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华基督将他的黑色敞篷跑车停在紫杉区,阿斯佳德庭园附近的石板路边,开门下车。他戴着一副黑色太阳眼镜遮掉那张曝光率不低的脸庞,走入对面一家露天咖啡店。待他坐在远离人行道的座位后不久,有个女人从后面叫住他。
  “伯爵。”
  绽华回头,但没有把太阳眼镜摘下。
  “妳来了。”
  女人颔首,拉开绽华对面的椅子坐下,此时侍者才过来招呼。绽华点了咖啡,女人什么也没点。
  “密根利斯伯爵,这些文件请您过目,有些文件需要签名。”那女人一坐下就将手上拿着的棕色文件袋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叠纸。纸张被夹子分成两堆,一堆很薄、另一堆较厚;女人把较厚的那叠放在绽华面前:“这叠要签名。另外这一叠。”她指着较薄的部分:“这是一些收支纪录,请您过目,有问题请告诉我。”
  “这就是全部?”
  “是。”那女人微笑:“其他的太过繁琐,所以我认为不必拿给您看。”
  “没关系,交给妳处理。”绽华基督从外套口袋拿出一只钢笔,开始在每一张需要签名的签名处填上自己的姓名。
  他右手以极快的速度签着“DarellecyholaumMikenlliese”,左手则依序翻页。有时他多花了点时间注意纸张上的文字,签名的速度便会稍微慢下来,但大体上依旧相当流畅。
  一边签名,绽华同时也开口问话。
  “之前交代妳办理的,关于孤儿院的事情是否顺利?”
  “还可以。”女人身体稍微向前顷回答问题:“没有什么大问题,按照目前的情况,再过不久就能正式运作。”
  “好。”绽华说:“孤儿院挂妳名下,我会把一笔钱转到妳的户头,妳就用那笔钱经营孤儿院。”
  “是。”
  话及此,绽华基督也签完名。他阖上笔盖,将纸张推到女人面前。女人手脚利落的将那叠纸重新夹紧,收到文件袋中;绽华基督则拿起另一叠收支报表,大致翻了几页。
  “似乎没有问题,妳收起来吧。”绽华基督把收支报表也交给女人,这时绽华的咖啡才由侍者端到桌上。女人不着痕迹的把所有纸张收入文件袋,没有让服务生看到文件上面的字。
  “伯爵,迪弗·麦格菲老先生另外还要我转问。”女人说道:“最近几日是否会回去住几天?”
  迪弗·麦格菲是绽华基督的老管家;绽华摇头:“暂时不会,不过我十七日走秀之后,可以回家一趟。叫他不用帮我准备晚饭,不过要有红酒。”
  “波以尔红酒,2020年份的可以吗?”
  “可以;另外还有几件事。”
  就在绽华讲话的同时,那女人已经快速从提包内拿出记事本,将绽华准备吩咐的每件事情速记下来。
  “派人打扫隆本和帕拉德高原的别墅,尤其帕拉德高原,我已经两年没有去住,找人维修壁炉和暖气系统。”
  “好。莱尔济斯的城堡呢?”
  “我还没卖掉?”
  “您上次说不急,所以我没有去办理拍卖手续。”
  “今年之内卖掉它。”
  “是的。”
  “我名下有些股票,妳查询一下,能卖的也尽量卖掉。”
  “交易以后的获利存进哪一家银行?”
  “妳决定。”
  女人振笔写几个字,抬起头来:“几位伯爵和子爵邀请您参加他们的感恩节聚会,我替您推辞?”
  “当然。”
  “狄拉特侯爵夫人这个月二十号六十五岁大寿,是否要……”
  “送束花过去,然后妳替我挑个礼物,不用太贵,五十万左右。”
  “好的。”
  所有的事情纪录完毕,女人便将记事本和笔收回提包。
  “如果已经没事了,妳先离开。”
  “好的,若有突发状况,我会以手机联络您的。”
  绽华基督没有再回话,那女人起身,平稳的从咖啡厅入口处离去。
  绽华基督又在那家咖啡厅坐了五分钟。然后他不悦地将视线转到后方。
  有个男人翘腿坐在他右后方的位子。对方一头短俏的黑发,脸上带着佻达不羁的跋扈笑容,瞇起那对性感的黑色眼睛,露出富饶趣味的神情。
  这男人从原本的座位上站起,手上拿着他点的黑咖啡,缓缓走向绽华基督。
  “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你。”
  从绽华基督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一点也不欢迎对方,双眼轻易地盈满怒火。对方说着流利的塞万唯尔语,绽华基督却回以赛亚克里尔语。
  “五荒左垣,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要我高兴,想出现在哪里都可以。”五荒左垣露出挑衅的笑容,拉椅子在绽华对面坐下。
  绽华基督瞄了眼五荒左垣的装扮。虽然有西装外套遮着,绽华基督看得出来五荒左垣的腰上配着一把手枪,除此之外应该没有携带其他武器。
  “你的目标是谁?”
