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后,梁守正没事的时候就去爬山散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梁大平因为父亲的生病,家里的活计无疑落到母亲一个人头上,他心疼母亲,所以也打算回来务农。
此时的梁大芬一颗心仍旧在同意与不同意上游走,可是家里欠了人家这些钱,如果现在反悔,恐怕要赔一大笔钱,家里本来状况都不好,以前还有哥哥的一份入手,现在哥哥也回家来了,只靠着地里的一点收成,所以这些钱在一时之间断然是还不了的。
夜间,天气已经十分寒冷,她在家里心神不宁的不法安睡,索性穿衣起床,还是来到那个小山坡上,远远的看到模糊的影子坐在那里,她知道牛鹏跟自己一样无法入睡,她站在他身后轻轻的叫他,他转过身子,默默的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回去,仿佛是从后背心里说出来的话,发生低沉的嗡嗡声:“芬芬,可不可以不嫁刘凌?”
梁大芬本来是想到这个地方找平静的,可是经过牛鹏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她的心思瞬间乱了,她将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然后倦着身子坐下来,说:“已经晚了。”
“你没有钱给梁叔治病,可是跟我拿啊,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搭进去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和一个……行动不便的人生活,你知道有多累多辛苦么?”牛鹏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仿佛是着急了。
“我都明白,我就是不想麻烦你,从小到大都是在麻烦你,我不是你什么人,你也不是我什么人,所以我不想为了这件小事情再扯上,这是在我自己能够承受的犯围之内,我想清楚了,大不了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芬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对生活充满的美好的向往,你说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要穿上洁白的婚纱然后跟自己的另一半携手走向婚姻的殿堂,你以前草率的把自己嫁出去,已经错过一次,为什么这次更加轻率呢?你要知道你答应的不是婚姻,而是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一辈子有多长?你还这么年轻,你想过自己在那种寂寂无为,没有感情寄托,整天只伺候一个行动不便的男人,还要接受他一些无理的需求的时候,你想过没有?这并不是你想的只是吃饭穿衣睡觉那么容易的事,你明不明白?”
牛鹏说了很大一段话,梁大芬从来不知道牛鹏原来这么擅长的开解人,她心里忽然像豁了个口,从里头汩汩的冒出血来,牛鹏的一段话,终于让她领悟到自己对生活的一窍不通与误解,她一直以为,嫁给一个人,不过就是为了一日三餐,还有那些莫名七妙的需要,可是牛鹏比她看得长远,让她明白了,一味的妥协并不能换来自己的所谓的安静的幸福,这一点,她终于是知道了。
梁大芬深深的吸了吸鼻子,说:“谢谢你提醒我,我知道自己的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
“芬芬,你难道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没有。”梁大芬心忽然一慌,她有什么可问的,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也不想再知道得那么清楚了,她以前想过很多次想要知道“晓苏”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跟自己究竟有几分像似,想知道究竟是她梁大芬在前,还是晓苏在前,以前觉得这个对自己很重要,可是现在,自从她离过一次婚之后,再也没有这种想法,也可以说,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对自己来说,根本是不重要的。
牛鹏垂下头来,点了一支烟,可能是因为风有点大,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着,她只好双手拢在他的打火机上面给他挡风,他这下才点燃,梁大芬收回手的时候,牛鹏却忽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她的手却凉得似块铁,然后他将烟叨在嘴巴里,把她的双握掌在他宽大的手掌里,不断的搓着把她的双手,很快她的双手被他搓得发热。
梁大芬这才抽回自己的手,两人一时之间无话可话,又沉默了一会儿,梁大芬就提出回家,牛鹏点了点头送她回去了。
