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兄弟俩走进餐厅。余曼姿怀疑的、微笑的看看黎晓暄:“汪魏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她故意的,明知故问。
“是啊!”黎晓暄说,张大了眼睛:“把你骂得天翻地覆,一塌又糊涂!”“晓暄!”汪魏笑着对她拱拱手,满脸的书卷味儿。
“你爱开玩笑,我们这个实心眼的曼姿,是什么事都认真的呢!”
“怎么?”黎晓暄故意挑起眉毛,认真的说:“你刚刚不是告诉我,和余曼姿是‘时时相见,刻刻相厌’吗?”
“咳!”汪魏咳了一声嗽,尴尬的看黎晓暄:“你是真听错了呢?还是故意开玩笑?”“噢!”黎晓暄拍拍脑袋,恍然大悟的。
“我说错了一个字。他说的是‘时时相见,刻刻不厌。’我看他有点傻气,余曼姿,你怎么会嫁他呵?他真有点傻气,是不是?他每天上班不知怎么上的?应该再加两句话:‘分分别离,秒秒思念!’哇!”她笑着转向汪浩,小声说:“我是不是还有点文学天才?”
“你——”汪浩盯着她,又笑又爱又宠又怜:“你是个古怪小精灵,很会翻江倒海的!”
“我已经领教了!”汪魏说,抬头对父母。
“爸、奶奶,你们当心,她是够厉害的了。”
“我早就领教了!”汪墨晗笑着嚷:“上班第一天,就跟我抬杠抬个没完,气得我差点把她解聘!”
“你怎么不把她解聘啊?”汪浩埋怨的喊:“如
果你不用她当秘书,我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
“也应该有个人让你吃吃苦!”老祖宗对汪浩点点头,“免得一天到晚,眼高于顶,对每个女孩都三分钟热度……”
“咳咳咳!”汪浩真咳嗽。
老祖宗没会过意来,转向黎晓暄:
“晓暄,你不知道,这小子有过多少女朋友……”
“咳咳!”汪浩再咳,端了一碗汤直送到奶奶嘴边去。
“奶奶!你喝口汤!奶奶,你要不要吃鲍鱼?唔,有你最爱吃的螃蟹,奶奶,我给你剥螃蟹。你要钳子,还是要黄?啊呀,这只螃蟹好肥,你看!奶奶……”全桌子的人都在笑。黎晓暄肚子里在笑,脸上却一股认真样,直望着老祖宗。
老祖宗推开了汪浩的手,自顾自的说下去:
“这小子自命不凡,给那些女朋友取了一大堆外号,这个是斗鸡眼,那个的下巴可以当汤匙,这个眉毛太粗,那个声音太细,还有位朱小姐,长得真够漂亮,简直没地方可挑,他却嫌人家姓不好。”“姓不好?”黎晓暄问,兴趣真的来了。
“他说,如果结了婚,就变成汪朱联婚,听起来像小猪联婚!”黎晓暄差点喷饭,全桌都笑成了一团。黎晓暄用手指指汪魏,再指指余曼姿,笑得不过气来。余曼姿眼珠一翻,这才会过意来,她又笑又噘嘴,瞅着汪浩说:
“好哇!你在背后损我们,当心,你那些粉红色事件,我也不帮你保
密了……”汪浩立刻对余曼姿打躬作揖:
“曼姿,曼姿,不,嫂嫂大人,你就饶了我吧!”
“汪浩,”汪魏用手托着下巴,一股沉思状:“我记得你对那个崔崔……崔什么的女歌星……”
汪浩跳起来,也不顾什么餐桌礼貌了,他跑到汪魏身后,一把就蒙住了他的嘴,大声说:
“人家才从外地回来,你们是不是存心要把我再逼走啊?”
“好了好了!”老祖宗慌忙说,掩不住那“爱孙心切”的情怀。
“咱们不开他玩笑了!在黎晓暄面前,好歹给他留点面子吧!来,汪浩,”她打圆场:“你给我剥了半天的螃蟹钳子呢?”
