,然后连人带刀摔到后面。
  这次伏燹在落地之前用古列的军刀重重插入地表,竟将军刀刺进水泥地中好几公分。因为这个支撑的缘故,伏燹并未撞上路旁的建筑物,而是漂亮落地在军刀之后。
  “痛痛痛……”
  她皱紧眉头,一面喊痛一面微笑,将刀子从地上拔出,不怀好意的看着古列。
  “我好像有点懂了。你的能力是不是以这把刀子为主,让生物产生幻觉?”
  “……并不是。”
  见被古列否定,伏燹想一想又说:“有点像兆洲古老的传说,命名,是一种催眠吧,不过催眠的对象不是人,而是物品。”
  古列没有回答,表情却像默认。
  “我说对了?也就是说这把军刀被你催眠而“以为自己是墙壁”。因为深信不疑的缘故,其他生物才以为以这把军刀为界,眼前的确有堵绵延的墙壁……”
  晓星基督的动作迅速又确实,快得令人难以捉摸。
  八荒后主虽然贵为三皇子,能够坐上九荒之一的地位,也可想见其在受过的军事训练中表现有多杰出,但若只论身手,晓星基督竟远比八荒还要优异许多。当他每次消失在八荒后主面前的瞬间,八荒后主都会感觉有一股凉意在他身后逼近。
  晓星的行动极具力道和杀伤力,每一个攻击都挟带着置人于死地的杀气。他的移动具有军人特有的纪律和严肃,看似枯木岩寒,却又留有倜傥不羁的傲气。一个男人所能展现的尊严与魅力,晓星基督在举手投足间将之表露无疑,本身所散发的气质又强悍地让人完全信任。
  如果今天晓星的对手是个女人,或许会深深为晓星着迷吧,这些特质对八荒后主来说则一点都不值得高兴。每当八荒后主察觉晓星基督出现在他后方,并及时反应而把长剑对准后面,击出攻势之时,晓星基督的手枪又已重新对上他的后脑杓。
  因此,八荒后主一点都没敢让自己大意。
  相较于古列与伏燹的打斗,八荒后主的战斗方式既浩大又引人注目。只见柏油地面不断龟裂开来,从中窜出如火山爆发般的泥土,一步一步爆裂在晓星移动的步伐边,紧跟着他的脚步,想要趁他分神的瞬间,将晓星基督拉至地底。
  小猫阿九就在旁边不断喵喵叫,尤其当泥土从地面爆出的剎那,小猫便会凄厉地大声嘶吼,而当爆裂的泥土将地上积雪连带喷到小猫身上,小猫立刻生气地甩动身体,脱离那些恼人的雪水。
  除此之外小猫其实还算安分,牠甚至机灵地选好位置欣赏晓星与八荒的战斗,有时则转过头去看看伏燹和古列。
  接下来小猫阿九的行动却让晓星苦恼了。
  八荒后主让土石从晓星脚下迸裂开来,晓星基督立刻后退一步以避开危险,接着迅速绕到右边,举起手枪对八荒的脚边放弹,趁八荒分心的瞬间又瞄准八荒头部开枪。八荒后主把头侧偏,带动身子向左闪过子弹,接着控制泥土朝晓星包围。
  泥土就像依序发射的烟火自晓星面前喷发,围着晓星在地上爆成一圈圆形,而喷发开来的土块又向上滋长,颇有将晓星活埋之势。晓星基督趁土墙还未成气候的时候攀缘而上,轻而易举翻过高墙,从排成圆形的土阵中脱身。
  此时小猫矫捷地溜到晓星脚前,在脚踝处打转一圈,又立刻爬上晓星的裤子,趁他吃惊错愕的时候,小猫已爬过大腿和腰,直攀上胸膛,定坐在肩膀。
  然后小猫伸懒腰,懒洋洋的叫唤一声,舔舔前肢,毫不理会晓星基督不知所措的表情。
  “阿、阿九……”
  晓星基督企图把小猫抓下来,小猫瞬间发出凄惨的叫声,爪子并死命抓住晓星的衣服不放,赖在肩膀上不肯移动。