梁大芬躺在床上无法安睡,牛鹏说的话像放电影似的在她脑袋里穿来穿去,她一方面觉得畏惧婚姻,因为刚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几乎还没有从那种恐惧中恢复过来,如今却又是因为不是爱情而走进婚姻里,更让她觉得不安,或许比起前一段婚姻,可能会更糟糕,但是欠了人家那样一大笔钱,在他们家无法偿还的情况下,似乎也只有牺牲她的幸福了。
她混混噩噩的睡了一觉,梦见自己掉到陷井里去了,越挣扎陷得越深,到后来污泥没顶,然后将她卷进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她被这种恐惧吓的大汗淋淋的醒过来,然后捂住被子哭起来,也不敢太大声,只是用尽力气的把那种哽咽的声气憋下去,化成了一声一声长长的抽吸,她觉得自己可悲极了,从小的愿望被现实生活一次又一次的击败,或许命运本来就是这样安排的,所以她注定一辈子都得不到幸福,不是说好人好报,可是自己这么多年,从来不会做坏事,上帝待她竟然这样刻薄。
她哭得打湿了一大片床单,伸手摸上去又湿又冷,她就那样用脸贴在那块冰凉的床单上,好像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不知是不是常春娥起来上厕所,大约是听到好抽泣的声音,忙走到梁大芬的房间里来,看到梁大芬整个头都朦在被子里,常春娥觉得纳闷,梁大芬从小就不喜欢捂着被子睡觉,说在被子里透不过气来,刚刚明明听到这边还传出来奇怪的声音。
她伸手拉开电灯,然后将梁大芬的被子轻轻的掀开来,刚掀开一个角,梁大芬用力的将被子又扯了回去,常春娥现在确定那怪异的声音来自女儿,更加觉得想弄个明白,然后用了很大的力气把被子一角拉开来,梁大芬的头和半个身子露出来,她的脸是埋在被单上的,常春娥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好问:“大芬,你怎么了?”
梁大芬的头仍旧埋在被单里,嗡声嗡气的回答:“没什么。”
常春娥更加担心,又努力的把她的身子翻转过来,然后就看到梁大芬又红又肿的眼睛,像桃子似的遣在她的眼睛上,深深的双眼皮顶在眼帘上像深深的刻了一刀。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有事情快跟妈说说?”常春娥很少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可见是真急了。
梁大芬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常春娥还在逼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想了想自己的闺女今晚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是这个样子,她忽然灵敏的问她:“是不是牛鹏?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梁大芬还是不说话,常春娥忽然站起来,表情非常严肃:“这小子太欺负人了吧,我女儿虽然结过婚,但也不是随便让人好欺负的,我不管他家里多有钱,非跟那陈家云拼了不可也要摆出个道理来。”
梁大芬看到母亲气得脸都变了色,忙拉住母亲说:“妈,妈,不是牛鹏,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自己什么问题?”
“我……我不想嫁给刘凌。”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向母亲说出这句话,她一直憋了很久,从那天在医院里接受刘家的五万块钱开始,她的心里有没有平静过,她深深的明白,一切驾驭在金钱之上的感觉都纯属各取所需的局面,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婚姻也会跟利益连上关系,她一直憋一直憋,憋到父亲住院,可一直找不到机会,也因为心里明白她们一定是不会同意的,现在,她终于说出来了,不管结果是怎么样的,自己至少争取过努力过。
常春娥像听到一声晴天噼雷似的吓了一跳,忙又重复的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妈,我不想嫁给刘凌,他是个残疾啊,我这一辈子就要跟一个残疾人生活在一起,我受不了。”梁大芬哭着说。
忽然“啪”的一声,梁大芬的脸上挨了狠狠的一记耳光,这是母亲第一次打她的耳光,这意味着母亲是愤怒到了极点。
常春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人家好心好意的救了你爸爸,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家里目前的状况?你现在离过一次婚,你要明白自己的价值,你现在不是黄花姑娘了,没什么可选的。妈知道要你一辈子跟个残疾人过,确实是委屈你了,但是你懂事一点好不好?这个家迟早是你哥和你嫂子的,现在爸爸妈妈还在,她还不敢把你怎么样,要是你一直在家里待着,别人说闲话倒在其次,你嫂子心里也会不太舒服的,妈现在也很难做你懂不懂?你嫁到人家家里,好歹有自己的家,不用这样委屈自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常春娥越说心越伤心,想到年老的时候,还有操不完的儿女心,心里就像纠结的蔓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