“他呀!”余曼姿细声细气的说:“剥完了壳,就一不小心把钳子放到黎晓暄碗里去啦!黎晓暄听得出神,就一不小心把钳子给吃下肚子里去啦!”这一下,满桌哄然,黎晓暄的脸孔涨红了,瞅着余曼姿,这才发现,她也有这么活泼和调皮的时候。汪浩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立刻摆脱了这一层尴尬,反而大笑特笑起来,老祖宗惊奇的望着他,说:
“你笑什么?”“笑我自己哇!”汪浩嚷着。转头面对黎晓暄,正色说:“我一生不侍候女孩子,只有女孩子侍候我,现在我完蛋了!会被他们说一辈子,笑一辈子,你信吗?等我们老到八十岁,我奶奶还会对我们的曾孙子说:阿猫啊……”
“什么?”老祖宗问
:“阿什么?”
“我叫汪浩,我曾孙子叫阿猫。”汪浩一本正经的,又继续说:“我奶奶会说:‘阿猫呀,你知不知道你曾爷爷当初给我剥螃蟹钳的故事呀……’就这样,这故事会一代传一代,将来几百几千年后,汪家的列子列孙,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有一个叫汪浩的老祖宗,把要孝敬给老老祖宗的螃蟹钳子,孝敬给了他那未进门的黎氏太夫人!”
全桌的人被他说得脑筋都转不过来,等到转过来,就又都忍不住笑得天翻地覆。连保姆也笑,厨房里的阿姨,也伸个头出来笑,花园里的纺织娘也笑,肯氏南洋杉和海棠、月季统统都笑了。
夜色也在笑,昨夜的风雨早成过去,月色明媚如水,流动在树梢花影中。黎晓暄环室四顾,早忘了这是“汪”家,忘了这是“豪门”,只看到有种名叫“幸福”的气氛,正慢慢的扩散开来,扩散开来,扩散开来,直至充塞在房间的每个空隙里。
就在汪家被幸福和笑声充满的时候,夏莉和吴小寒也正在吃晚餐,夏莉一手做的菜,小公寓里有灯有酒,窗外有云有月。一样的夜色,一样的空气,只是,情况与气氛却和汪家大大不同。吴小寒进门时,情绪就不太好,坐在沙发里,他说:
“今天看了一则新闻,有个女人放火烧死了四个儿女,再卧轨自杀了。”夏莉一怔。
“为什么?”“因为她
丈夫移情别恋,离家出走。其实,这也不值得杀孩子呀!”他摇摇头:“你没看到火场,一片凄凉!”
“别说!”夏莉慌忙阻止:“也别形容,否则,我做了半天的菜都白做了。”吴小寒正眼看她。
“你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
她深刻的凝视他。
“是吗?”“是的,”他诚心诚意的说:“能够拥有你的男人,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她的心脏猛的一跳,几乎冲口而出:你要当这幸福的男人吗?但是,吴小寒四面张望,问:
“晓暄呢?”夏莉深呼吸,走近吴小寒,在他身边坐下。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她沉声说:“汪浩回来了,昨天半夜到达杭州,从机场就直杀到我们家。”
“哦!”吴小寒应了一声,紧盯着夏莉:“怎样呢?发生了什么事吗?”夏莉拉起他的手:“来,我们来吃饭,一面吃一面谈。”
吴小寒没说话,走到餐桌前坐下来。他阴沉的看桌面,问:
“你没准备酒?”“不要喝酒,好吗?”夏莉半恳求的。
“你一喝酒就会胡闹,又唱又跳的。我想跟你谈点正经事。”
“给我一点酒,什么酒都可以!”他沉郁的说:“我保证不醉!”夏莉无可奈何的拿来了酒杯和酒,一瓶最淡的葡萄酒,他看看酒瓶,笑笑说:“你们好像只有葡萄酒。”
“我不想让你醉。”“你不知道,真正醉于酒的人很少,人会醉,只因为
自己心理不平衡。你去下城区参观一下,那儿的人没有喝酒,个个都醉。”“下城区?”她不懂他在说什么。
