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亚克里尔的首都塞亚维亚,市政广场的中心竖立着一座高耸的方尖塔碑,旁边绕以大理石喷泉与香草花园。此时因为正值冬季,喷泉池内一滴水也没有,天上飘落着细碎频繁的白雪,到处都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场滂沱大雨。
札铎克·维尔恩纳医师撑着一把雨伞出现在广场东边,旁边则是五荒左垣。他们两人相偕前进,一路上低低地交谈些什么,身上皆穿着厚重保暖的雪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时从嘴巴里呼出烟白的吐息。
横越整座广场,他们快步行进到广场另一端的酒吧,棕色。
“欢迎光临,莱霍·林德先生。”
才推扉进入酒吧,服务生已经上前招呼,并替五荒左垣与札铎克安排一个较为偏僻的座位。时近傍晚,店内的客人明显多了许多,五荒左垣稍微注意周遭,点了与往常同样的啤酒和腊肠拼盘,札铎克·维尔恩纳则选另一个品牌的啤酒。
“昨天情况如何?”
“不怎么样,我想我一个人应该就足够。昨天那两人,一个是神枪手,一个是用刀高手,对人体关节也很了解。除此之外,实在是再普通不过。”
“那就放心地交给你。”五荒左垣态度轻松,将刚端上来的啤酒最上面一层泡沫喝得一干二净:“你哪一天回去?”
“我想回去过圣诞节。”
“……意思是?”
“二十二日中午的飞机,准许吗?”
“那就一大早解决他们,然后我要找自己信任的人回来顶替副官的位置。”
“之后的事情都与我无关。”札铎克手拿啤酒杯:“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这次回国,我有一个多的“行李”。”
他在说到“行李”两个字的时候口吻加重,暗示这个词语代表的意义不仅止于表面。
“行李?”
“高一点一米,十七公斤左右。”
五荒还是没听明白,为什么札铎克特地告诉他一件行李的尺寸。
“路上捡到的。”
五荒左垣一脸茫然,不过脑袋运转两秒之后,虽然觉得奇怪,五荒却发觉自己听得懂他的意思。
“几岁?”
“五岁,名字叫依瓷,不晓得自己姓什么。”
“你想把本国未来的国家栋梁偷运回家……”
“不不不,这你就误会了,依瓷是敝国人民。”
“怎么会?”
“布雷格干的好事。听过布雷格?一个国际人口贩卖组织。”
五荒颔首:“所以,你需要一份小女孩的护照和机票,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能替我处理那就再好不过。”
“好吧,我尽量试试。”
“谢谢。”札铎克露出放心的表情:“话说回来,莱霍。”接着的这段话,札铎克稍微压低了他的音量:“如果我就这样离开,你一点都不怕东窗事发?再怎么说,我也算你的部下,出了任何纰漏你都有监督责任。”
“这点你不用担心,事情的责任归属根本不在我身上。当初任命你为客席医师的是二荒,出了事情由她负责。”
“这样哪。”
服务生走过来端上腊肠拼盘,退下后札铎克先夹了一块尝。
“这里的口味真地道。”
“我尤其喜欢他们克拉狄尔香肠的味道。”五荒左垣示意盘中的牛肉香肠,以及香肠旁边的酸菜:“酱汁也很棒。”
“我喜欢这家餐厅。”
“忘了告诉你,晚饭时间过后,这里美女也多。”
“喔?这个我最爱了。”
五荒浅笑,然后表情才渐转严肃,继续刚才的话题:“回到二荒。因为现在的九荒由二荒当权,还没有人胆敢处置她,内阁总长也不会跟她过不去。简单来说,事情会不了了之。”
“……真是无趣。”
“理论上她会派人追查你,尤其知道你真正的身分之后,但是我猜她不会花太多心思在你身上;如果我再从中阻挠,你要平安回塞万唯尔不是问题。尽管如此,还是保有一定程度的当心啊。”
“哈哈……她能查出什么?连我家在哪也查不到吧。”
“最近二荒和八荒在忙别的事情,应该不会认真对付你。可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当心一点就是了,若她派出副官和蒙多菲,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和蒙多菲·莫德纳,他有多难搞?”
