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老师!她跨了过来,把黄小宁从母亲的手下拉出来,用胳膊格开了母亲。
“够了,够了,你也打够了!”王老师粗声说。
母亲呆了。她惊愕的看看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年轻女人,再掉头望着黄小宁。小宁现在倚着一张桌子,勉强的站着。那母亲忽然恍然的发现,这个男孩已经长大了。他虽然憔悴,虽然瘦弱,虽然苍白,却依然掩饰不住他的肌肉往外拱,已经长出些许的胡子来了,有那么一点男子汉字气息了。从什么时候起,这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块头?从什么时候起,这男孩变得如此的帅气,1米7的个头?一层女性本能的嫉妒从她心中升起,迅速的蔓延到她全身每个细胞里,她转向王老师,怪声嚷着:“哎唷,你个小子居然有人撑腰了!”向王老师跨了一步,她挺挺胸膛:“你干嘛护着他?你心痛是不是?哦——”她拉长声音,眼珠在王老师及小宁身上转来转去。
“我明白了!他又不是你的什么人,要你来心痛?”她怒视着王老师:“我明白了!他现在大了,你心动了是不是?她长得高大帅气把你勾住了是不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娘们敢来勾引我的儿子……”她咬牙切齿:“你们干了些什么好事?你们说!你们说!”
“你胡扯什么?”王老师真的被触怒了,他向黄母迈了一大步。
“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告你!”
这一下不得了了,那母亲大大的被刺伤了,疑心病还没消失,自尊心又蒙受了打击,她立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了起来,一面呼天抢地的大嚷大叫:
“哎唷,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做了什么丑事呀?现在看我不顺眼了!哎唷,你们联合起来欺侮我!哎唷,我前辈子造了什么孽呀,这辈子这么倒霉!”她向王老师一头撞去,大大的撒起泼来:“你杀了我好了!你连我的儿子都勾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黄小宁听着这一切,他大睁着眼睛,心里只是模模糊糊的想着:这个“家”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母亲那些秽言秽语使他震惊得已无力开口,何况,他胸口正在剧烈的绞痛着。逐渐的,他眼前的老师和母亲都成了模糊的影子,他只看到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的母亲,像一个幻影般在晃来晃去,他想解释,想阻止母亲,不要再让她说出那些疯话,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一股热潮从她嘴中直冲出来,他用手蒙住嘴,睁眼看去,只看到满手鲜血。她眼前一黑,就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似乎有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但他终于悠悠醒转,浑身从头到脚都在疼痛,痛得他分不清楚到底什么地方最痛,他的神志依然迷糊,头脑昏沉得厉害。模糊中,她听到黄克在他身边呜呜哭泣,
于是,他想,他快死了,他知道,他是真的快死了,因为他喉咙中腥而甜,没清醒多久,他便又晕了过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一次醒过来,朦胧中,她听到王老师的声音在说:“这样不行,我们要把他送医院。”
“送医院?”母亲叫着。
“我哪有钱送他去医院?家里连买菜的钱都没有呢!”“可是……”王老师的声音又疲倦又乏力。
“这样子,他会死掉。”“他装死!”母亲还在喊:“装死!装死,装死……”
他失去了知觉。就这样,他昏一阵,醒一阵,又昏一阵,又醒一阵……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几分钟,几小时,还是几天?他只感到生命力正一点一滴的从他体内消失,像剥茧抽丝般,缓慢的抽掉,一丝丝,一缕缕的抽掉……他越来越衰弱,越来越无法集中思想。
“小宁,”黄克边哭边说:“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生命是什么什么好美丽的,你说过的,小宁……”是的,我说过的:生命是美丽的,生命是充满了爱与希望的,生命是喜悦的……我说过的,是的,我说过的!小宁心中像掠过了一道强光,陡然间,那求生的欲望强烈的抓住了他: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他猛的惊醒了过来,思想飞快的在他脑子中驰过,他的生命线在什么地方?他脑海里掠过一个电话号码,一个被他记得滚瓜
烂熟的电话号码!他张开眼睛,盯着黄克,他努力的、挣扎的喊:
“黄克!黄克!”“小宁?”黄克惊喜的俯过身去。
“听着,黄克,”她喘息着:“去……去打一个电话,去……去找黎老师,黎晓暄,去!快去!那电话号码是……”他念出了那个号码,昏晕又开始了,痛楚又开始了,他喃喃的重复着那个号码,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然后,他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已经晚上十二点多钟了,汪家的电话铃蓦然间响了起来,这在生活起居都相当安定的汪家来说,是件十分希奇的事。汪浩和黎晓暄刚上床不久,正在聊着天,还没入睡,黎晓暄推推汪浩说:“你去接电话,谁这么晚打电话来?”