  “别急。不需要满嘴赛亚克里尔官方话,说塞万唯尔语我听得懂,反正这里是你的地盘。”五荒左垣喝了口他的咖啡:“我出现在塞万唯尔纯粹私人原因,不必紧张,没有人想要打架。”
  绽华基督冷冷的瞪着他,五荒左垣毫不在意。
  “对了,你们的虎基督身体怎么样?”
  听到五荒左垣问起虎基督的事情,绽华怒气再次被挑起,他的回答冰冷无情。
  “不关你的事。”
  “是吗?我猜想伤不至死,子弹并没有伤到要害。你们应该认识不错的医师?”
  五荒左垣的笑容,让绽华基督很想一拳挥过去。
  “虎基督是少见的美女,我喜欢身材火辣的女人。”五荒左垣扯开嘴角:“她的本名是什么?”
  “滚。”
  “哈哈。”五荒左垣笑了两声:“各各他的感情似乎不错。”他话中有话:“九荒就不是这样了。”
  绽华基督并没有回应他这句话,五荒左垣又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们九荒分成两大派,对塞万唯尔和各各他抱持着不同的意见。真要说起来,你们最应该小心的其实是八荒和二荒。”
  “你在扯自己人的后腿吗?”
  “我说过,九荒内部分成两大派。”五荒左垣嘴边挂着佻达的笑意:“九荒之间的斗争相当激烈,对我来说,八荒和二荒也是敌人,就像你们各各他看待九荒的道理。”
  “两边同样都是混蛋。”绽华基督口吻冰冷同时又盈满怒火:“还记得十几年前被你们杀掉的那些婴儿?”
  五荒左垣思考片刻才想到他指的是什么。
  “塞万唯尔脑波异能者?”五荒左垣似乎有些讶异会从绽华口中听到这句话:“原来各各他知道这件事。可是我应该……”
  他犹豫了半晌,想到理由。
  “那女人。卡欧菈·柴森告诉你们。”
  这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但绽华基督没有任何表示,五荒左垣也只能耸耸肩。
  “杀害塞万唯尔脑波异能者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近几年根本无从下手。而且都是七荒时代的旧事。”
  “七荒时代?”
  “非常久以前。”
  五荒左垣将他杯中的咖啡喝完,然后把咖啡杯放到桌上。
  “时间不多,我必须离开了。”
  五荒左垣站起来,将一张钞票放在桌上,稍微整理他的外套,态度轻松的离开露天咖啡店。
  维尔雷兰首都朵铎洛市的天空比其他地方都还要蔚蓝,颜色又低又沉,就像紧紧覆盖在人们的头顶一般。细碎的白雪自天际拂落,有如散花纷纷洒满这座冰冷的靠海城市。这里的空气带点海水的味道,虽然纬度不低,因为有暖流经过的缘故,朵铎洛市是附近规模最大、贸易繁华的不冻商港。
  一名金发蓝眼的年轻男人从街脚人潮汹涌的咖啡店里走出,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抓着一杯外带咖啡,用一口与朵铎洛市格格不入的塞万唯尔语和手机彼端的人交谈。
  “你一定得帮我。”他的表情相当严肃,白雪飘在他的深色风衣上,随着他行走又纷纷掉落地面:“一整组照片被偷了,我不觉得是弄丢的。”
  “你必须告诉我情况,我才有办法提供协助,夏佐。”电话对面也是个男人,耐心地出声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示门,我替十二月《Fashion》拍了一系列照片。”夏佐·汀柏瑞克深呼吸:“那组照片昨天才刚完成,我现在人在朵铎洛,原本准备趁晚上在饭店的时候,用手提电脑修片。那组照片完全没有备份,是原始档,结果存有照片的记忆卡被偷了。”
  “偷?你确定不是弄丢?”