“除了扎实强稳的剑术之外,他的能力相当棘手。和蒙多菲可以制造一个看不见的结界,把敌人关在里面,并且让结界内部的空气完全停止流动。”
“要怎么破解?”
“我不知道,没真正跟他对上过。不过我猜总有办法瓦解结界。”
“我会考虑考虑。那二荒呢?”
“二荒那女人是个变态,能力和和蒙多菲刚好相反。她可以在任何地方,包括真空环境中生成气体。”
“所以也可以制造氮气?”
“当然可以。为什么这样问?”
“……她好适合去洋芋片工厂做装袋工作,有人这样说过吗?”
五荒看着札铎克,一点也不想答腔。
塞万唯尔议会院现任议会长,格菲·柯尔在国定假期的隔天一人独坐于议会厅议长席,紧闭双唇未发一语。整间气派壮观的议会厅堂阒无声息,灯光昏暗,除了他之外半个人影也没有,唯一的保全人员留守于远方大门,安静地等待老板。格菲·柯尔手中拿着一张白色、再普通不过的影印纸,仔细阅读纸上拼凑的字句,反复审看并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表情平静但手爆青筋,他拿起议长席上的电话,按下快速键,对着话筒吩咐几句,又肯定地加重语气,然后不耐烦地挂上电话。
他长叹口气,有些无奈。
格菲·柯尔虽然是在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情况下成为现任议会院议会长,却也是国家中少数知道什么是“特殊能力”的人,同时也是少数清楚过去赛亚克里尔对塞万唯尔国内拥有特殊脑波的人执行“清扫”这件行动的人之一。
他想到的是,五十年前的战争、五十年后的战争,冬月战争与七二七战争,决定两国战场胜负的关键,一直都是战区前线与后援,一批又一批拥有特殊能力的士兵。
哪一个国家的特殊能力人力资源丰富,那个国家的军力就会略占上风。
简单来说,战争的胜负被特种能力操作在手。
如果……真如信上字句所命令,将敌国的某个组织消灭,对塞万唯尔是好是坏?
抓起挂在议长席椅背上的长大衣,格菲·柯尔往议会厅大门走去。
保全人员向他敬礼,关上厅门,拿对讲机吩咐其他警卫启动议会厅保全,才陪伴在格菲·柯尔左右往停车场前进。
格菲·柯尔依旧未曾开口,面目严肃而带些愤怒的余愠。
一辆喷着冰蓝色烤漆的重型机车在山腰路上呼啸而过,飞跃道路两旁一栋又一栋高级别墅。机车上坐着一男一女,皆头戴黑色雾面安全帽,看不到脸,身形却都相当好看。骑车的男人手戴皮套,以熟练的驾驶手法将重型机车的帅气特点发挥地淋漓尽致。后座女人肩上背着鹅黄色肩包,双手扶在男人腰际,有一条耳机线从她胸前垂吊的随身听延伸至安全帽内,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去轻靠着前方男人。
过了会儿,重型机车骑上山顶,在距离各各他宅邸几公尺之处放慢速度。驾车的男人看到一名金发年轻男人兀自行走在人行道上,正持手机讲电话,他正想打招呼,后头的女人已经跳下机车,摘下安全帽,开心地给了对方一抹迷人的微笑。
“十字,怎么在这里?”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我刚才出来讲电话。”
“喔喔,哪个女人啊?”
十字莞尔:“大学时代的女朋友。”
“果然。”
“怎么样,医院的检查报告如何?”
