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芬不知道刘母究竟骂了有多久,她只是捂着被子不敢听也不想听,等到院子里静下来,她才慢慢的挪到外面去,满地狼藉,像经历过一场强风暴,她一直不明白,不过就是别人好心的想要帮自己一把,为什么忽然就演变成这样的,真正是人生如戏,前一分钟人是活的,下一分钟人就死了,她呆呆的站在院子中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劫后余生的人,遗世独立的如同一株悬崖边上的松。
她凄苦的笑了笑,这一辈子,还要熬多久才可以到头?还要熬多久?
梁守正被送到县医院后,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确诊为癌晚期,可能也就这几天的生命了,常春娥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昏了过去,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虽然他们在年轻的时候,时常吵架,她气得很了也会说一些可恶的狠话,比如你怎么还没去死等等之类的,可是到老来,不管有没有架吵,只要还有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她就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如今,他是彻底的要离开自己了,她才知道这么多年,他所有点点滴滴的好,他会帮她吹眼睛里的沙子,会把重活自己揽过去,而留轻松的活给她,知道她不吃肥肉,他会把肥肉挑下来,然后把瘦肉夹到她碗里等等,可是医生的宣判之后,她才知道自己舍不得,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现在只怕已经是晚了。
梁大平听父亲说过,如果有一天要去了,一定要在自己家里,晚上梁守正从昏迷中醒来,望着梁大平看了很久,嘴里只是缓缓的说了两个字:回家。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哭得像个孩子,他哽咽着边说:“嗯,爸,咱回家,咱这就回家。
当晚梁大平就办了出院手续,请了一辆车才将父亲送回去,梁大芬看到父亲被医院里的担架送回来,心知,父亲大约大势已去,她在心里除了怪自己而外,还要怪刘家,如果不是刘家今天来闹事,父亲也许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他们。
梁守正送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把梁大平叫到房间里去,不知道在说什么,说了很久,梁大芬怕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要冲进去看父亲,梁大平却拦在门口,眼睛透红的跟梁大芬说:“妹,你别进去,爸说不想见你。”
梁大芬大脑一片空白,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把她当成公主一样疼着,虽然家里穷,可是梁守正疼她在整个村子都是出名的,可是现在非常时期,她心里积了一万个对不起,父亲却不给她机会。
她跪在父亲房间门口,哭着说:“爸爸,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该死,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吧,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吧!”声音凄切哀凉,门口的梁大平眼睛再次湿润,却执意父亲的意愿:“大芬,你别让爸爸难过,他不想见你是有原因的,你要理解他。现在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乖乖听话好不好?”梁大平是好言好语的哄她,梁大芬却突然暴发了:“梁大平,爸爸也是我的,为什么你看得我看不得,爸爸从小最疼我,难道到他要临终的时候都不允许我看他一眼吗?”梁大芬一边说一边往房里头挤,可终究力量不支,抵不过梁大平,她真的要被梁大平气死了,在他面前拳打脚踢的打梁大平。
“大芬,你不要闹。”梁大平很严厉的喝斥道:“爸爸不是不见你,而是因为你现在有孕在身,怕他的浊气冲到了你肚子里的孩子,爸爸一直都是为你着想,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梁大平看到自己的妹妹闹成这个样子,终于忍不住说出其中的原因。
梁大芬一愣,然后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的掉下来,到头来父亲还是一直为她着想,父亲的病情复发跟她肚子里的孩子有着密切的关系,可是父亲选择的是相信自己,她站在门口忽然号啕大哭起来。
梁大平把她搂进怀里,然后安慰她:“爸爸都是为你好,你如果不是坚持要进去看他,我不再拦你。”
梁大芬吸了吸鼻子,反正肚子里的孩子在刘家看来只个不明物,而且她也不相信这些迷信的说法,她擦了擦眼泪,然后直起身子走进了父亲的房间。
父亲似乎已经明白了她有孝心,远远的伸着手握着她的手,嘴角抽动着,却说不出半个字,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过了很久很久,梁守正仿佛是憋足了力气才说出一句话:“孩子,善待自己。”梁大芬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无论是什么意思,梁大芬都拼命的点着头,因为她从小在父亲眼里都是好孩子,所以她要用自己好孩子的形象留在父亲最后的印象里。
梁守正在家里住了两天之后,撒手归西,家里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的悲伤中,尤其是常春娥常常魂不守舍的望着虚空的某处发呆,而且迅速的老去,梁大芬此时不敢太过悲伤,怕母亲看到了心里更加难受,只好陪着母亲出门散步,很不巧的碰见了陈家云,陈家云似乎是幸灾乐祸似的望着常春娥说:“哟,老伴才去了几天,怎么就老成这样了?”
