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我就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尽管我心里感到惴惴不安,但还是鼓足勇气跑向前,大声喊着:“爸!你可回来了,就等你了。”
爸爸背着两只手,对我的喊叫并不放在心上,也没看出他多高兴。我伸出手拽住他的一根手指,蹦蹦跳跳的跟着他,尽管我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但我还是想办法让爸爸带着笑容回家。
“爸,家里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妈妈和姐姐还包了水饺,哥哥他们都回来了,就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二牲口回来了?”爸爸冷冷的问。
听到爸爸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我兴奋的心情顿时大打折扣,不再言语,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还包水饺?他、他妈的蹲监狱还有功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咽的下这水饺?”
“爸,二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别再生气了,这回他知道错了,一定能改好的。”
“他还能改?哼哼!”
爸爸的这一声冷笑,让谁听到,都会感到毛骨悚然,我心里不禁打了一下寒颤,真不知该如何劝慰爸爸?已经预感到不幸就要发生了。
“爸,虽然我是个小孩儿,有些事情我还是能清楚的。我知道,你发脾气都是因为我们不好,不听话造成的。可是你也应该想想,你的话让人听了总是感觉很伤心,你就没想过我们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吗?你叫哥哥他们牲口,多难听啊?我记得小哥丢的时候你还哭着问我怎么办,这说明你心里是很疼我们的,既然你曾经问过我怎么办,那你就听我一句劝。咱家好不容易团圆了,你就别再闹脾气了,行不行啊?爸。”急的我,哭着央求起来。
爸爸没有应声,我又继续恳求道:“爸,一会儿你到家啥也别说,你听我的行不行啊?”还没等爸爸答应,我们已经走进了大门口。
我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大声喊着:“妈!快,饭做好了吗?我爸回来了。”
我多希望妈妈听到我的喊叫,高兴地迎出门来笑着对爸爸说:“老头子回来了,快进屋吧,我给你把饭做好了,孩子们全都回来了,就等你这一家之主呢。”如果妈妈这样做了,我想爸爸再大的怒气也会消减。
却不曾想,一家人见了爸爸,就像见到瘟神一般,能躲开的都躲开了,妈妈拉着长长地脸装没听见。
我拉着爸爸的手,把他按坐在沙发上,嘴里不停的说:“爸,你坐下,你坐下。你等着我给你端菜去。”
我跑到厨房,一把抓住二哥的手,小声的说:“二哥,一会儿你给咱爸说点儿好话儿,千万别犟嘴啊。”说完冲着二哥挤眉弄眼。
二哥嘻嘻的笑了,用手摸了一下我的头,搓着两只手低着头走进屋里,我在后面偷偷的看着。
“爸回来了,我给你倒茶,先喝点儿水。”说完,二哥倒上了一杯茶,端给爸爸。
爸爸没有吭声,脸色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很平静。
“不错!多亏是我,果然我是个能干大事儿的人!”我心里暗自称赞自己,转回身去端菜。
也许是因为爸爸坐在那里,使原本欢天喜地的一家人,都变得鸦雀无声了。一盘盘的炒菜被端上桌子,我先把爸爸推到桌子面前,所有人都坐下了。
二哥给爸爸倒酒,我坐在爸爸身边给他夹菜。也许是兴奋的过了头儿,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我竟然一口也吃不下。激动中夹杂着担心,这种滋味儿,恐怕一生中是很少遇到的。
我最怕看到他们倒酒,因为我早已看透了,我们这个家不是“酒盅一端,政策放宽。”而是“酒盅一端,闹得更欢!”
果然不出所料,几杯酒下了肚,二哥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一肚子的冤枉向外倾诉。
“今天早上我刚下火车,在路上,就看到我妈和大妹妹推着菜车在路上走,我妈头发白了那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后面跟着我二妹妹,见到我,一下子就爬到我身上,使劲儿喊,二哥,二哥。”说到这里,二哥低着头痛哭流涕的说不下去了。他使劲儿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努力的平息了一下喘气继续哭着说:“我问我妈干啥去,她说到工地给人送菜去。爸,你知道我听了这话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吗?是,儿子不好,儿子犯罪进了监狱,该罚!可是我妈那么大年纪了,我妹妹那么小,他们有什么错?她们也犯罪了吗?啊?你是我爹啊,你是我亲爹!你把我赶出家门儿我不怪你,可是你一个人住着高楼大吃二喝不管我妈妈妹妹啊?”激动的情绪使他的声音一阵儿高过一阵儿,还伴有悲愤的哭腔。
听着二哥的哭诉,我感觉是因为妈妈送菜让二哥感到如此伤心,坐在旁边的我天真的对二哥说:“没事儿的,其实卖菜挺好的,这还是我一开始卖葱时找到挣钱的办法呢,是吧?妈妈!”说完我一副得意的神情看着妈妈,希望得到她的赞扬。
没想却看到妈妈一副难看的表情,就像是平日和爸爸争吵打架时脸上流露出难看的神色一样。在她的心里,没有想到应该如何安慰情绪激动的儿子,而是想着:“今天,我儿子终于回来了,到了我儿子为我伸冤,为我鸣不平,为我争气的时候了!我看你老陈头如何交代?”