“不可能有问题,是你们担心太多了,害我还跑一趟这么远的地方,给那些医师折腾半天……”
伏燹基督打了个很大的呵欠。而重型机车的驾驶,晓星基督也拿下安全帽,露出一只结疤的左眼与漂亮的淡绿色右眼。宅邸大门正缓慢地被打开,园丁走出来牵走晓星的车,带走安全帽,开着大门等三人入内。
“既然圣子认为妳应该去医院一趟,最好还是乖乖照做。”十字基督瞇细了一对水蓝色的眼睛,建议她:“不然的话,又会被圣子叫去做苦差事。”
“我都说真的没事了啦……”
右方隐隐传来跑车的引擎声,伏燹下意识循线看去。她发现有辆红色跑车从山下的方向正往这边开来,并且开始减慢速度,将车子停在各各他大门对面的马路上。对于这辆行进路线有些可疑的跑车,伏燹本能地起了戒心,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斜斜看过对面,注视跑车驾驶座上金发蓝眼的年轻男人,然后发现自己认得对方。
夏佐·汀柏瑞克。
她有些讶异,不动声色,巧妙改变原本三人之间轻松悠闲的谈天气氛。
伏燹基督只是稍微变换与晓星之间的站姿,便彷佛在她和晓星中间,连结了某些牢不可破的关连。她的眼神顾盼,在那一瞬间也从原本漫不经心的随性转为令人再三回顾的惊艳,即使只是下意识用手爬网过发尾,每一个举动都显得饶富魅力。
晓星与十字挑眉,眼神先望向伏燹,再不着痕迹地望向那台跑车,嘴边还在闲谈。
驾驶红色跑车的夏佐下了车,把车钥匙收到口袋,拿掉脸上的太阳眼镜,先是凝视对面的伏燹基督,接着相当肯定地快步朝她接近。
伏燹基督似是没看到他,与十字、晓星继续说话,露出微笑,大胆地伸手转过晓星的脸庞,熟练地缠住他舌头与他接吻。晓星基督任由伏燹吻着,但不积极回应,脸上面无表情。
一直到夏佐来到他们三人面前,十字才回头作势注意到对方。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挡在夏佐与伏燹之间,眼神询问对方的身分与出现在此的目的。
夏佐看了他一眼,原本注意力还在伏燹身上,却认出十字那公众人物的身分而觉得慌张。同时他发现对于伏燹旁边的晓星并不陌生,因为晓星的脸孔与示门给夏佐看的照片中,那位被伏燹抓着手臂的男人一模一样。唯一的相异之处,就是眼前的晓星左眼多了道疤痕、照片上则无。
“夏佐·汀柏瑞克。”最后他决定报上名字,并且按照计画行事:“伏燹基督,或者该称您“丝德琳小姐”?我想要回之前被妳偷走的整组照片。”
听到这一番话,晓星基督猜出对方身分,眼睛微瞇打量眼前的男人,犀利而不带善意的右边眼瞳隐隐闪烁着某种情绪。伏燹基督则缓下亲吻晓星的动作,离开他身上而露出笑容,以略嫌戏谑的表情看着对方。
“真厉害,寻找失物找到这里来。难道有谁在幕后协助着你?”
“我想要回照片,伏燹基督。我没想到妳在飞机上接近我,完全是冲着摄影作品。”
伏燹基督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倒是十字基督和蔼地告诉夏佐。
“东西不可能还给你,离开吧。”
“……没要到照片我不会走。”
十字基督的笑容依旧浅浅浮现在脸上,原本的善意却霎时转为杀意。
“也行,想死吗?”
夏佐有点错愕,这和他认知的席隆特议员很不一样。
“……我很满意那组作品。既然原本是我的东西,当然有资格要求你们还来。伏燹基督,妳开个条件再把作品让出,这样如何?只要我能办到,要我用钱买也可以。”
“你未免太搞不清楚状况了。东西在我手上,为什么还要让你买回去?”
伏燹基督嗤声说,勾着晓星的脖子巧笑倩兮。她的笑容在夏佐眼中依旧迷人性感,就如同那天在飞机上被吸引过去的相同调调。
“妳接近我完全是为了偷走摄影作品?妳到底是在哪里偷的,座位上还是盥洗室的那个时候?”
