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然华灯初上,唐朝虽然有宵禁,但是在亥时之前,大红县县城之中却是一片热闹,招眼望去到处都是过年时候残留下来的灯火辉煌,店铺门前还没有褪色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彰显着大唐盛世还没有来临前的底蕴。配合着夜空之中的几点繁星和一轮弯月,也不失为一番风景。
可这种风景却闷沉的让人心头发慌。
这时大红县城中最大的药铺仁济堂之中却是一片慌乱,三三两两的人群都驻足好奇的往里面遥望,再像白天那样进去看热闹已然是不可能,因为十几个青衣小厮却堵在门口,挡住了人群。
“刘大夫在吗?快救命啊,呜呜,快点救救我娘……”顺着声音看去,让人惊奇的是,声音的主任竟然是白天那个白衣女子。
此时这个白衣女子和几个丫鬟抬着白天那个少妇,火急火燎的来到了后堂,再看那个夫人此时浑身颤抖,口眼歪斜,口齿不清,像是中邪了一般,再加上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十分可怕。
白天那个员外着急之色溢于言表,手忙脚乱的给几个丫鬟指路,嘴里还不停的说道:“快,快,夫人你可千万要支持住,为夫和芷儿都离不开你,这个家也离不开你,刘大夫,刘大夫,快去出来救人啊。”堂堂七尺男子,此时却已经哽咽有声。
刘大夫听了呼救,在几个药童徒弟的陪伴下匆匆忙忙的跑了出来,一看那白天医治过夫人的牧羊之后,眼里明显的闪过了一丝惊诧,随之而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震惊。
刘大夫行医数十年,病人这种症状还是第一次见到,白天的时候这个夫人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太阳伤寒表虚证,这种病他从来没有诊断失误过,寻常的用一些桂枝汤也绝对没有不好转的情况,而且他当时亲眼看着她已经出汗,外邪已经逼出了体外。
可现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不是太阳伤寒表虚?
不可能啊,这,这太阳病完完全全就是师傅留下来《伤寒论》手抄本上面的症状无疑。
只不过瞬息的功夫,刘大夫额头上已然必满了一层细汗,自从行医原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慌乱过。
这时他想起了师父曾说过,无论遇到多么紧急的情况,一定要冷静,分析病理,对症下药才是良策。
不得不说刘大夫不愧是有着深厚经验和坐堂大夫,深呼了几口气,平定了心头的慌乱,一边吩咐那几个丫鬟将那妇人引到屋里,一边快速的向他们两父女问情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急,你们可千万不能急,一定要把你们离开我这之后,尊夫人所有的细节都告诉我,记住,一个细节都不能疏忽掉。”刘大夫的语气显得很急促。
那个员外听了刘大夫的话,也迅速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看向了和他母亲一直在一起的女儿。
那个名叫做芷儿的白衣女子,也是抚了一下胸口,才娓娓道来。
原来,在白天的时候自从芷儿的母亲喝了桂枝汤,而且用热粥助阳之后,当时哪妇人确实出汗好转,半个时辰之后,确实有些好转,不但精神头上来了,心中也不怎么烦躁,脸色也红润了少许。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临走的时候刘大夫又开了几剂桂枝汤,吩咐他们回到家之后在煎服一碗,出汗后,在调理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这一下,他们听了刘大夫的话心头大定,心头紧绷的弦也松了下来。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回到了家,到了家之后芷儿他爹安慰了他娘几句,正好此时家里来了客人,就到前厅会客去了,而此时芷儿他娘说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芷儿欣然答应,病吩咐丫鬟不能打扰,但又深怕母亲唤她的时候不能及时答应,于是就和几个丫鬟在母亲房门外的院子里做针线活。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芷儿跟丫鬟有说有笑的聊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母亲房间里传来了水杯摔落在地的声音,这还了得,芷儿他们赶忙冲进了屋子里。
进到屋子里,就发现他母亲王氏就摔倒在八仙桌旁,浑身蜷缩这在地上颤抖,口眼歪斜,想说话却说不出口,像是中了邪一般。
芷儿大惊之下连忙叫来了父亲,他父亲也意识到了危险,跟客人告罪一声,带着全家老少就再次来到了仁济堂。
听完了芷儿的描述,刘大夫没有说话,就只是眉头深锁,旁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刘大夫连忙给王氏诊脉,发觉王氏脉搏细微,基金不可查,这一下可把刘大夫下的不轻。
这是大限将至的症状啊!
怎么下午只是感染了风寒的人,半个时辰之内就发生这么奇怪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
“刘大夫,我娘怎么样了?”芸娘此刻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泣不成声的问道。
刘大夫没有回话,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再次的将手指搭在了王氏的手腕上。
刘大夫此刻脑中思绪瞬息万变,这王氏四肢厥逆,恶寒蜷卧,神衰欲寐,脉搏细微,这是阴寒入体,肝肾阴虚,下午还是太阳伤寒怎么到这会儿就转成少阴病症了?
可否用四逆汤回阳救逆?
可这口不能言,口眼歪斜,又是什么症状?
