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在耳边响起,低头踱步的盼盼以为是幻觉,抬头一看,贺立中直挺挺地等在大门口。
“你是来说再见的吗?”盼盼想要表现得热络点,就像老朋友见面一样,但说话的口气竟像她的心一样的冷。
“我可以上去吗?”
盼盼不置可否地开了门,径自上楼,贺立中跟了上来。
“盼盼,我明天就走了。”进了盼盼的房间,还是贺立中先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在电话中说过了。”
“我挣扎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来,最后还是来了。”
“我不明白,说一声再见有这么困难吗?”
“说再见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了。”
“出国留学是你的理想,这是你我的心里早就明白的。”
“你一点都不留恋吗?”
“你一直都没有放弃你所追求的,我有什么权利教你不要走呢?”
“如果你曾经教我不要走,或者只是一点小小的暗示,我也许就不会走。”贺立中坐在他以前常坐的床沿上,眉头紧锁着。
“立中,这几个月以来,你对我若即若离,好像我们不曾相恋过。也许你是真的太忙了,连和我见面的时间也没有,但是我总觉得并不那么单纯,你想离开我,是不是?也许你会说你终究是要出国的,终究是会分开的,可是你会回来吧?就算你不回来,我也可以去找你呀,为什么你不说要我等你?为什么你不教我和你一起去?你已经不爱我了,是不是?”盼盼把这几个月来的难受,一口气说了出来,如果两年前有机会,这些话应该是对江守清说的。
“盼盼,你爱我吗?”贺立中加重语气,彷佛在问他自己。
“你都要走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盼盼在立中的身边坐了下来,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之后,她觉得轻松多了。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压抑着想要见你的冲动,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学业上,就是怕你不爱我。”
“傻瓜,就算你没申请到学校,我也不会怎么样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我是怕——怕那个。”贺立中用手指着躺在书桌上的一叠航空信。
“那是……”盼盼并不知道贺立中看过江守清寄来的信,但在情人的面前放着一叠别人寄来的情书,难免觉得心虚。
“你不必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只想知道你是爱他还是爱我?”
盼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假装很热的样子,起身扭开电风扇的开关。
一阵凉风吹掀了盼盼的短裙,露出白晢匀称的大腿,贺立中看到了,脑门里一股热流直冲而上,他从盼盼的身后紧抱着盼盼的胸口,柔软丰润的感觉在手中盈握着,他的唇在盼盼的耳鬓厮磨,口中呓语着:“不管你爱他还是爱我,此刻的你是属于我的。”
盼盼任由立中慢慢地褪去身上的衣物,随着立中双手的移动,逐渐地兴奋起来,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敏锐了,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她转过身环抱着立中的颈子,双腿一蹬,像只无尾熊般地依附在立中的身上,甘心被吞噬,被淹没。
时间静止了许久,喘息平静了,一切又走入正常的轨道,贺立中躺在盼盼的身边,吸嗅着她的发香,说是有心也无意地问:“你和他也做过这种事吗?”
“谁呀?”
“写信来的那个人。”
“我说没有你相信吗?”
“相信。”
“好,那我告诉你,没有。”
“那你爱我比爱他多吗?”
盼盼盯着天花板,沉吟了许久,才说:“他是我高中音乐实验班的同学,他主修钢琴,我主修小提琴,两人时常在一起演奏,高中毕业之后他就出国了,从此就没有联络了,几个月前他忽然写信来,就是桌上那几封,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写信来。”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三年的恋情道尽,个中的滋味,只有盼盼懂得。
“他在信里不是说想念你吗?一定是对你念念不忘,想要旧情复燃。”
“你怎么知道他在信上写些什么?”盼盼翻过身子,正视着立中因为说溜嘴而觉得不好意思的脸。
“你偷看我的信?”盼盼一副想要严刑拷打的样子,“你以为我跟他……所以你一直躲着我!”
“我看他信上写得那么肉麻,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我怎么知道他是你高中同学,说不定是新交的男朋友哩!”
“你就因为这样不去接我下班?”
“是你自己教我不要去的呀!”立中故意气气盼盼。
“好啊!害我伤心了那么久,今天可不饶你。”盼盼做势要挠立中的痒。
“你真的觉得伤心吗?这几个月来你想我吗?”立中不再嘻皮笑脸,反倒正色的说。
“我偏不告诉你,我想谁不关你的事。”
立中把盼盼拥入怀里,深情款款地说道:“跟我去美国好吗?”
