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愚蠢在于他们总不愿意相信魔鬼的存在。但我欣赏他们的愚蠢,因为正是这点愚蠢让他们目空一切,变得强大。
——墨癸
一张薄薄的机票,便将董飞芷送往了北京,到达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二分。
北京并没有如天气预报所说的下起雪来。
踏出机场那一刻,董飞芷便开始觉得有些茫然。她是为了一场雪而来的,但是雪却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飘然下落;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失望,但是她仍然觉得非常失望。
上了计程车,她说了一个学校的名字,便开始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在发呆。
北京,是寒冷的。除了这一点,她说不出北京与A城的区别来。
难道这就是郑皓哲选择A城的缘故吗?他选择了一个跟他故乡甚为相似的地方,并安静地长眠于此地。
他终究是爱着这个地方的,虽然他一直想法设法地去逃离。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她的思绪也随着戛然而止。
微微一笑,付了几十元车费给司机后,她便欠身下了车。
一下车,便是一阵凛冽的寒风。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搓了搓双手,然后将那条火红色的围巾系紧了一些。虽然如此,可仍旧觉得冷。
是因为鞋子。
她是个偏执的女人,明知道要去北京,还是只愿意穿白色的帆布鞋。此时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脚异常的冰冷,有种快要僵掉的感觉,又麻又疼。
如果此刻郑皓哲在她身边的话,一定会又气又心疼地抓她去专卖店买雪靴了吧。
思及此,她不禁淡然一笑。
再向前走几十米,便是郑皓哲的母校了。
那是一所野心勃勃的名校,以社会科学见长,学校面积不算大,建筑群又过多,因此显得异常拥挤。校内种满了白桦树,光秃秃的树枝努力地向上伸展着,仿佛想要触摸天空。
在董飞芷眼中,此情此景自然是美的,只是那些白桦树虽稠密却有着疏离感,即使有猛风刮过,树与树之间依旧没有交流,每棵树看上去都如此孤独。
郑皓哲跟她说过,正因为孤独,他在大学期间谈了一场糟糕的恋爱。
他爱上一个女孩,确定恋爱关系后,他却开始厌倦;此时另一个女孩靠近,他因为不知该如何取舍,于是便开始了劈腿。
“然后呢?”她问他。
他微微一笑:“然后就毕业了。”
“她们都不知道吗?”她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他抚弄着她的头发,“或许她们知道,只是在装糊涂。”
“你真的好过分耶!”她叉起腰,一脸凶神恶煞:“若果有一天你敢这样对我,我一定会报复的!”
“你怎么报复?”他笑道。
“我会买两个巫毒娃娃,上面贴上你跟她的名字,每天用针刺一百下,咀咒你们没有好下场!”她瞥了他一眼,咬牙道。
郑皓哲忍不住笑了出声。
“到时我给你买针跟娃娃,让你戳个痛快。”他开玩笑道。
“你有爱过她们吗?”她忍不住开口问他。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有的。只是我现在已经分不清那是不是爱了。也许,只是因为孤独而已吧。”
只是因为孤独。
董飞芷发觉自己永远无法洞悉他的孤独,她只隐隐感觉到他心里有一扇紧闭的门,而他永远将她拒之于门外。她不懂,她也不想懂,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很简单,就是被爱而已。只要他还爱着她,其他一切的都无所谓。
可是结果呢?
一思及此,她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校园内逛了一圈,等走出校门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脚部已经麻木得几乎不能动了。眼看着校门口的天桥上有人在卖烤红薯,她便哆嗦着身子迈开脚步走了上去。
“师傅,我想要一个烤红薯。”她抖着声音说道。
“十块钱一个”师傅将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用旧报纸包好,递给了她,还不忘嘱咐道,“小心别热着。”
“谢谢。”她付了钱,小心接过红薯,便低头像小仓鼠般一小口一小口地啃了起来。
渐渐地,她的身体终于暖和些了,只是脚部还是异常冰冷。
她用力跺了跺脚,轻轻呵了一口气,感到自己一时无处可去,便依着栏杆,看着天桥下的人流在发呆。
这天桥很高,其下的人流就仿佛一队队有秩序的蚁群,随着交通灯的闪与灭在规矩地爬动着,看不出身份,看不清性别,一个个面目模糊,宛如没有生命的符号。
这就是城市所特有的风景。
在这个熙来攘往的城市里面,人与人贴得太近,为了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只有践踏着别人的影子,呼吸着别人的呼吸,才能勉强生活下去。
那么窘迫,那么身不由己。
就宛如学校那些拥挤的白桦树一般,各有各的追求,各有各的孤独,于是成就了一幅既美丽又碍眼的风景。
如果砍掉一些树的话,风景可能截然不同了吧?
如果天桥突然倒塌下来的话,又能压死多少个人呢?