刘大夫又连忙看了看王氏的舌苔,发现舌苔发红。
赶忙问道:“夫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那王氏将颤抖的脑袋勉强的转向刘大夫,轻轻的点了点头。
刘大夫一阵欣喜,忙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厄……啊,咿呀……”
糟了,说不出话来。
刘大夫连忙往芷儿他们两父女看去,只见他们现在依然是六神无主,着急的干跺脚。
“小姑娘你过来,快来听听你母亲说的是什么?”刘大夫大急,想着他们母亲平时肯定无话不说,也许他能理解这王氏说的是什么内容。
芷儿不敢怠慢,赶忙一边抹着泪一边讲耳朵靠近他母亲的嘴边。
“恩,恩,知道了娘。”芷儿答应着,对刘大夫说道:“我娘说他浑身发软,尤其是腰很疼,耳朵边一直响个不停。”
刘大夫这下彻底慌神了,他现在可以断定,这是中风无疑,可这种中风确实他从未见过的症状,四逆汤真的可行否?要知道时间无多,四逆汤如若不行,这王氏的大限恐怕就在今晚了。
当下刘大夫无比郑重的站了起来,像芷儿他爹一拱手说道:“这位老爷,尊夫人是肝肾阴虚,风阳上扰,看症状是中风无疑了,可这种病症在下之前确实从未见过……恐怕。”
大家听了刘大夫的第一句话就感觉不妙,都怔住了,可最后两个字一出口,大家身上好像都拂过了一阵阴风,尤其是芷儿感觉天旋地转,差点晕死过去,幸好被一个丫鬟扶住。
那老爷也是心头大震,眼泪兀自在眼眶里打转,不甘心的说道:“刘大夫,刘大夫,求求你要救救我夫人啊,您刚才说什么,中风,您既然能诊断出来,您倒是用药啊,求求你……求求你刘大夫。”说着就快要给刘大夫下跪了。
刘大夫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不错,这确实是中风,邪气入体,阳气上涌,老朽所知道的方子也就只有仲景遗留下来的四逆汤一剂,可这四逆汤虽说是回阳救逆,可,可老朽也不敢保证见效……”
原本他还想说另请高明,可一想这大红县还有比他更高明的大夫么,于是就没有说出口。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原本还只是口不能言、口眼歪斜的王氏突然昏阙,不省人事。
顿时整个房间里传出了一阵悲痛欲绝的呼号。
刘大夫不忍,一咬牙,暗道也只能和老天爷赌一把了,当下他大喝一声:“都给我躲开!”
这一声断喝确实十分管用,无论是芷儿和他爹,丫鬟小厮俱都闭嘴不言,满脸希冀和央求的看着刘大夫。
“眼下老朽也只能一试了,这一剂药下去,是生是死看老天爷的决定吧。”刘大夫沉声说道。
虽然盼来的还是这一句话,可最起码把众人心头的那一丁点希望给钓了出来,大家纷纷按照刘大夫的话老老实实的躲开了。
“药童,快抓一剂四逆汤,附子一枚破八片,干姜一两半,炙甘草二两,三升水煮取一升,去渣!”情况紧急,刘大夫毫不犹豫的说出了食堂的药方,这让那些药童都很诧异,这可是师父一直都不愿教他们的古方啊,今天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了。
其中一个药童冷了片刻,在刘大夫的一声训斥中才着急忙慌的去了。
这个药童名叫拴柱,是鸿蒙山村人,从小家里穷,刘大夫见其乖巧才留在身边,今天还穴道了四逆汤的药方,脸上虽然装着一副哀伤的模样,可莫名的心里却有点喜滋滋的,但又转念一想,人家家里有病人,怎么能这么想,暗骂自己该死。
一边煎药,拴柱就想,这夫人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病,连师父他老人家都束手无策,突然就想到今天上午回家探亲的时候,葛承帮吴老二瞧病,一杯黄酒就好了,也不知道哪个葛家的大郎来了会不会有主意。
不多时,拴柱小心翼翼的端着那碗煎好的四逆汤来到屋子里,众人都很自觉的给他让路,这让拴柱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刘大夫摸了摸药碗,沉吟道:“快,扇它,病人要温服。”
这一句话一出,一下子好几个丫鬟都上前用扇子扇风,都指望着能有奇迹出现。
然后刘大夫让芷儿强行将四逆汤给王氏灌服了下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刘大夫头上的冷汗也越发的多了,今儿他是遇到疑难杂症了。
大家的呼吸也都越来越急促,甚至有些丫鬟都已经开始跪在地上小声的抽泣了。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躺在床榻上的王氏依旧还不见苏醒,这时候刘大夫这个自诩行医数十年的老头一下子显得苍老了许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次拿起了王氏的手腕。
“脉搏细若游丝,几近不可查,诶,老朽也是无能为力,尊夫人不省人事,恐怕连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两位还是准备准备后事吧。”刘大夫满脸黯然,无奈的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想给他们一家子最后相聚的时间。
这话一出口,基本已经是给王氏的生气定性了,不用说,王氏的大限到了。
瞬间屋子里就想起了震天的哭喊,尤芷儿哭的最为凄凉,自小就和母亲亲近,母亲这一去,从今往后就再也每隔说女儿家知心话的人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躲到母亲的怀里撒娇了。
芷儿哭的死去活来,不停的在娘亲的床榻边小声的叫着,她多希望母亲这时候能悠悠转醒,告诉她,母亲是在逗她玩呢,然后跟爹爹一起回家。
芷儿他爹也是悲从中来,踉踉跄跄的走到床榻边上,“夫人,夫人,你终究还是留下了我一个人,呜呜……”
大家伙哭了一段时间,芷儿他爹拍着芷儿的肩膀道:“芷儿,别哭了,咱还是先把你娘接回家。”
芷儿身形大震,此情此景,这样的话确实比掰开十颗洋葱还厉害,这不就是回去准备后事么,响起往日娘亲的音容笑貌又是一通嚎啕大哭。
“诶,不知道葛小神医在,有没有法子。”拴柱在一旁也是看得唏嘘不已,低着头叹着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