  “我不可能弄丢记忆卡。”
  “可是你都习惯放在裤子的口──”
  “好歹我也是职业摄影师。”夏佐打断示门的话:“不可能弄丢,我上飞机之前还在。后来我遇到一个女人,一名美女──我和她在飞机的厕所里调情,以为差点就搞定她。”话说到此,夏佐稍微停顿,而示门也猜到事情究竟怎么回事:“很漂亮的女人,我太大意了。”
  “啊哈。”
  “一定要帮我查出来,那组照片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你记得那女人的长相?或者有任何她的照片?”
  “没有。她给我的名字也是假的,我上网查过,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夏佐听到电话另一头有些沙沙声,他猜那是示门在找便条纸的声音。
  “没关系,你还是把美女的假名给我,说不定会有用。”
  “丝德琳·肯达。”
  “我会替你查查看,不过你最好赶快准备另一组照片交给《Fashion》。”示门抄下那个名字:“要我在《Fashion》截稿日前找回记忆卡,希望不大。”
  “我知道,重点是我很喜欢那组照片,只要档案回来就好。”夏佐道:“你打算怎么帮我?”
  “干这行总有些小道消息。”示门缓缓地说:“我会打听看看,再不然就从你的死对头下手。如果你现在还能活着跟我讲电话,对方应该只是扒手或骗子一类的小人物。你知道,最棘手的是碰到有人雇请杀手。虽然扒手之类的家伙没有什么危险性,这类人却很喜欢躲躲藏藏,要抓住他们需要时间。话说回来,有谁想偷你的作品?”
  “我没想过。《Runway》杂志?”
  “有可能,听说他们最近几期的销售量并不好。”
  “你一定要替我找出来。什么时候可以跟你连络?”
  “一有进度就打电话给你,不过最近我很忙。”示门那边又传来一些翻找东西的声音:“我要忙到下个礼拜。今天是十三号,也许二十二号向你报告调查结果。”
  夏佐翻开他的行事历,看了日期:“有点晚。”
  “我也没办法,朋友。”示门无奈道:“最近案子很多,毕竟我还有自己的工作。”
  “你少杀点人也不会死。”
  “你替我付房子和新车的贷款,另外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水电费啊。”
  “好吧。”夏佐说:“二十二号。我大后天在这边拍完最后一组照片就会回艾札拉。”
  “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帮忙的。”
  “一定要替我找出那女人。”
  “啊哈,美女嘛──”
  黄昏的下午,天边被夕阳染成蓝中带红的绚丽色彩。老神父双手拿着扫把清扫米实利密教堂的阶梯,一双眼睛因为看不到东西,所以在清洁方面也就分外小心,把每一个角落前前后后确实打扫过,连一小块地面都没有遗漏。
  他的耳朵灵敏的听到脚步声。十一月寒冷的街道上袅无人烟,因此脚步声听起来又格外清晰。老神父停下动作,他可以感觉脚步的主人正朝着教堂的方向前进,应该是个男人。
  过了一会儿,尽管老神父看不到对方,一名黑发、黑眼的年轻男人停伫在老神父面前。
  “……是你吗?”
  “我来看看您。最近如何?”
  “还过得去。”
  老神父微笑,皱起嘴角边的细纹。他将扫把拿在左手上,右手推开教堂大门,自己先摸索着走进去。
  “进来坐坐,别站在那里引人注目。”
  那男人随老神父进入教堂,神父站在门边把门关妥,上了锁。
  “你看到我捎给你的信了?”
  “……什么信?”
  听到老神父问话,男人表示困惑。
  “我派的鹰,没有飞到你那?”
  “我不知道,我没有收到任何信件。”
  老神父摸索着四周,带领男人往二楼住家走:“上次你们在方舟和基督敌对的时候,末索里尼·俄梅纽派了他的仆人来找我,五荒。”
  男人是五荒左垣。
  “……末索里尼·俄梅纽?”
  “没错。”
  “我以为他老死在兆洲了。”
  “显然没有。”
  “他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要“小心一点”。”
  “我听不懂。”
  “要求我们当心。传说中各各他是末索里尼·俄梅纽一手栽培的成品。”
  “我不相信这种说法。”
  “不管你相信与否。”老神父叹口气:“他的确在你们与各各他敌对的时候,派仆人出现在我面前。”
  “这种作法犯规。”五荒左垣啧嘴:“干这行的规矩是自力更生,难道末索里尼·俄梅纽想要保护各各他?”
  “他也知道这样违规,所以没有任何行动。”神父抬起头,用那双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盯着五荒左垣:“但是,五荒左垣,或许他会随便找个理由,大开杀戒。”
  “九荒有十八个人,难道怕他不成?”