梁大芬一听很生气,以前对陈家云保持着客气的礼貌,完全是看在牛鹏的面子上,但是现在她居然不顾场合,不顾人情面的冷嘲热讽,梁大芬觉得再也忍不下去,当时就指着陈家云的鼻子说:“陈家云,你是不是狗嘴里吞不出象牙来找抽啊,你一把年纪了,也太没有眼力见了吧?你信不信我抽你?”
陈家云自从上次被梁大芬整过一次之后,心里有点怵梁大芬,见梁大芬冷着脸,一点也没有平时的柔顺与平和,心里有点打鼓,只好垂着头说:“我也没说什么啊,你何必这副德兴?”
“你赶快滚开,我不想再看见你,马上从我眼前消失。”梁大芬指着一条路让陈家云走。
陈家云灰溜溜的走了,梁大芬又扶着常春娥走了一圈,常春娥声音很弱的说:“大芬,咱回家吧,你爸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母亲也许只是无心的一句话,梁大芬的眼泪“啪啪”直往下掉,她赶紧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好,回家吧!”
常春娥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停下来,然后喃喃的自言自语:“大芬,你爸爸已经不再了,你爸爸已经走了。”然后站在那里抹眼泪,梁大芬看到母亲难过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似的,她现在才真正的明白,为什么说要结婚,其实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两个人无论中间曾经经历过什么,到头来,这一份相濡以沫也是不可替代的感情。
母亲以前与父亲老是吵吵闹闹,相互攻击,她几度以为父母无法走过这一生,她曾经天真的问过母亲:“妈,你老是跟爸爸吵架,为什么不跟爸爸离婚呢?”
那时候常春娥是这么回答的:“我是因为你跟你哥哥,怕你爸给你找后妈虐待你们。”
也许年轻的时候母亲确实是为了他们两个人而犹豫过,但是会不会也有一瞬间的是因为她不舍得离开父亲?以前她一直不明白,也相信母亲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兄妹两个,现在才知道,母亲与父亲的感情早已是春风化雨般细细腻腻的渗进了生活的柴米油盐中,只有这样的感情才长久稳定,才能在失去的时候,让人这样痛不可抑。
母又俩站在路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举步离开,常春娥已明显的感觉到胸口的空落,她想起以前自己那样倔犟,脾气那样坏,即使到头来,梁守正还是从来没有挑过她的不是,在临到要走的前几天,还握着她的手说:“老伴,我们吵了一辈子,如今再也没人陪你吵了,你可要寂寞了,以后就跟咱孙子孙女说话吧,不要安静下来,我怕你会受不了这份寂静,我在那边等着你。”
最狠的时候,梁守正也说过狠话:“常春娥,你也犯浑,老子一锹砍死你,没完没了的闹,跟你过不如跟头猪过。”这大约是梁守正对常春娥说过最重最重的话吧,可最终也没舍得,两个相扶相持着一路风雨,走到尽头还是那样舍不得,常春娥常常感叹自己在梁守正还在的时候,没有好好的待他,这是她的遗恨,也正是这样的想法作祟,常常的状态非常的不好,脾气倒是没有了,但是整个人像枯井似的,没有任何的波澜,梁大平与梁大芬看在眼里,实在担心得不得了,只好每日每夜的轮流照看,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梁大芬几乎以为与刘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要不是刘凌忽然驾到,她好像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他的妻子。
那天,梁大芬刚刚把母亲的褥子拆下来洗,刘凌家里的车子便停在梁家大门外面,梁大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看到刘凌阴郁的被两个人从车子里扶下来坐在轮椅上,那两个人留在外面,而他独自一人推着轮椅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