  他原本想与小猫周旋,把小猫弄到地上,八荒后主的长剑却已朝他头顶直劈,晓星基督只好矮身闪躲,顺势朝八荒踢出猛力的一脚。因为晓星基督修长的身材和双腿,这一脚着实很漂亮,却又因有些措手不及的缘故,这一脚力道大得不可思议。
  八荒后主整个人几乎往后方跌去,两秒后才重新站稳──或许表面上看起来晓星占了优势,力道的控制不当却让晓星身子微往前倾,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打斗的预备位置,反露出破绽。
  八荒并无放过这个机会。晓星脚边立时爆出泥土,地上的雪花也都迸裂开来,一股强大力道推挤地面上的所有泥块,轰的一声直打向晓星。
  晓星基督虽赶在第一时间躲避,还是被这泥土与沙子的混合物击中。他狼狈地连续咳嗽,在地上翻滚一圈后起身,小猫竟还意志坚定地黏在他肩膀上。
  “……算了,你高兴就好。”
  晓星基督的这句话带有很深的埋怨意思,但就算小猫听得懂人类语气,应该也多半选择忽略。
  晓星叹口气。他往伏燹的方向看,伏燹正与古列对峙,两人没有任何打斗的动作。相比之下,晓星基督与八荒后主的战斗相当激烈。
  兆洲流传一则有趣的故事。相传古代有一名将军,出门必带宝剑,并且视佩剑为权力象征,严格要求属下必须把宝剑视为礼节的一部分,执行公务定不离身。
  有一日将军临时出门,走了好远才发现忘了佩剑,心想这样不就违反自己所定下的规矩?但此时若再返家取剑,又会平白浪费时间。因此将军折下路边柳枝,将柳枝插进剑袋内,若无其事地继续前往他的目的地。
  奇怪的是,直到将军返家之前,所有与他照面的行人,都以为他腰上的柳枝真是一把宝剑。
  伏燹基督觉得古列的军刀和将军的宝剑颇有相似之处。
  她伫立在原地思考片刻,回忆着这则小时候的床边故事。与此同时,古列竟也默契十足地没有主动攻击。或者应该解释为──古列的长刀被拿在伏燹手上,他想取得主导位置显然有点困难。
  伏燹移动脚步,用古列的军刀对他砍下。
  古列机敏地转身、避开、闪到伏燹后面,伏燹倏然回头应对,古列的手刀却快一步,朝她后脑杓打去。伏燹眼前顿时黑了一秒,同时古列左手抓到军刀刀锋,右手朝伏燹握刀的手伸。伏燹为了不让古列夺回军刀,顺势将刀子直刺,对准古列送出。
  锵锒一声,伏燹紧急松手放开刀子,军刀便掉到地面上,发出撞击声。伏燹怪异地瞪着自己的手,啧声皱眉。
  “……真讨厌。”
  她刚才竟把刀子误当成毒蛇,所以立即将它丢弃。但现在一想,铁定又是那个“命名”的能力。古列把军刀命名为毒蛇,伏燹则中计。
  古列弯身捡起军刀,跳起来对伏燹的头顶直劈。军刀刀锋锐利无比,闪烁着熠熠白光,面对此种情况,伏燹眼睛连眨都没眨,猛地蹲身拉长军刀与她头顶的距离,同时右手摸到插在靴子上的匕首,锵的一声,古列的军刀逼近她头顶,而她也即时以匕首顶住军刀。
  匕首与军刀、女人与男人,伏燹没有笨到以为她可以和古列在角力中取得优势,因此伏燹侧翻身从刀下溜走,下一秒站起来,相较于矮身而下的古列,伏燹基督反应更快。
  接着,她的右脚用力扣住还未回身的古列的右手臂,沿着古列手臂的曲线往下踩,将他的手掌压往地面,另一脚踩住因此平贴地表的刀锋。伏燹本想顺势以靴子击昏古列,古列的左手却从腰间一摸,一个黑色的物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准伏燹,伏燹基督差点没愣住,第一时间退开!