“准是尹俊驰那家伙!”汪浩说,一面下床找拖鞋。
“他自从失恋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起来了!”
“他没恋爱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能疯嘛,”黎晓暄笑着说:“你快去接电话吧,铃一直响,待会儿把爸爸和奶奶都吵醒了!”汪浩跑进了客厅,一会儿之后,他折回到卧室里来,带着一脸希奇古怪的神色。
“晓暄,是你妈打电话来!”
“我妈?”黎晓暄翻身而起,吓了一跳:“家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妈要打电话来?”
“没事,你别紧张,电话已经挂断了。她说有个小男孩从四川打电话去找你,哭哭啼啼的说要找黎老师,她没办法
,已经把我们的电话告诉那小女孩了……”
话没说完,客厅里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汪浩说:
“果然!一定是那小男孩!”
黎晓暄冲进了客厅,一把抓起听筒:
“喂?”她说:“哪一位?”
“我要找黎老师!”对方真是个小女孩,在一边哭,一边说:“我要找黎老师,黎晓暄老师!”
“我就是,”黎晓暄急急的说,又惊奇又诧异,“你是谁?有什么事?”“黎老师!”那孩子哭泣着嚷:“你快点来,黄小宁要死了!”
“什么?”黎晓暄完全摸不着头脑:“你是谁?是谁?说清楚一点,谁要死了?”“黄小宁,黄小宁要死了!黎老师,你快来,小宁要我找你,你快来,他恐怕已经死了!你快来……”那孩子泣不成声了。黄小宁!黎晓暄脑中像电光一闪,立即想起那个楚楚可怜的,哀哀无告的小男孩!她深抽了一口气,大声问:
“在什么医院?”“没……没有在医院,”孩子哭着:“他妈妈不肯送医院,在……在他家里……”“听着!”黎晓暄毫不考虑的喊:“你回去守住黄小宁,我马上到你们那里去!”挂断了电话,她冲进卧室里去穿衣服。汪浩拉住了她,不同意的说:“你知道几点钟了?你要干什么?”“汪浩!”黎晓暄严肃的说:“你爱不爱我?”
“怎么?”汪浩一愣。
“我当然爱你!”
“你如果爱我的话,别多发
问,”黎晓暄坚定的、急促的、清晰的说:“赶快穿上衣服,开车送我去机场,救人如救火,我们没有时间耽搁,快!快呀!”
汪浩慌忙脱下睡衣,换上衬衫和长裤。
“但愿我知道你在忙些什么……”他叽哩咕噜的说。
“我的一个学生有了麻烦,”她说,拿了皮包,向屋外冲去。
“她的伙伴说他快死了!”
“他家里的人干什么去了?”汪浩一面跟着她走,一面仍然在不住口的抱怨:“你又不是医生,我真不懂你赶去有什么用?”“他就是黄小宁,记得吗?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男孩子!”“哦!”汪浩又愣了愣。
“我以为你早已摆脱了那个黄小宁了!”汪老太太和汪墨晗都被惊醒了,汪老太太把头伸出了卧室,惊讶的喊:“什么事?半夜三更的,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对不起,奶奶!”黎晓暄匆匆的喊:“有个朋友生了急病,我们要赶去看看,如果没事,马上就会回来的!”
话没说完,她已经冲出了大门,冲进了电梯,汪浩紧跟着她走进电梯,嘴里还在说:
“我看你有点儿疯狂,一个学生!你只教了他一年的课,他有父有母,你管他什么闲事?生病应该找医生,不找医生找你,他家里的人疯了!难得又会碰到你这个疯老师,居然半夜三更……”黎晓暄搂住汪浩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使他那些个埋怨的话一句也说
不出口。然后,她放开他,笑笑说:
“你宠我,就别再埋怨!”