“下城区精神病院。”他接口:“我去那儿参观过,那时候为了培训课件,有关沟通方面的题材,参观后我还写过一篇特稿,有个房间里住了二十几个人,属于没有危险性的,病状轻微的病人。其中有个老人给我印象深刻,他笔直的站在墙角,把一只手伸在前面,动也不动,站了已经好几小时了。医生说他一进病院就是这样,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一盏路灯。我看他的手举得那么久,都代他手酸了,我走过去问他:‘你在做什么?’他答:‘我不能动,我是路灯。’我故意在他手下张望了一下,说:‘路灯怎么没有灯泡呢?’他说:‘灯泡坏了,用得太久,已经坏了。’我说:‘那么,你就不要当路灯吧。’他悲哀的说:‘不行,我是一盏不亮的路灯。’”吴小寒住了口,倒满酒杯,抬起头来面对夏莉:“你瞧,疯子有疯子的哲学,我不知道他一生遭遇了些什么事?但深深体会到他的悲哀,一盏必须站在那儿,忍受风吹日晒,而不亮的路灯。后来,我很想以这个题材,写一篇东西,题目就叫‘不亮的路灯’。”
“你写了没有?”夏莉关怀的。
“我没写。因为几个月后,我再去下城区,那老人已经不在了,我问医生:
那盏路灯呢?旁边有个年轻小伙子躺在床上,一本正经的说:路灯被台风吹倒了。我问那年轻小伙子:你躺在这儿干嘛?他对我很认真的说:‘如果我不躺下来,台风也会把我吹倒的,我是倒地的路灯。’”他喝了口酒,看着夏莉:“后来我问医生,怎么路灯病还会传染呢?医生说,那小伙子送进来的时候,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后来居然崇拜起那盏路灯起来,还曾经爬上屋顶,把灯泡拆下来,硬要装到那老头的手上去。然后有一天,老头终于倒下来死了,这年轻人也倒下了,变成了一盏倒地的路灯。”
夏莉有些难过,这故事影响了她的情绪,她抑郁的望着他,抑郁的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随便谈谈而已。”吴小寒说:“人的内心,是个永远不可解的谜,深不可媒所以世界上会发生许多怪事,你知道那母亲为什么要烧死自己的孩子?因为爱,她爱他们,不忍心丢下他们一个人走,就干脆来个‘要死一起死’。”
“你看了这么多事情,想过这么多问题,你应该是个把人生看得很透很透的人了?”
“真能把人生看透的,是神,而不是人。”吴小寒注视着她:“说实话,我从没把人生看透!从没有。一个看透人生的人是四大皆空的,名利爱情婚姻都可不要,而我呢?我在挣扎、抢接单,抢培训,名、利、爱情我都想
要。你和黎晓暄,总是鼓励我振作、奋斗,振作奋斗是在追求什么?成功?怎样就算成功?有名有利有事业?你瞧,夏莉,你也不是一个能把人生看透的人,那个倒地的路灯,可能反而把人生看透了,反正站起来也会倒下去,灯亮过了也会熄灭。不如干脆灯也别亮,就躺在那儿吧!”
“你说得很消极。”
“不,我没看透人生,不算消极,你看,你追求汪浩八年,还不及人家黎晓暄8个月,你说你为了什么,你不也一样看不透人生吗。”他振作了一下,坐正了身子。
“好,把你没说完的话说完,你说汪浩回来了。然后呢?黎晓暄把他赶出去了吗?”
夏莉默默的瞅着他,沉默不语。
“那么,”他用手摸着胡子,眼光更阴沉了。
“她原谅了汪浩,跟他和好如初了。那么,她要嫁进汪家,做汪家第二个儿媳妇了。你瞧,夏莉。人类多现实,黎晓暄昨天还问我要不要她?”“你并没有说要她,”夏莉低低的说,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你告诉过我,你对黎晓暄忘不掉汪浩很愤怒,但你并没有爱上黎晓暄。”“你错了。”吴小寒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爱上了黎晓暄!”
“什么?”夏莉吃惊的问:“你爱她?你真的爱她?出自内心的爱她?像当初爱余曼姿一样的爱她?”
