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他的父母呢?谁负她的责任?谁在手术单上签字?谁负责手术费、血浆,和保证金?”
“大夫,”汪浩跨前了一步,挺了挺胸:“请你马上救人,要输血就输血,要开刀就开刀,要住院就住院,我们负他的全部责任!”掉转头,他对黎晓暄说:“你留在这儿办她的手续,我去银行取钱!”黎晓暄点点头,汪浩转过身子,迅速的冲出了医院。
当汪浩折回到医院里来的时候,小宁已经被送入了手术室,黎晓暄正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待着。黄克经过这么长久一段时期的哭泣和紧张,现在已支持不住,躺在那长椅上睡着了,身上盖着黎晓暄的风衣。汪浩缴了保证金,办好了小宁的住院手续,他走过来,坐在黎晓暄的身边。
“晓暄!”他低低的叫。
黎晓暄抬眼望着他。
“你真会惹麻烦呵!”他说:“幸亏你只教了一年的书,否则,我们大概从早到晚都忙不完了。”他用手指绕着黎晓暄鬓边的一绺短发,他的眼光温存而细腻的盯着她。
“可是,晓暄,你是这样一个好心的小天使,我真说不出我有多么多么的爱你!”黎晓暄微笑了,她把头倚靠在汪浩的肩上,伸手紧紧握住了汪浩的手。
“知道吗?汪浩?”她在他耳边轻声的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今晚的表现,永远不会!我在想……”她慢慢的说:“我嫁了一个世界
上最好的丈夫!”
汪浩的手臂绕住了她的肩。
“我告诉你,晓暄,”他说:“你放心,那孩子会好的,会活过来的。”“你怎么知道?”黎晓暄问。
“因为,他有这样的运气,碰到你当他的老师,又有这样的运气,及时找到你,还有……”
“还有这样的运气……”黎晓暄接口说:“我又有那样一个热心而善良的丈夫!”“好吧,”汪浩说:“这也算一条,又有这样的运气,还有一项运气,碰巧第一流的医生都在医院里……一个有这么多运气的孩子,是不应该会轻轻易易的死去的!”
黎晓暄偎紧了他。
“但愿如你所说!”她说:“可是,手术怎么动了这样久呢?”
“别急,”汪浩拍拍她。
“你最好睡一下,你已经累得眼眶都发黑了。”黎晓暄摇摇头。
“我怎么睡得着?”她看看那在睡梦中不安的呓语着的小黄克,伸手把她身上的衣服盖好,她低叹了一声。
“汪浩,原来世界上有如此可怜的人,我们实在太幸福了。以后,我们要格外珍惜自己的幸福才对。”
他不语,只是更紧的揽住了她。
时间缓慢的流过去,一分一秒的流过去,手术室的门一直阖着。汪浩和黎晓暄依偎着坐在那儿,共同等待一个有关生死的大问题。他们手握着手,肩靠着肩,彼此听得到彼此的心跳,都觉得这漫长的一夜,使他们更加的接近,更加的相爱了。天慢慢的亮了,黎明染白了窗子。黎晓暄几乎要朦胧入睡了,可是,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们走了出来。黎晓暄和汪浩同时跳了起来。
“怎样?大夫?”汪浩问。
“切除了三分之一个胃。”医生说,微笑的。
“一切都很顺利,我想,他会活下去了。”
黎晓暄举首向天,脸上绽放着喜悦的光彩,半晌,她回过头来,看着汪浩,眼睛清亮得像黑夜的星光。
“生命真美丽,不是吗?”她笑着问。
汪浩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你真美丽,晓暄。”他说。
他们依偎着走到窗前,窗外,远远的天边,第一线阳光正从地平线上射了出来。朝霞层层叠叠的堆积着,散射着各种各样鲜明的彩色,一轮红日,在朝霞的烘托簇拥之中,冉冉上升。
“我们从没有并肩看过日出,不是吗?”黎晓暄问。
“原来日出这么美丽!”
汪浩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一分那样强烈的激动和喜悦,望着那轮旭日所放射的万道光华。
天完全亮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似乎又有几千几万年了,黄小宁在那痛楚的重压下昏昏沉沉的躺着。依稀仿佛,曾觉得自己周围围满了人:医生、护士,开刀房里的灯光,也依稀仿佛,曾听到黄克低低的抽噎,反反复复的喊着他的名字,还依稀仿佛,曾有个温柔的、女性的手指在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和面颊,更依稀仿佛,曾有过
一双有力的、男性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身子,走过一段长长的路程……终于,这所有如真如幻的叠影都模糊了,消失了,他陷入一种深深的,倦怠的,一无所知的沉睡里了。醒来的时候,他首先看到的,是吊在那儿的血浆瓶子,那血液正一点一滴的经过了橡皮管,注射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他微微转头,病床的另一边,是大瓶的生理食盐水,自己的两只手都被固定着,无法动弹。他也不想动弹,只努力的想集中自己的思想,去回忆发生过的事情。软软的枕头,洁净的被单,触鼻的药水和酒精味,明亮的窗子,隔床的病人……一切都显示出一个明显的事实,他正躺在医院里。医院里!那么,他已经逃过了死亡?他转动着眼珠,深深的叹息。
这叹息声惊动了伏在床边假寐的黄克,他直跳起来,俯过身子去喊:“小宁!”小宁转头看着黄克,他终于能笑了,他对着黄克软弱的微笑,轻声叫:“黄克!”“小宁!”黄克的眼睛发亮,惊喜、欣慰,而激动。他抓住了黄小宁的手指。
“你疼吗?小宁?”