  那东西是手枪,伏燹都忘了古列会用枪──她想起当初十字告诉过她的,那个在火车上制暴的军官以多么精湛的枪法迅速解决杀手──
  古列发出的子弹数竟高达五枚,可见他击发子弹的速度有多快,那真是把好枪。伏燹基督在五枚密集子弹近距离射击下,以相当险微的距离闪开了,其中一枚甚至擦过她的脖子,从发下略过,近得可以。
  猝然,伏燹脚下的土地向上迸裂,往她右边伸展而去。她先是错愕,并立刻高跳避过有如爆炸般的攻击,自空中翻滚而落地在另外一头。
  原来是八荒后主与晓星基督的打斗延伸到这附近的缘故。晓星基督闪到伏燹的左边,而八荒从地面上跃起,手持长剑,将剑锋对准前方,高速跳向晓星,晓星则在长剑来到他面前十公尺的距离时矮下蹲身,让八荒后主扑空,八荒旋身稳住力道,长剑对晓星的胸膛直直刺入。
  晓星基督伸出右手平贴剑身,猛的朝旁一推就把剑身推离自己身旁。古列当机立断,朝背对他的晓星连开数枪,晓星基督虽自有警觉而伏身闪过,八荒后主的剑锋再度对着他凶狠刺去。
  倏尔间,伏燹基督出现在八荒面前,她的匕首贴住八荒的剑尖,由锋刃往剑座移动。剑锋与刀锋连续擦出铮鏦喤喤声,一直到匕首来到剑座附近,伏燹右脚蓦地离地,划出很大的弧度,靴子的尖端对准八荒脑袋,用力甩出!
  八荒后主紧急后退。若是他的闪避步伐慢上一秒,伏燹的尖跟靴子已经贯穿八荒。此时晓星冲上来支援,古列继续朝晓星开枪,伏燹对付八荒,八荒则一面闪躲伏燹的紧追不舍,一面对付晓星的犀利攻击。
  趁着逼近八荒后主的优势,伏燹匕首又朝八荒咽喉突击,然后在八荒侧身躲开的瞬间,再度扫腿划过八荒脸颊!
  八荒后主向后大退,伏燹趁势追上去,超忽而跃,又骤然被一股力量往下抓攫。此时古列换以军刀为武器,当伏燹反应过来,发现是古列紧拉她的手腕以限制她行动的同时,古列正站立在她身后,左手环住伏燹脖子与肩膀,用力制服,手上的军刀对她的咽喉横划上一刀。
  伏燹无路可退,趁着刀子来到脖子前的一丁点缝隙,让头往前伸再用力向后撞,一口气撞在古列胸膛。这个撞击成功让古列失去平衡而大退一步,因为突来的痛楚与反射动作,他的左手松开牵制伏燹脖子的力道,右手的军刀也偏离了致命位置。
  晓星此时亦站立在古列后方,手枪对准古列后脑杓。
  伏燹喘口气心想,如果刚才古列手上拿的不是军刀而是手枪,此时的自己早就没命。但转念又思考,为什么古列不用手枪?
  这个问题立刻得到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古列刚才子弹用的凶,想是恰好用完。
  晓星的子弹已经击发出去,听到枪响的同时伏燹也压身蹲下。虽然晓星瞄准的是古列,难保古列若成功闪过子弹,这枚子弹就会直线朝伏燹逼来。
  伏燹的顾虑是对的,古列几乎在千钧一发撇身,转向后方并以军刀直砍下晓星。但是接着古列又勉强闪过另一颗子弹,迫使他的军刀偏斜角度,让晓星轻松避开。因为晓星对准他转身时视线的死角发射第二枚,然后发射第三枚子弹打中他肩膀。
  古列被打中的是左肩,这让晓星觉得可惜。如果能够使他的惯用手行动不便才是取胜关键,左手受伤对整场打斗的影响实在不大。与此同时,八荒后主把长剑刺入地底,地面上又轰然一声,相当猛烈地立起土墙,正好将伏燹和晓星围住。
  他们俩人可不想又被关进墙内一次,这次他们的行动比上次更快,纷纷霍然高跃,一手攀住正往上爬升的墙顶,以优雅确实的姿势扭动身体,过肩一翻,抽手离开墙壁,便往下坠落,双脚踩稳地板。
  此时伏燹亦再度呼唤蚂蚁。但这回她的蚂蚁既不往古列攻击,也不往八荒后主的方向前进,蚂蚁不知从何处接续蜂拥,来到半昏迷的艾勒薇斯身边,爬上她的身躯。
  “喂!”