“你是去读书,我去干什么?”
“陪我呀,反正学费有奖学金,生活费家里会提供,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
“总要等我毕业吧,无论如何也得混张大学文凭吧!”
“如果我现在说请你等我,你会等我吗?”
“说不定你在美国交了女朋友,很快的就会把我忘了。”
“不会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发誓。”
“不要,不要给我任何承诺,我也不能对你承诺些什么,一切就顺其自然吧!”有过一次伤痛的经验,盼盼不再相信不离不弃的空泛许诺,宁可让自己先死了心,没有寄望,就不会失望。
“盼盼,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在飞机上了,难道你一句挽留或祝福的话都没有?你的心真的这么冷漠吗?”
“何必呢?再多的挽留又有什么用呢?你还是要走的,这些日子以来,是你让我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这样也好,面对离别的时候就不会太伤感,你就不会有太多的负担。”
贺立中无言以对,要离开的人是他,潜意识里希望有个人为他守候,但那是自私的想法,也许盼盼说的对,一切就顺其自然吧,少一分牵挂就多一分快乐,反正两年后他就回来了,盼盼也大学毕业了,到时候再说吧!
夜是孤寂的,贺立中才刚走,盼盼不知不觉地怀念起和贺立中相聚时的点点滴滴,孤寂的夜更显得寂寥无依了!想到明晚此时,贺立中已经飞离台湾的天空,就像两年前的江守清,飞出她的生命,这两个在她心田耕植过的男人,又都种下了不会开花结果的幼苗,莫非这是她的宿命,不得不承受离散情愁来偿还前世的因缘!
盼盼一进门就听到馨慧房里传出的笑声,不必多想也知道是馨慧和她的男朋友在房里。她轻手轻脚地拿了茶几上的信,便往自己的房间去。
江守清又写信来了,盼盼彷佛也习惯于收到他的信,丝毫不迟疑地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读着:
盼盼,
我好比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在浩渺的宇宙间辗转流徏,慕尼黑没有我,因为我的心不在这里;台湾也没有我,我的身体早已远离。我在哪里?我在哪里?
为了追求一个理想,理想却高挂在时空的尽头;为了找寻一个梦幻,梦幻早已破碎成真实的冷酷。不该天真的认为外国的月亮比较圆,月球就只有一个!
一个人是孤独的,心里住着一个人却相隔万里,更是孤独!思念你,让我觉得孤独难耐,但又是唯一使我感觉到存在的时刻。你知道吗?好几次内心无端涌起一股自裁的冲动,在我心中的你阻止了我,盼盼,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既然你不能在我身边,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消失呢?
守清
盼盼看了信之后,不觉地心惊胆战起来,守清一个人在慕尼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难道他过得不快乐吗?多少人想要和他一样却都不能,为什么他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反而觉得不快乐呢?
从抽屉里拿出浅蓝色、飘逸出不知何种香味的信笺,盼盼字斟句酌地写着:
守清,
夜半时分的台北有点孤寂,但一想到你的琴声,耳边又觉得热闹起来,是你的琴声帮我赶走了一个个孤寂的夜晚,所以我并不觉得寂寞!你呢?可曾因为记取琴弦的余韵而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你我都是离家的游子,在无依的空间里找寻一个叫做理想的东西,备尝艰辛之后必定有甘美的果实,在沮丧无助的时候,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坚持到底才能摘取理想的果实,于是我又迈开步伐勇敢地走下去,你是否也是如此呢?
异乡风寒,总不免怀念起南方温暖的太阳……
走笔至此,盼盼再也写不下去了,她想问守清是否也怀念那段在阳光下的日子?可是她下不了笔,往事随着时光远扬一去不返,即使他还记得,即使他时常想起,又能如何呢?写这封信的目的是勉励他要勇敢,是要教他不要失意丧志,重提往事岂不更令他忧伤吗?
夜深了,盼盼把未写完的信收进抽屉里,索性上床睡觉,却久久不能成眠,南方的太阳在脑海中散发热力,她又和守清携手漫步在西子湾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