思及此,董飞芷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缩了缩身子,便下意识伸手去触摸胸前的南瓜车吊坠。没想刚碰了一下,那项链竟毫无预警地松脱,像一颗拖着尾巴的彗星般淹没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她身体倏然僵住。
蓦地,她脑海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强烈冲动,在那股冲动驱迫下,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无法自控地撑住栏杆,企图翻身从天桥上跳下去。
她绝望得想尖叫,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将她拦腰抱住。她无力地挣扎了几下,终于整个倒在那人的怀中。她用力地喘了好几口气,回过头来想道声谢,没料一抬头,竟赫然看见墨癸那张俊美得叫人惊骇的脸。
只见他眼眸一弯,神情无辜。
“只是想开个玩笑,看看自己的能力恢复得如何而已。”他嘴角轻轻一扬,道:“看来目前杀人的能力还是有的,虽然自杀是最不完美的死亡艺术,也是最低级的力量展示。但至少我还是做到了。”
“你……”她瞳孔收缩,猛力地想要推开他,可惜无果。
“听着”他抱紧了她的腰,低声道,“刚才不过是个玩笑,我可一点也不想得到你的灵魂。”顿了一下,他又危险地凑近了她的脸,道:“其实你应该明白,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指令,好让我们完成彼此的契约。”
董飞芷内心不禁一沉,头脑开始一片混乱。
“这是你的实体?”她后知后觉地喃喃道:“你终于以实体出现了?”沉默了一阵,她又挣扎着大叫起来:“放开我!你不是真的,你只是……是幻觉!快放开我!”
墨癸侧着头,颇有兴味地看着眼前那个自欺欺人的女人,像在观赏着一只被困在笼子中的小白鼠。
它嗅到了死亡气息,在抗拒着自己的宿命,于笼子中疯狂地乱抓乱叫。
他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
吵死了。
猝不及防地,他以唇堵住了她的嘴,中断了那阵令人听而生厌的声音。
董飞芷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一时无法呼吸。
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吻,他嘴唇太薄,一碰便触到了坚硬的牙齿,但他似乎丝毫不在意这点,只是像蛇般吐出舌尖,轻轻在她唇上舔了一下,便成功地将她的嘴巴严密地封住。
“以前只需要打个响指就能做到的事”他叹息道,“现在却要动用那么繁琐的方式才能做到,果然还是没有恢复好啊。”
董飞芷瞪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声音。
“其实我很认同你的想法的。”他微微一笑,道:“关于那个天桥倒塌的想法。”
“可惜啊”他又自语道,“目前以我的能力还做不到这一点,不过没关系。”说完,他温柔地举起她的左手臂,指向不远处正在卖烤红薯的师傅道:“看到那人了吗?”
董飞芷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墨癸好心地解释道:“那是个既可怜又可恨的人,年轻时挥霍无度,败掉了所有家产,之后又迷上赌博,害得家破人亡。他的老婆本以为可以跟他共患难,但没想到他竟然用仅有的积蓄包了个二奶。终于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自杀身亡。”顿了一下,他双眸一弯,问道:“你说,他该不该死?”
董飞芷感到唇部一阵发凉。
“这不关我的事。”她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墨癸抱紧了她的腰:“这怎么不关你的事呢?”他在她耳边低语道:“亲爱的,让他替你死好不好?”
“不好!”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墨癸挑高眉毛:“为什么?”
“我找不到理由!”
“难道可怜不算是理由么?”他不解:“难道可恨也不算理由?”
“在我眼中这些都不是理由!”
“那什么才是理由?”他看着她:“杀人还需要理由吗?难道为了活着而杀人这都不算是理由?”
“不算!”董飞芷挣扎着想逃脱他的怀抱。
“哎呀。”他一脸头疼状:“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才愿意杀人呢?你以为你这样叫做善良吗?你这样叫做愚蠢,叫做懦弱!你连杀人的勇气都没有,你怎么可能会有勇气活下去?”
这是什么谬论?
“你不是人类”她咬牙说道,“你永远不会明白人类的感情,人类的心思!你无法经历死亡,所以你永远也不可能明白活着对一个人的重大意义!没错,我是很不想死,可是我更不想杀人!我不像你,我是一个有血有泪的人,我懂得生命的意义!”
“魔鬼是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墨癸微微一笑,道,“只要我们愿意,我们便能对一切事物了如指掌。包括人类廉价的感情,人类复杂而矛盾的心思,以及所谓生命的意义。我们是魔鬼,我们能用永生来锤炼自己的智慧,而作为人类的你,永远被时间局限,愚蠢无知!”
董飞芷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意。
这个表情彻底激怒了墨癸。
“既然如此……”话语刚落,一阵怪风刮起,他背后赫然扬起了一双无形的膜翼。下一刻,他用力抓紧了她的肩膀,瞬间将她隐匿到半空中,冷笑道:“……就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情,好让你那些愚蠢无知的想法一一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