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满天
放下文案,疲惫地长吁一口气,电话响起。随手抓起来死央央的喂了一声,话筒里传来李姐的笑声,震得话筒直蹦:“阿M呀,有没有对像啊?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要不要得?”我说好的,要得啰。李姐兴奋坏了,连说好的好的,中午十二点丽珠餐厅,不见不散。
电话啪的挂上,我心里一片茫然,怎么,这就要相亲了?这就要待价而售了?这就算结束了?
拿起桌边那封淡蓝色的信,说不上是气是恨。
我和文韬是同班同学,本该一起毕业,结果他又考上了研究生,接着读书,我分配到一家不错的单位,开始了拿薪水的日子。每个月我都要拿出三分之一或者一半的薪水给他上学用,谁让我们是恋人。转眼间三年过去,我已经二十七岁,文韬也要毕业了,我开始逛商场,买下一切觉得需要的东西,床罩,床单,被罩,枕套,枕巾,上面有老式的鸳鸯戏水,让我不由想起古代女子倚窗女红,一边想念远在天边的爱人的幸福滋味。那个时候的那样的女子,想起郎君,一定是红晕上脸,长袖掩着小红嘴儿,偷偷乐的吧,支起菱花镜,想着不久就要举案齐眉,但伊人现在不在身边啊,偶尔也会叹口气吧,一定是这样啊。茶杯垫是我手勾的,沙发苫巾是我手勾的,我给他织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针针线线都是爱。然后就收到这封信,信里说他爱上了另一个女孩子,说很感激我这几年对他的支持,说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像鸽子,飞走了就不肯回,说工作之后会还清我的钱,他一笔一笔都记着。我气得吐血,钱可以还清,你怎么还得清我的感情?难道你还能补偿我的青春损失费?
好啊,这样巧,相亲是吧?可以,我看看天底下是不是一模一样的冷血男子。
秋天了,飘飘的黄叶,我穿着一件深黑色的长风衣,戴着墨镜,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黑社会,进了丽珠,环视四周,李姐早已经候在那里,见到我来,高兴得像冒泡的啤酒,连连招手。我走过去,对面坐着一个穿夹克叼香烟的男子,二十六七岁,不说话,用眼睛盯着我,想要把我看得不好意思。我拉开椅子坐下,听李姐絮絮叨叨融洽气氛,让我们彼此介绍自己。我的话像钢珠,一个一个往外蹦:“李小美,女,二十七岁,未婚。”一边想像我是站在舞台,围着围巾,像宋丹丹一样的风采。对方夸张地咧开嘴,瞪大眼睛,从椅子上滑下去,好像笑得坐不住的样子,我恨不得踢他一脚才过瘾。李姐说好了好了,你们聊,我还有事,然后拿起包出了门,剩了两个陌生人面面相觑。
“吃点什么?”他把雪茄叼在嘴里说话,像转动的炮台,寻找目标,怎么看怎么像围城里那个空心大萝卜赵辛楣。我说随便。“啊?”他笑,“随便是什么东西?多少钱一斤?嗯?”我不理他了,最讨厌贫嘴的男人。“服务员,”他招手,“来份酸菜鱼。”“嗯?”底下的菜我没听见,对这个觉得十分新奇,男人也爱酸菜鱼?他也爱酸菜鱼?当初我和文韬恋爱的时候,穷学生吃不起好的,拿到稿费就跑到小馆里要一大盆酸菜鱼,两碗白饭,辣得唏唏溜溜还埋头猛吃,然后拍拍肚皮满足地接着风花雪月去。
鱼上来了,碧绿的酸菜,红红的辣椒,雪白的鱼块载沉载浮,还像当年的样子。“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鱼,不停游,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爱不停休,从来不想回头,不问天长地久,因为我的爱覆水难收……”张雨生的歌让我不禁泪湿,拿起筷子复仇一样猛吃。好辣!对面这个叫强的男人好奇地盯着我,不动筷子,我就在他的注视下吃个不住嘴,顺便咽下泪水。
饱了。发泄完毕。我一抹嘴,站起,说我饱了,谢谢。再见。
“喂!”他叫住我,用白果一样的眼仁盯着我看,说“小姐……”“干嘛?买单?好的,”我拿出钱来,“一人一半。”他说哪个要你买单,又不是洋鬼子,偶要当个绅士,不过你得留下你的片子。哦,我随时拿出一张,交他手里,然后转身离去,走近玻璃门的时候,借着反光看见他正慢慢坐下去,像一个王子,绅士得假气。