汪浩望着她,摇头,叹气。
“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下了楼,钻进车子,汪浩发动了马达。
目标机场。
为了安全,汪浩最终还是决定和黎晓暄一起赶往四川。
到四川以后,汪浩又租了一辆车,赶往黄小宁的家里。
快进村的时候,又是一天的晚上,黎晓暄指示着路径,那个地方,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车子迅速的奔驰在山路上,不同形状的弯路,又过了一座桥,穿过桥底,终于停在那一大堆破烂的火柴盒中间。汪浩四面望望,不安的耸了耸肩:“这儿使人有恐惧感。”他说。
“我最好陪你进去!是哪一家?还记得吗?”黎晓暄迟疑的看着那些都很相似的房子,一时也无法断定是哪一家,尤其在这暗沉沉的黑夜里。她站在巷子中间,四面张望着,然后,有个小小的人影一闪,黄克打屋檐底下冒了出来。
“黎……黎老师?这边走。”他怯怯说。
黄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往屋子里拉,他小小的身子吓得不住抖索着。
“黄小宁……黄小宁……”他抽噎着说:“他快要死了!”
“别怕!”黎晓暄紧握了黄克一下。
“我们进去看!”她回头叫了一声:“汪浩,你也进来,这屋里有个女人,我拿她是毫无办法的!”他们冲了进去,一走进房内,黎晓暄就
看到,那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女人正呆呆的坐着。看到了他们,那女人跳了起来:
“你们是谁?半夜三更来我家做什么?”她其势汹汹的问。
“我们来看小宁!”黎晓暄昂着头说:“听说他病了!他在什么地方?”黄克用小手死拉着她,把她往屋后扯。
“在这边!你们快来,在这边!”
黎晓暄无暇也无心再去顾到那女人,就跟着黄克来到一间阴阴暗暗的房间里,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血腥味。然后,在屋顶那支15瓦的灯光下,黎晓暄一眼看到了黄小宁,在一张竹床上,小宁那瘦弱的、痉挛成一团的身子,正半掩在一堆破棉絮中间。他的头垂在枕头上,脸色比被单还白,唇边,满枕头上,被单上,都染着血渍。在一刹那间,黎晓暄吓得脚都软了,她回头抓住汪浩:
“她把他杀了!”她说。
“不是,不是。”黄克猛烈的摇着头。
“小宁病了,他一直吐血,一直吐血。”汪浩冲了过去,俯下身子,他看了看小宁,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抬起头来,他很快的说:
“他还活着!”
黎晓暄也冲到床边,摸了摸小宁的手,她试着叫:
“黄小宁!黄小宁!”小宁毫无反应的躺着,只剩下了一口气,看样子,她随时都可以结束这条生命。黎晓暄恼怒了,病成这样子!那个母亲若无其事,她是安心要让他死掉!她愤怒的问黄克:“他病了多
久了?”“从昨天下午就昏倒了,”黄克抽抽噎噎的说:“王老师说要送医院,他妈妈不肯!”“黎晓暄!”汪浩当机立断。
“我们没有时间耽误,如果要救她,就得马上送医院!”
正说到这,王老师也闻讯赶来了,带着满脸的无奈说:
“黎老师,如果你们的经济条件允许的话,你们……你们做做好事,把他带走,别再……送……送回来,在……在这样的家庭里,他……他活着,还不如……不如死了好!”黎晓暄气得发抖,她瞪视着那个母亲。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她叫:“你见死不救,就等于在谋杀他!我告诉你,小宁如果活过来,我就饶了你!如果死了,我非告你不可!”
“控告我?”那个“母亲”抬起头,似乎也明白小宁危在旦夕,她那股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已经收敛了,反而显得胆怯而怕事,她嗫嗫嚅嚅的说:“他生病,又不是我要他生的,关我什么事?”黎晓暄气得咬牙切齿。
“你是第一个凶手!”她叫:“你巴不得他死!”
