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芬看到母亲落下泪来,心里一下子也慌了,因为母亲在她面前一直是很坚强的,从没见她掉过眼泪,这次却为自己的事情伤心成这样,自己真是太不孝了,母亲说的这些话,她何偿不知道,可是心里一时也接受不了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家庭了这个事实。
她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常春娥,常春娥怕她头凉,又把被子拉起来披在她身上,像哄小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说:“好孩子,你要嫁过去,就要好好的待人家的父母及你未来的丈夫,这样才能幸福啊,我知道你这二十年来都过得很不容易,爸爸妈妈什么都没有带给你,所有后半生的幸福要靠你自己去掌握,别人是掌握不了你幸福的,只有靠你自己。”
常春娥从来没有在婚姻生活里感受过幸福的滋味,虽然她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幸福,可是如今,只要儿子女儿幸福,那么这就是她的幸福,她没有什么可贵的经验教给女儿,惟一可教的就是要求她可以上孝下慈,做个好媳妇,好妻子,好母亲,如果她还能够做母亲的话,这样大约就能够幸福的吧。
梁大芬内心的抵触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效果,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梁刘两有联婚已被正式提上饭桌,梁守正与常春娥一致同意这个结果,只有梁大平觉得这样是害了自己妹妹的幸福,说靠自己借钱来还债,不能把自己的妹妹卖给人家,张自萍抱起孩子就走了出去,脸色拉得很长。
梁大芬看到嫂子这个样子,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像母亲所说的那样,觉得自己还是要识时务一些,当她嫁出门的那天起,她或许已经不算这个家里的人了,来去匆匆的顶多只能算个客人。
想到这里,她心里更加觉得难受,仿佛一刻也只不下去,本来就是善良的孩子,虽然心里有十八个不愿意,可是听到哥哥这样说很是感动,本来自己的人生已经是这个样子,想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又害怕哥哥背负巨债,然后辛苦一辈子,这就让她心里很过意不去,她说:“哥,我愿意的,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的。”
因为这样一句话,梁大芬的一辈子也就这样定了下来。由于快要过年,大伙都忙着筹备年货,所以梁大芬与刘凌的婚事也搁了下来,过春节的时候,按照当地的风俗,刘凌应该亲自登门送礼的,可是由于他腿脚不便,也只有父母代劳,刘凌的母亲看起来并不是好相宜的人,但是场面上的话还是很会说,说梁大芬过去后,只要好好的伺候自己的儿子,也绝不会亏待她的,如果能够添个小孙子抱抱,那更是皆大欢喜,可是梁大芬在一旁听到刘母说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心里没底,附近的村子都知道梁大芬做过子宫瘤切除手术,一时是怀不了孕的,至于最后能不能生孩子也还是个问题,而刘母这句话无疑是给了梁大芬一份巨大的压力。
常春娥咳嗽了一声,然后笑着说:“我们大芬虽然结过一次婚,但是年纪还太小,在你们家如果有什么不是的,可以尽管说,说不到的也可以告诉我们父母,父母也会说,但无认如何,请你们多担待一点她的不懂事,大家都说了和气生财,家和万事幸,我想你们做到家大业大的家庭,相必这方面的素质也不会很差,上次那个家庭就是那男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谁家的孩子谁家不疼呢?做父母的是真难啊,除非入了土才不会再管儿女的那些事了。”
刘母也点头称是,第一次的“谈判”似乎非常令人满心,刘父刘母吃过中午饭后就走了,等到他们都走了,梁大芬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垂头丧气的低着头,盯着某一虚空处发呆,常春娥知道以梁大芬目前的情况,也不至于要找像刘凌这样的人,加之以前受到刘家拒婚的阴影还没完全散去,所以梁大芬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是看刘家这次的态度仿佛是势在必得,大约也是知道儿子的情况,如果能娶到像梁大芬这样的媳妇那已经是天大的造化,梁大芬虽然嫁过一次人,但并没有生孩子,身段与模样都跟做女孩子时没有什么两样,刘家这次也算是捡了个极大的便宜。