  “九荒是分裂的。”
  五荒左垣很不高兴。
  “好吧,一荒天实。”他对老神父说:“反正到目前为止,我没有针对各各他的打算。谢谢您通知我这件事情。”
  “你要回国了?”
  “差不多,这一趟只是来看看您。有什么消息要带回去?”
  “喔,你告诉四荒地舞。”老神父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与刚才那严肃话题格格不入:“影基督不能杀,她是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女孩。”
  “嗯?我不懂。”
  “你这么跟他说,他就明白了。”
  五荒左垣耸耸肩:“我会转告。”
  “谢谢。”
  连着十三日议会院的会议,十四日清晨,十字基督又起了个大早,同影基督搭车前往议会院准备开会。
  他坐在后座右方,开车的是晓星,影基督坐在他左边。十字基督打了个很大的呵欠,有气无力的说话。
  “没想到依菈居然在半夜嚎啕大哭。”十字基督睡眼惺忪:“我们全部人,只有伏燹一个能够安稳的睡到天亮吧。”
  “小婴儿就是这样嘛。”
  “不是要替她请个保姆?”
  “我没听说这件事。”前座开车的晓星疑惑道:“圣子告诉我,将由某位女仆负责照顾,薪水给两倍。”
  “喔,这个方法比较好。”十字赞成:“各各他再加些外来人手,会越来越危险。”
  影基督看了一眼十字,赶紧从皮包里掏出随身镜:“你的头发乱了。”
  十字接过镜子,对着镜中的自己整理那头灿烂的金发。
  “我突然想到。”他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调整自己的表情:“或许我应该把依菈抱到议会院去,这样第二天八卦新闻就会由我占尽首页,标题就打“议会院新锐议员私生子曝光”,不错吧?”
  “发神经。”影基督瞇起眼睛:“想些实际一点的事情吧,例如等一下去议会院要忙些什么。”
  “还不是坐在位子上发呆。”一想到待会儿又没事做,十字基督再打了呵欠:“哪像你,晓星,等一下还可以去执行任务。”
  晓星基督没理他,将车子拐入巷子,从长巷的另一头出来,避过两个红绿灯街口。现在只要笔直开车,再经过两个街区就会到达议会院。出了巷子,晓星基督注意到前面和左方有两台轿车,目的地应该和他们相同。
  “是格菲·柯尔和米勒斯膜的座车。”十字基督往窗外瞄,借着车牌认出车子的主人。
  “格菲·柯尔一夜之间突然成为新任议会长,不知道他怎么想。”影基督也看着窗外格菲·柯尔那辆香槟白的轿车:“他会申请议会长候选人,主要只是提高声望,没想到第一次竞选就当选。”
  “我不讨厌他。”晓星基督习惯性伸手在置物柜内找烟包,接着想到此时抽烟并不方便,于是放弃。
  “我也是。”影基督赞同晓星的观点;她身体前倾,拿了晓星的烟包,放在眼前研究:“你都抽这个牌子?”
  “西罗杜伦,从我开始抽烟,就一直是这个牌子。”
  影基督把玩着香烟的包装:“你几岁开始抽?念军校的时候吗?”
  晓星基督从后视镜给影基督一抹微笑:“军校的规定很严,而且学生时代我还是纠察。开始抽烟,是当上特种部队前后的事情。”
  “我以为特种部队受到的约束更多。”
  “是没错。”晓星基督道:“不过等结训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因为我负责的任务类型的缘故,有时候权限比一些将官都高。而且大半时间我都处于没有人负责的危险情况中,那时也不会有长官约束你规矩。”
  影基督将烟包放回去:“所以你抽烟是因为?”
  “一开始是压力大。”
  “听起来很讨人厌。”
  “没有人想当军人,就算天生多么适合都一样。”
  影基督笑了笑:“那是因为我们习惯自由。”
  “嗯?”
  影基督先看十字、再看晓星:“那些约束太麻烦了,会让人不舒服。你本来就不适合当个规规矩矩的军人,晓星;至于你。”她转头望着十字:“硬是把你锁在议会院,真的很可怜呢。”
  “终于有人同情我了。”十字笑开怀:“还有谁比我更惨?”
  “喔,我以为目前为止最可怜的是万灵。”
  影基督这番话出口,晓星和十字竟不约而同颔首承认。
  十分钟后,晓星基督平安将十字、影送进议会院地下室的停车场,等他们两人下车,晓星基督便把车子开出地表,准备前往执行一项简单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