  古列生气地冲向艾勒薇斯,军刀刺在艾勒薇斯面前,阻挡蚂蚁继续前进。
  “她已经没有战斗能力了,不要把她扯进来!”
  “真是正义十足的发言,正气凛然,很好很好。”伏燹基督拍手瞅着古列笑道:“虎基督不也身受重伤?你的同伴也没放过她啊。”
  古列自然不知道虎基督与三荒、五荒的打斗,所以没听明白这句话,伏燹也知道他没听懂,但那并不是重点。
  “再说,只要身在战场就要有被敌人杀死的觉悟,难道你们九荒都天真的以为伤亡者无罪?”
  八荒后主给古列一个严厉的眼神要他住嘴,不过他心里也明白,打斗是该告一段落。
  最开始的追击只是要追回马雷尔第,此时想再追踪下去则已根本不可能。那么,后来八荒后主改变主意,想要活捉伏燹和晓星回去赛亚克里尔当人质,或者逼问出马雷尔第的下落,没想到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打斗,八荒后主根本没有占到便宜,继续周旋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说不定还会露出破绽。
  这里是塞万唯尔的地盘,不是赛亚克里尔;加之则还有艾勒薇斯的情况必须顾虑。
  事实上,若艾勒薇斯只是普通士兵,八荒后主根本不会理会她的死活,问题在于艾勒薇斯身为四荒地舞副官,八荒后主无法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这样只会得罪四荒地舞。因为在九荒派别之中,四荒地舞是唯一的中立者,不能留下过节。
  雪花从天上飘落,并陆续停留在现场静止不动、互相试探的五人身上。远边的天已经蒙蒙亮起,原本路边的巷子黑不见底,此时已可窥见大约几公尺的深度,稍有光线的地方则更加清楚。但大体而言,天空还是时阴时明。一直赖在晓星肩膀上的小猫咪,不知缘故突然讨好似的开始喵喵叫。
  听到小猫怪异的叫声,伏燹基督以一种肯定的态度回过身去,望向小猫所注视的同一个方向。不再阴暗的巷子内伫立着一抹尚称清晰的人影,他是刚才才从巷子里头走过来的。男人蓄着黑胡,表情略带严肃,但这应是黑胡给予的印象。小猫看到男人立刻翻下晓星的肩膀,急急忙忙朝男人跑去。当小猫跑到男人脚边,又立刻跳到男人伸出的手掌内,然后窝在男人怀中磨蹭。
  八荒和古列只消看了男人一眼,就觉得满身不自在。
  一种无形的压迫在警告他们,虽然威胁不足以致命,但这男人身上所给予的一种气势,已足够让八荒理解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
  这个男人招惹不起。
  “你是谁。”
  八荒后主以塞万唯尔语询问那名男人;男人缓缓回答八荒的问题。
  “中立者。但是天快亮了,我不希望你们妨碍到正常市民的生活。”
  “我们正有撤退收手的意思。”伏燹基督主动开口:“谢谢你的出现。”
  “不会。”男人给个客气的笑容:“这只小猫交给你们各各他吧,暂时不用还我。”
  “好的。”
  男人放开抱在怀中的小猫,猫咪又疾趋到伏燹旁边,乖顺地让伏燹抱着牠。
  晓星基督一头雾水。虽然他认识这名甫现身的男人──这男人即是咖啡店老板──但他可不知道这小猫咪究竟为什么要被交到伏燹手上。他以为那只是只野猫,却没想到竟有主人。
  “我稍后会向你解释。”伏燹基督靠向晓星耳边低声说,给了一个恶作剧的眼神。
  伏燹基督简直不把八荒后主和古列放在眼里,径自决定打斗结束,便随着男人离开。她跟在男人的后面朝巷子走,晓星只好也跟过去。他们三人在八荒和古列眼前渐行渐远,而八荒后主却不认为能够追击上去。
  “塞万唯尔国内,有这么强大的能力者?”
  八荒后主自言自语。从那名陌生男人身上所散发的,是一种绝对强悍的力量象征。八荒后主心中打量,若是有朝一日需要打倒这位陌生男人,九荒之中有谁能够与之相抗衡。
  古列将军刀从地上拔出,然后打横抱起艾勒薇斯。
  “我们回方舟。”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