此后电话一天天多起来,吃饭也一天天多起来,我和文韬的交涉仍在继续。其实想想也真无谓,有什么好做交涉的呢,爱了,不爱了,就是如此。但是爱情付出收不回,就此撤退我实实的不甘心。在此其间我去过他们的学校一次,没有告诉他,直接找去,文韬的手里端着两个人的饭盒,和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肩挨肩的很亲密,见到我来,十分诧异,说呃,我来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小杰。小杰,这是小美。我冲这个女孩子伸出手,彬彬有礼,说你好,我是文韬的前女友,李小美,我供养了他三年,他却喜欢上了你。我来不是为了揭穿张文韬的真面目,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男人全都是这个样子,爱的时候天花乱坠,不爱的时候冰寒雪冷,令人可耻。小杰很冷静的说我知道你是谁,文韬全告诉我了,我也知道男人什么样子,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可是不爱了你也不应该采取这种方式。
他们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走了,我脸色发白的僵在那里,以为可以报复他,原来报复了我自己。
灰溜溜回到宿舍,困乏疲惫,头很疼,浑身发冷,我病了,真是祸不单行,该来的都来吧,索性让所有的坏运气都来它个无微不至。不想出去,不想吃饭,只想躺着,却无法入睡,满天花板全是晃动的人影,全是文韬和小杰亲密的样子,临走他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只有冷漠,没有留恋。
有人在打门,挣扎着去开,强叼着雪茄站在那里,像个黑社会。我头一晕,眼看软倒在地,他身手敏捷,一把抱住了我,一边还调侃了一句:“哟,吓晕你了?”一摸我额头滚烫,利索地扶我上床,脱去湿鞋,盖好被子。外面雪花飘飘,心里也寒冰冷雪,闭着眼睛任他服侍,倒上热水,翻我的抽屉拿常备药出来,我扭来扭去的不吃,病死了倒好,这是什么样的破世界。他捏着我鼻子迫使我张开嘴,硬给我喂下去,我一边挣扎一边流泪,一个翻身脸冲了里。
好一会儿没动静,勉强回头睁眼,看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在看,我气坏了:“你怎么随便动人家东西?!”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气,说这有什么,信写来不是让人看的?这个文韬是谁?满怀的委曲压抑了这样久,再也无法忍耐,干脆痛痛快快的一泻千里,泪老像流不完的样子。他把我抱在怀里,轻拍后背,温柔抚慰,一边呢喃着听不清楚的话语。
从此之后我们的关系微妙起来,他来得很勤,来了就逗我开心,冬天了,他穿得像个中东恐怖分子,骑着摩托带我到处跑,吃烤串,踏雪,唱卡拉OK,然后要一盆酸菜鱼看我狼吞虎咽地吃,辣得我流泪,静静地听我回忆过去,不打断,不插嘴,很耐心,像等待一阵感冒伤寒过去,春天重回大地。
一年过去,又是金秋,黄叶满地,我和他走上了红地毯,我准备的一切布置家居的小玩意都得到强由衷地赞叹,他说我是个女巫,拿着魔棒一点,就可以把一个阴森暗旧的城堡变成美丽的水晶世界。结婚第三天,我还没醒,就听他已经起床出门,好一阵才哼着歌回来。我披着睡衣出去,看他在厨房忙碌,剖鱼,切酸菜,打鸡蛋,拍葱段蒜瓣,火上坐着锅,倒油,煸蒜米,酸菜过油,放入骨头汤,料酒,野山椒,花椒,红红的干辣椒,把用料酒入好味的鱼片倒进去,奶白的汤变成翡翠色彩,然后放鸡精,胡椒粉,装汤碗,我看着这个粗线条的男人婆婆妈妈的做着这一切,觉得实在不可理解。
我环着他的腰问他怎么会做这么一道菜,他拍拍我的头,说乖,这里油烟大,先出去。我听话地乖乖出去,顺便拿出两双筷子,一边在手里转动一边心急地等待。一会他端着一大盆酸菜鱼出来,放我面前,我猛嗅鼻子,迅猛出击。
筷子到半途被挡住,他坏坏的问我:“宝贝,告诉我,这是什么菜?”我说,“酸菜鱼呀,傻——瓜瓜。”他说不对,“这不叫酸菜鱼,这叫爱情鱼。当我第一次见你当仇人一样大吃那条鱼,一边偷偷流泪的时候,就下了一个决心,将来一定要做一条爱情鱼,辣得你幸福得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