妈妈居然也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她的这种举动,是最令一个年幼的我伤心愤怒而深感羞耻的了。但是,妈妈却觉察不出这些来。
一贯威风凛凛的爸爸哪堪儿子来指责他?无论子女是对是错,在他眼中,儿女就是儿女,是他制造的产品,只能听从他的指令,一旦你和他理论,不管你说的是对是错那都是大逆不道!是畜生!是造反!他会拼上老命也要挽回自己的“尊严!”
只听“啪!”的一声,爸爸愤怒地将酒杯摔的粉碎。接着大喝一声:“畜生!你和谁说话呢?我看这两年劳改你是白蹲了,应该再让你蹲两年”父亲勃然大怒话音未落,只见坐在一旁的妈妈高声喊叫了起来。
“你干啥?你干啥?你想怎么地呀?啊?你看我儿子回来你难受啊?是不是?你希望他多蹲两年啊,你这爹当得多够资格啊?是不是?”酒后的妈妈翻来覆去重复着毫无意义而且还带有挑衅的话语,来刺激暴怒的像一头狮子的父亲。
“爸!妈!你们看看,我二哥今天刚回来,咱一家人可算团聚了,你们就别吵了,咱一家人高高兴兴的不行吗?”擅长给我们讲书的四哥用哀求的语气劝说着他们,企图平息这场将要爆发的战挣。
可是晚了,没等他话说完,暴怒的父亲已经站起身来掀翻了桌子。自认为已经很有能力的“一心想要摆平家里不断发生战争”的二哥,同时也站起身来。父亲伸手想去打二哥,结果没想到,儿子站起来比他还高!两人撕扯了一会儿,三哥四哥小哥齐上阵,哭着喊着总算拉开他们。
二哥哭喊着奋力摔门而去。
父亲“哈哈!”一声凄厉的冷笑,这笑声让人从内到外感到毛骨悚然!也随之摔门而去。
妈妈酒后不停的谩骂,哭闹!
哥哥们打扫喷洒一地狼藉的酒菜,和玻璃碎片。
大姐小雪,手里拿着一把筷子愣愣的站在那里发呆,眼睛里含着将要流出的泪水,不,已经止不住的流出来了,但是没有哭声,那泪珠儿像是正在燃烧着的蜡烛,一滴,一滴的往下淌。她吸了一下鼻子,用手擦去已经滚落到下巴颏儿上的泪珠儿,双唇紧闭,眼神里射出了怨恨的光芒。
最小的妹妹像个洋娃娃似的瞪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畏缩着坐在墙角里一动不动,她似乎懂得,“只要自己老老实实,不哭着闹着找妈妈就等于帮了大忙。”而且,即便是哭喊着找妈妈,也许会被妈妈一闪胳膊推到墙角里。不如就这样老老实实的坐着,等着“灾难”结束。
我则坐在一旁伤心的哭泣:“二哥好不容易回家了,你们干嘛还要吵架?你们知道我多想他?终于把他盼回来了,干嘛又让他走?他这次走了还会回来么?万一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我还能再见到他吗?呜呜!”
“二哥也是的了,我和妈妈去卖菜有什么不好?我上学要交学费,我们还要吃饭!难道我想办法挣钱上学这不对吗?爸爸不管我们就不管呗!只要他不打妈妈不打我们就行呗!呜呜!”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在没有力量来对抗强力时,她弱小的心灵只能用宽容来默默地承受丑恶的父母,在他们面前“犯罪”!
“你蹲监狱怨谁呀?谁让你不学好犯罪了?你明知道爸爸脾气不好,你回来向他认错好好说话不行么?你怎么倒成有理的了?呜呜!”
“妈妈也是的了,你和爸爸不好,为什么要让孩子来给你们断官司?为什么要在孩子心中埋下仇恨父亲的种子?你怎么还喝酒?你一喝酒就像个疯子似的大吵大闹,你知道孩子见了你这副形象心里多难过?多丢人?你本来脸上就满是疤痕,一喝起酒来变的更加难看!你在我心里应该是多美?尽管你脸上有无数的疤,可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只要你笑着,在我心里你就是最美的妈妈!可是,你却非要喝酒,你像个妈妈吗?呜呜!”
我一边哭泣,一边不停的嘟囔,抹不完的泪水,诉不尽的委屈!
这一家人的生活从来就没有什么章法,为一点小事儿风风火火的就干了起来!干完以后,日子还得过。因为,“人总是要活着!”
每次大吵过后从来不想想,值得么?也从来不想以后再遇到问题应该怎么解决?或者说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年幼的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了起来?彼此都说着非常难听的话,破口大骂,愤力的扭打在一起。过了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和好了?也没见过他们彼此谈话,沟通,或者是彼此道歉认错!自然而然,爸爸又是爸爸,妈妈也是妈妈了。就连一个缓解的过程都不曾有。是什么又使他们打过你死我活的一战而又重新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