常春娥拍了拍梁大芬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爸爸还在复健阶段,你也看到家里的状况了,所以如果要说对不起你的,也只有你的父母对不起你,没有给你们创造更好的条件让你们不用为自己的生活有后顾之忧,所以你不抱怨别的,要抱怨就抱怨你投生在这样的家庭吧。”
常春娥说完话就去收后厨房,这会侄女晓萱用挥着自己的小手要出门去玩,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她的身子一直向外面倾着,意思是叫妈妈带自己出去玩,张自萍自从生了孩子之后,跟梁大芬的感情也没有那么好了,一心只是扑在女儿身上,眼里再也看不到别的,见女儿那劲头,不免有点口不择言的说:“整天就知道出去走,这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又老是想走,小家伙还在家待不惯啊?”一边说一边笑着往门外走。
大约是听者有心,梁大芬心里一酸,本来就觉得人生无望,原以为到娘家来至少可以躲得一时的清静,安安心心的过一段时间,原来真是这样的,但凡碰上利益关系,便没有永远的朋友和亲人。
哥哥虽然是自己的哥哥,对她肯定没有二话,可是嫂子呢,那是跟自己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的人,而且添一个就添一张口,吃饭穿衣样样要钱,嫂子之所以这样她也是理解的,因为家里确实担不起多一口人的负担,所以她想,也许再嫁已经是她的必出之路,是她别无选择的选择。
熬过了一个冬天,春天是个适合办喜事的季节,所以梁大芬与刘凌的婚期就定在了春天。
结婚那天,梁家并没有准备什么,因为女儿是再嫁,所以家乡的风俗是从简,不铺张不浪费也不请客,刘家也只是安排了一条轿车过来接梁大芬,梁大芬低调的上了车,如同平日遇上熟人蹭车似的没什么两样,梁家也不想大肆宣传,所以村里头很多人还不知道梁大芬再婚的事,梁大芬上了车后,一直开到了条岔路口,已经有几辆轿车待在一边,等这辆接新娘的车开在最前面,然后所有的车都跟在后面,排场很大,比梁大芬第一次结婚要隆重许多,不知道是梁大芬心里原本凄凉还是什么总觉得看到车前面那朵漂亮的百合花,心里竟然想到了丧事,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赶紧去摇开那个念头,可是念头一旦生成就很难再扭转过来,她总觉得这是个不吉利的向征,头一次在拍婚纱的路上碰到赵兵的父亲中风,她那一次没有这次那样慌,仍旧坚信赵兵就是自己这一辈子的归宿,可是这么努力的维持着,到最后还是离婚这样的下场,而这次这样不祥的念头会给自己今后怎样的生活提示呢?还是以悲剧结尾吗?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如前一次那样,她倒宁愿此时此刻跳车,也不要去走那条回头路,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伤不起了。
她坐车里掉眼泪,司机以为她是因为离家想哭,便笑着说:“新娘子舍不得父母吗?要哭也是刚刚在家里哭够了再上车的,这样哭着过去有些失礼,高兴些吧?”她真怕司机会说出令自己尴尬的话来,没想到司机居然这样安慰她,她心里稍稍落了一些,抿着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车子终于停在刘家门前,她老远就听到乐队的凑乐声,有歌手正在唱着《今天你要嫁给我了》,是当下最流行的歌曲,她听了忽然伤感,但是喜气已经迎面而来,她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强颜欢笑的下车,下车之后,她第一眼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刘凌,眉间有些阴郁,看不出半点喜色,只是冷淡的看着她,然后才挤出一个微笑,梁大芬这才配合的挤出微笑望着他笑,然后在众人的围攻下,梁大芬走到刘凌身边,然后推着轮椅走进了院子里。
他们家的亲戚很多,院落也很大,放眼望去,大约摆了有四五十台酒席,这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吗?所有的人都望着众人丛中一点红的梁大芬,无不欢欣雀跃,有吹口哨的,有鼓掌的,还有叫唱的,仿佛都在欣赏刘凌的妻子究竟是何许人也,梁大芬觉得窘,脸红得低下头来,只顾着推刘凌穿过人群,然后坐在主席位上。
宾客们在刘父刘母的招待下,个个面色红润,喜气洋洋,乐队的人看到新娘已经迎过门,气氛也更加高涨,是的士高的音乐,一般的老人家都不爱听这种歌的,可是在这热闹的氛围里,似乎也不计较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