“还好,”她说,望了望四周,看不到母亲。
“怎么回事?我怎么在医院里?”
“是黎姐姐送你来的!”
“黎姐姐?”她愣了愣。
“就是黎老师,她要我叫她黎姐姐!”黄克解释着。黎老师?是了!他记起了,最后能清楚的记起的一件事
,就是叫黄克打电话去找黎晓暄,那么,自己仍然做对了,那么,黎晓暄真的帮助了他?
“哦,姐姐,”黄克迫不及待的述说着。
“黎姐姐和汪哥哥真是一对好人,天下最好的人……”
“汪哥哥?”他糊涂的念着,那又是谁?
“汪哥哥就是黎姐姐的丈夫。”黄克再度解释。
“他们把你送到医院里来,你开了刀,医生说你的胃要切掉一部分,你整夜都在动手术,黎姐姐和汪哥哥一直等着,等到你手术完了,医生说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才暂时回酒店去休息。黎姐姐说,她晚上还要来看你。”“哦!”黄小宁的眼珠转动着,脑子里涌塞着几千几万种思想。他衰弱的问:“一定……一定用了很多钱吧?我妈……怎么有这笔钱?”“小宁,”黄克的眼睛垂了下来,他轻声说:“所有的钱都是汪哥哥和黎姐姐拿出来的,他们好像跑来跑去忙了一夜,我后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动完手术,住进病房了,黎姐姐要我留在这里陪你,她才回去的。”
“哦!”小宁应了一声,转开头去,他眼里已充满了泪水。
“怎么?小宁,你哭了?”黄克惊慌的说:“你疼吗?要不要叫护士来?”“不要,我很好,我不疼。”小宁哽塞的说,眼泪滑落到枕头上。她想着黎晓暄,一个仅仅教了她一年书的老师!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大姐姐”!眼
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奔流在面颊上。别人如果对你有小恩惠,你可以言报,大恩大德,如何言报?何况,这分“照顾”和“感情”,更非普通的恩惠可比!一位护士小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温度计。
“哎哟,别哭啊!”护士笑嘻嘻的说:“没有多严重,许多比你严重得多的病人,也都健健康康的出院了。”她用纱布拭去他的眼泪,把温度计塞进他嘴里。
“瞧!刚开过刀,是不能哭的,当心把伤口弄裂了!好好的躺着,好好的休息,你姐姐和姐夫就会来看你的!”
姐姐和姐夫?护士指的该是黎晓暄和汪浩!姐姐和姐夫?他心里酸楚而又甜蜜的回味着这几个字,姐姐和姐夫!自己何世修来的姐姐和姐夫?但是……但是,如果那真是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呵!
护士走了。他望着窗子,开始默默的出着神,只一会儿,疲倦就又征服了他,他再也没有精力来思想,阖上眼睛,他又昏昏入睡了。再醒来的时候,病房里的灯都已经亮了,他刚转动了一下头,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低低的喊:
“感觉怎么样?小宁?”
他转过头,大睁着眼睛,望着那含笑坐在床边的黎晓暄。一时间,他心头堵塞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泪水已迅速的把视线完全弄模糊了。
“哦,”黎晓暄很快的说:“怎么了?怎么了?刚开过刀,总是有点疼
的,是不是?过几天,包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不,不是疼,”他在枕上摇着头。
“是……是因为……因为你,黎老师,我不知道……不知道……”
黎晓暄握住了她的手。
“快别这样了,”她说:“情绪激动对你是很不好的,医生说,你的病就是因为情绪不稳定才会得来的。现在,什么都好了,你多年的病,总算把病根除了,以后只要好好调养,你会强壮得像条小牛!”她忽然失笑了。
黄小宁噙着满眼眶的泪,在黎晓暄的笑语温存下,真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道谢?怎么谢得了?不谢?又怎么成?他只是泪汪汪的看着她。黎晓暄凝视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她似乎完全了解了小宁心中所想的,收住了笑容,她很诚恳的说:“记不记得你们全班送我的那朵勿忘我?”