“我爱她,因为她被汪浩所爱!”他沉稳的说,把酒杯重
重的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好,告诉我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汪家吗?”夏莉奔过去,用双手抱住他的胳臂。
“小寒!”她又紧张,又伤心,又着急。
“你千万别做会让你终身后悔的事!你放了他们吧!饶了他们吧!不管怎样,汪浩和黎晓暄都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真对不起你的,只有一个余曼姿,而你昨天,也已经原谅她了!”
“我并没有原谅余曼姿,”吴小寒咬牙说,额上的青筋在跳动,眼里冒着火。
“只是,再见到余曼姿,我发现她变了,变得成熟,变得会说话,变得高贵文雅……她不是我的余曼姿了,她是汪家的余曼姿了!我发现……我不能再爱她了。我以为她的婚姻会很不幸福,她会是个可怜兮兮的,瘦弱苍白的小女人,我完全错了。她幸福,她快乐!她唯一的不幸福,是我的不幸福,她唯一的不快乐,是我的不快乐!这对我是很厉害的当头一棍,换言之,如果我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她是很幸福很快乐的!不,夏莉,我没原谅余曼姿,只是不爱她了!”“不爱她,还恨她?”夏莉喃喃说。
“也不恨她,我恨汪家!”他再咬牙咬得牙齿发响。
“我恨那兄弟两个!我恨黎晓暄不争气,她居然又向汪家低头……我……我找他们去!”夏莉死命拉住他的胳臂,眼中含泪了。
“你不爱黎晓暄,何苦去破坏他们?你何
苦?你何苦?你去了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要死大家一起死!”他叫着,眼白涨红了,声音变粗了。举起酒瓶,他把半瓶酒都倒进了嘴里。酒从嘴角溢出来,溅满了衣裳。夏莉又惊又急又怒又伤心,她一把握住了酒瓶,死命要抢过去。吴小寒恼怒的把她一推,她站不稳,摔倒在地毯上,他灌完了酒,把空酒瓶扔在沙发上,转身就要往外走。夏莉爬起来,半跌半摔的冲到门边,拦门而立,哭喊着:
“你要干什么?你想想清楚!汪家从头到尾就在让你!你以为他们会怕你吗?论打架,汪家自己不动手,他们手下的人就可以把你揍得半死!论杀人,你的手握笔还有点力量,握刀根本就不及格!论道理,人家有权追求未婚小姐,你根本就在无理取闹……”“住口!”他大喊:“你也帮他们!你也骂我!”他举起手来,就给了她狠狠一耳光。
她被打得头都晕了,耳朵里一片尖鸣,嘴中有了咸味。她没动摇,仍然拦门站着,仍然死盯着他,仍然泪眼凝注,她放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黎晓暄不是你的女朋友,她始终是汪浩的!”
“她现在是我的!”他暴怒的叫:“我已经把她从汪浩手里抢来了,好大胆的汪浩,居然要再从我手里抢走!”
“你在自说自话!黎晓暄没有爱过你!”
“她爱的!”他大叫,因内心受伤而暴怒
如狂。
“她要嫁给我,她问我要不要她!她爱的是我!”
“你明知道不是!”她残忍的点醒他。
“她为了赌气想嫁你,你为了报复想娶她,你们两个谁都没爱上谁。她不爱你,吴小寒,她喜欢跟你在一起,可以排遣她对汪浩的思念,这不是爱……她把你当一种填充物……”
“你住口!住口!”他昏乱的大喊:“你是个什么怪物,在背后如此残忍的批评你的好友,你可以把汪浩让给黎晓暄,但是我不能把黎晓暄让给汪浩这个混蛋……”
“我不是批评晓暄,也不是让,这是爱情,强求不来……”夏莉打断了他。
“滚!”他吼着,又给了她一耳光。
她跌倒下去,坐起来,她背靠在门上,依然用全力拦住那扇门,虽然她已经在眼冒金星,浑身冷汗。
“你是个疯子,”她说:“你该进下城区精神病院去!”
“好,我是疯子,”他斜着眼睛,皱着眉头,一脸的狰狞。
“疯子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要去把汪家放火烧掉!你走开!走开!”她匍匐在地上,用力抱住了他的腿。
“我求你不要去!我请求你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