“黎晓暄!”汪浩说:“少和她吵了,我们救人要紧!你拿床毯子裹住他,我把他抱到车上去!”
一句话提醒了黎晓暄,她慌忙找毯子,没找到,只好用那床脏兮兮的棉被把他盖住。汪浩一把抱起了他,1米7的个,可身子却那样轻,抱在怀里像一片羽毛。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那张脸,如
此苍白,如此憔悴,如此怯弱……那紧闭的双眼,那毫无血色的嘴唇……天哪!这是一条生命呢!一阵紧张的、怜惜的情绪紧抓住了他:不能让他死去,不能让一条生命这样随随便便的死去!他抱紧他,大踏步的走出屋子,一直往车边走去。把小宁放在后座上,黎晓暄和王老师,还有黄克坐进去搂住了他,以防他倾跌下来。
汪浩发动了马达,车子如箭离弦般向前冲去。毫不思索的,汪浩一直驶向镇卫生院。黄克不再哭泣了,只是悄悄的注视着黄小宁,悄悄的用手去抚摸他,黎晓暄望着这二人,一刹那间,她深深体会到兄弟情深这句话的含义。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安慰的紧握住黄克的手。黄克在这一握下,似乎增加了无限的温暖和勇气,他抬眼注视着黎晓暄,含泪说:“黎老师,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黎晓暄颇为感动,她眼眶湿润润的。
“别叫我黎老师,叫我黎姐吧!”她说。
“黎姐!”黄克非常非常顺从的叫了一声。
“你永远做我们的姐姐好吗?”她直视着他,眼里闪着期盼的泪光。
黎晓暄用手轻抚他的头发。
“黄克,是你挽救了小宁的生命。”黎晓暄很认真的说着。
“小宁不会死的,是吗?”黄克的眼里燃烧着希望。
黎晓暄看了小宁一眼,那样奄奄一息,那样了无生气的一张脸!黎晓暄打了个寒噤,她不
愿欺骗眼前这个善良的孩子。
“我们还不知道,要看了医生才知道!”
黄克的小手痉挛了一下,他不再说话了。
车子停在镇卫生院的门口,汪浩下了车,打开车门,他把小宁抱了出来。小宁经过这一阵颠簸和折腾,似乎有一点儿醒觉了,他呻吟了一声,微微的张开眼睛来,无意识的望了望汪浩,汪浩凝视着这对眼睛,心里竟莫名其妙的一跳,多么澄澈,多么清明,多么如梦似幻的一对眼睛!
镇里的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后,说镇里看不了,要转到市里的大医院才行。
一行人又匆匆的上车,由王老师引路,又过了几个小时,才到了市医院。
进了急诊室,医生只翻开小宁的眼睛看了看,量血压,黄克被叫了过来,医生一连串的询问着病情,越问声音越严厉,然后,他愤怒的转向黎晓暄:“为什么不早送来?”黎晓暄也来不及解释自己和小宁的关系,只是急急的问:
“到底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严不严重?”医生叫着说:“她的高血压只有八十二,低血压只有五十四,她身体中的血都快流光了!严不严重?他会死掉的,你们知道吗?”他再看了看血压表:“知不知道她的血型?我们必须马上给她输血。”
“血型?”黎晓暄一怔:“不知道。”
医生狠狠的盯了黎晓暄一眼,转头对护士说:
“打止血针,马上验血型。”再转向
黎晓暄:“你们带了医药费没有?他必须住院。”黎晓暄又怔了一下,她转头对汪浩说:
“我看,你需要去拿钱。”
“拿多少呢?”汪浩问。
医生忙着在给小宁打针,止血,检查,护士用屏风把小宁遮住了。半晌,医生才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他满脸的沉重,望着汪浩和黎晓暄。
“初步诊断,是胃出血,他一定很久以来就害了胃溃疡,现在,是由慢性转为急性,所以会吐血,而且在内出血,我们一面给他输血,如果血止不住,就要马上送手术室开刀,我看,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不把胃上的伤口切除,她会一直失血而死去。你们谁是她的家属?”
汪浩和黎晓暄面面相觑。终于,黎晓暄推了推黄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