小宁勉强的微笑起来。
“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那行字是我自己刻上去的。”他轻声说。
“是吗?”黎晓暄惊奇的说:“那么,那反面的字也是你写的了?”小宁点点头。
“瞧!”黎晓暄说:“我既然是个大姐姐,怎能不管弟弟妹妹们的事呢?”她拍抚着他放在被外的手:“假若你真觉得不安心,你就认我做姐姐吧!”小宁泪眼模糊。
“我能……叫你姐姐吗?”她怯怯的说。
“为什么不能?”黎晓暄扬起了眉。
“你本来就是个弟弟,不是吗?”“我……
从没有过姐姐。”
“现在你有了!”黎晓暄说。
“嗯哼!”忽然间,有人在她们头顶上哼了一声,黎晓暄一惊,抬起头来,原来是汪浩!他正俯身望着他们,满脸笑嘻嘻的。黎晓暄惊奇的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刚才来。
“我醒来问前台的服务员的时候,她们说你出去了,我就猜到你一定在这儿!”他笑望着黄小宁:“你认了姐姐没关系,可别忘了叫我一声姐夫!”黄小宁迎视着这张年轻的、男性的、充满了活力的脸庞,多么似曾相识!那对炯炯然的眼睛,是在梦中见过?为什么这样熟悉?是了!他心中一亮,曾有个男人把自己抱进医院,曾有一张男性的脸孔浮漾在水里雾里……那,那男人:就是这个姐夫了?“小宁!”黎晓暄唤回了她的神志:“你该见一见他,他叫汪浩!”“什么介绍?”汪浩笑着。
“并不仅仅是汪浩,汪浩只是一个名字,”他注视着黄小宁。
“事实上,我是你刚认的姐姐的丈夫!”“好了,好了,”黎晓暄笑着推他。
“小宁知道你是我丈夫,别大呼小叫的,这是医院呢!”
黄小宁注视着他们,天哪!他们多亲爱,多幸福,多甜蜜!望着黎晓暄,一个像黎晓暄这样好心、善良、多情的女人,是该有个甜蜜而幸福的婚姻,不是吗?他笑了,开刀以后,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开心的笑了。他的笑容使汪
浩高兴,注视着他,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这样才对,你要常常保持笑容,笑,会使你健康而帅气!”
黎晓暄再推他。
“瞧你说话那样子,老气横秋的!”
“怎么?”汪浩瞪瞪眼睛,扬扬眉毛,对黎晓暄说:“难道我说错了?你看,你越来越漂亮,就是因为我常常逗你笑的原因!”“哎呀!”黎晓暄叫:“你怎么不分时间场合,永远这样油嘴滑舌呢!”“我说的是事实,毫无油嘴滑舌的成分,”他注视着小宁,问:“对不对?你这个姐夫并不很油嘴滑舌吧?”
小宁注视着他们,只是忍不住的微笑。于是,汪浩四面望了望:“你那个小兄弟呢?黄克呢?”
“我叫护士阿姨带他去睡去了。”
黎晓暄说:“也真难为了他,那么小,累了这么一天一夜,早上他还说要给村里打个电话,让村里广播一下小宁的病情,好让步宁的母亲放心呢,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呀。”
听到“母亲”两个字,小宁的眼睛暗淡了,微笑从他的唇边隐去,他悄悄的转开了头,不敢面对黎晓暄和汪浩。黎晓暄也沉默了,真的,那个“母亲”,到底对这个儿子将如何处置?小宁这条命是救过来了,但是,以后的问题怎么办?黎晓暄来到医院以后,已经和医生详细谈过,据医生说,小宁的危险期虽然已度过了,但是,以后,却必须长期的调养,在饮食及
生活方面都要注意,不能生气,不能劳累,要少吃多餐,要注意营养……她想起小宁那间霉湿的、阴暗的小屋,想起她母亲那凶神恶煞般的脸孔和随时都可以发疯的形态……天,这孩子如果重新回到那家庭里,不过是再一次被扼杀而已。望着小宁,她禁不住陷进深深的沉思里去了。
“喂喂!”汪浩打破了寂静:“怎么了?空气怎么突然沉闷了起来?你们瞧,我不油嘴滑舌,你们就一点劲儿都没有了。”黎晓暄回过神来,她仰头对汪浩笑了笑。注意到小宁的盐水针瓶子快完了。
“你最好去通知护士,”她对汪浩说:“盐水瓶子要换了。”汪浩走出了病房。黎晓暄俯过身子去,她一把握住小宁的手。
“听着,小宁,”她说:“你母亲似乎并不关心你的死活。”
小宁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滚下来。
“小宁!”黎晓暄咬了咬牙。
“流泪不能解决问题,不是吗?不要哭了!如果你听我话,我要代你好好安排一下,你愿不愿意我来安排你的生活?”
小宁睁开眼睛,崇拜的、热烈的望着黎晓暄。
“从今起,”他认真的说:“我这条命是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真的……姐姐。”他终于叫出了“姐姐”两个字。
黎晓暄心里一阵激荡,她抚摸小宁的头发。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她温和的说:“让我代你去安排,我会做个好姐姐
,信吗?但是,你要和我合作,第一步,从今起不许哀伤,你要快快活活的振作起来,行吗?做得到吗?”
小宁不住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