此话才刚出口,晓星脸色乍变,十字基督行动却快一步,抓住夏佐的衣领把他摔上别墅的围墙,表情阴沉而不悦。
夏佐全身痛得说不出话,完全不晓得为何会突然被十字动手。伏燹基督拉着晓星的手臂枕着他,眼神彷佛在暗示夏佐别乱说话。
十字没打算再为难夏佐,放开夏佐的领子就与晓星、伏燹转身走回各各他。夏佐却快速扶墙站起,追了上去。
“等一下,妳──”
一句话还未说完,晓星基督倏然移步,拳头陷入夏佐腹内。夏佐霎时大退,眉头紧皱,像是整个腹部都炸裂开来般的庞大痛楚,惹得他胃酸翻滚,表情狰狞万分。
晓星基督俯视着他,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摔到墙边,按住他脖子打算有些动作。
“等等,晓星,放过他吧。”伏燹基督轻扯着晓星的衣袖要他别再继续下去,晓星基督这才放开抓在夏佐颈项上的手掌。夏佐心有余悸,而晓星那只锐利右眼依然紧紧瞅着他。
十字伫立一旁满脸笑靥,悠然自若。伏燹基督一手按在晓星胸前,一手朝夏佐伸,抬起他的下巴。
“快滚,我不会救你第二次,名摄影师先生。”
“我们走。”
“嗯,我要大睡一场。”
晓星拉走伏燹,十字走旁边,三人把夏佐丢在原地,缓步走回各各他气派无比的高大蔷门。电动大门缓缓阖上,三人的身影也因此消失不见。
夏佐靠着墙壁,很不甘心,一对漂亮的蓝色眼睛注视着蔷门上的繁杂花纹,不断思考任何能够要回他被偷走的作品的法子。
回到各各他家中,伏燹基督脱下鞋子就窝到沙发上睡觉。看着三人进门的圣子跟晓星要了伏燹的健康报告,顺便吩咐女仆拉条被子替已经睡着的伏燹盖上,转身往厨房询问厨师几件家务方面的事情。
晓星打开他放在客厅桌上的笔记型电脑,连上网路,简单收发几封信件,十字拿了瓶开好的啤酒过来给他,指着他正在看的那封信,询问:“新的生意?”
“嗯,信发到我这来了。”
晓星按下转寄按钮,将信件转给圣子,然后又删光信件匣内的其余信件,仰首将啤酒灌入口内。
“刚才那男人,就是伏燹在飞机上偷照片的摄影师?”十字说道,浅浅的笑意中带着某种程度的好事。
“对,TheTime专属摄影师,跟他们打对台的杂志委托的案子。”
“伏燹和那男人……”
“圣子说过要发信给议会长,那件事情进行得如何?”
晓星基督面色不快地阻止十字说出完整问句,相当明显地暗示他别再多嘴下去。十字自讨没趣,耸耸肩告诉他。
“今天议会长也该接到信件,这一两天就会有改变。”
“好,谢谢。”
十字见晓星不再理会他,便自行走开。经过西楼走廊的时候,正好与绽华擦肩而过,绽华手上拿着一件外套,外加一个LionelNathaniel银白色的流苏水饺包,十字认出那是血的皮包。
“绽华,你们要出去?”
“嗯,任务。”绽华简短回答,十字听了后露出没好气的表情。
“似乎只有我没任务。”
“因为你还有议员的工作,忘了明天有会议吗?”
说出这句话的,是一脸笑容出现在楼梯口的影。她将手上资料的前半部分交给绽华,然后把另外一半交给十字。
“这些是明天要开会的资料喔。”
十字大致翻阅,抬起头来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为什么其他人都有真正的工作,只有我要干这些奇怪的事情。”
“别抱怨了嘛。”
影基督给他一抹笑容,然后又转回楼上。
绽华也没多理会他,拿着血的皮包便往门口去。
塞万唯尔内政院警务部长,马洛·席隆斯拿起桌上的电话,与线上待机等候的人交谈。
“尤尼斯队长。”
“您接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