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的学期又开始了,林白又要进行他那梦游般的大学生活了。
说他“梦游”,这里有两层含义,第一,是指一种目标,他梦寐以求地畅游在了大学的校园里;第二,是指一种状态,他在大学里如同梦游一般,迷迷糊糊的,辨不清方向,分不清孰轻孰重,知其所为,不知其所以为。这话也许不对,他迟早会认识到的,那也就是说,至少他现在还没有认识到。也许有些人大学四年下来都未必能认识到。
林白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家,登上火车,怀揣一颗新的火热的希望向学校奔去。在路上时,他的脑海里就构思形成了许多期待,当然也有幻想,或者两者其实就是一码事,有些不可实现的期待就是幻想。他随着火车滚轮摇动的节奏想着,越想越离谱,直想到他成了中国首富或是才情横溢的大作家。好在滚轮摇动的并没有离轨,否则大幻想家怕是要停止幻想了。
火车晃晃悠悠地终于晃到了江城。
午后的阳光随着林白拉开窗帘照进了车厢,等于现实照进梦想。他停止了梦想,下了车直奔现实中的学校。他一进校门,就觉得校园里亮堂了不少,丝毫也不见往昔的灰暗了,他心上也自然不会灰暗的。可是接下来的事就不得不让他的心头蒙上一层灰暗了。当他走进寝室时许超就已经来了,许超一见他也来了,忙笑说:“四级我已经帮你查了,你409。”
林白没有做任何心理准备,他许超就突如其来地说了个分数。409,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惜还是没过啊!当时自己要是肯努力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过了——这是一个人失败后照例想说的话,似乎是别人不让他林白努力似的。不过,假使他过了,说不定又会这样想:“我说很简单吧!哎,幸亏没看书。”
“你呢?”林白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千万别过,千万别过。”
“我389分,哎呀!这个四级简单,我有好多题根本就没动笔,都考了这么多,稍微看看,下次准过。”
林白心里宽慰了。
“我们寝室四个都没过,罗庆生考了418分,谢正平406。”说时,他也宽慰地笑了,因为寝室人都没过。林白的心里就更宽慰了。
第二天下午,辅导员李明全召集他们开班会了,这是新学期一开始照例的事情。只听李明全在班会上大谈什么人生的价值,后又说到了就业的困难。他先从响紧张,前面那些关于人生价值的奥伦,学生们每人爱听,那也是做耳朵听右康德说到叔本华,再从叔本华穿越时空说到了苏格拉底,最后逼近现实,谈起了就业的现状,为他们敲响警钟。他前面那部分关于人生价值的高论,学生们没人爱听,就算是有人听了,那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在大脑中作任何停顿,就仿佛是耳畔晃过的一缕微风一样。可怜了我们这位李老师,昨晚秉烛夜熬,又是上网又是查资料的,好不容易才弄清楚了这几个人的哲学思想,准备好好的在这些弟子面前卖弄卖弄的谁知他们丝毫不感冒,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番唇舌。他当然也不会知道,罗庆生许超尹小倩等压根儿就没听过什么叔本华、康德以及苏格拉底,还以为叔本华是中国人而姓“叔”呢,否则他准气晕掉。譬如,许超就在追思着百家姓里有没有姓“叔”的,百思其解。当然,康德姓“康”也就不在话下了。亏得李明全没有说孔德,否则罗庆生准以为他是孔子的儿子或是后裔呢。
由于李明全后半部分的演说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故而人人都在屏息细听,深怕漏掉了一个字。在老师的循循引诱之下,他们饶有兴趣地听着,后来他们渐渐地变得黯然无语,直至最后颓废的低下了头。
在一片叹息声中,李明全结束了他那精心准备的长篇发言。罗庆生听他这一席话,吓得矮了半截,身心备受打击,决意上网吧去发泄发泄。这也成为了林白他们寝室晚间卧谈会的引子了:
只见谢正平很迷惘地躺在床上,眼睛望着那被无情的黑暗吞噬掉的天花板,第一个发言:“怎么办,学什么中文,哎!出来了干什么,甭说买房子了,就连份工作也找不到啊!”
许超打起了时间的主意,说:“要是回到从前,老子我肯定学理科,学文科都赚不了什么大钱的。中文还江城大学实力最强的专业呢,有个屁用啊?就业又不行。”
林白素来喜欢文科,断没有学理科的兴趣,于是他就只好骂起地产商来了:“他妈的,那些地产商们赚钱都快赚疯了,利润百分之几百的往上翻,可苦了我们这些工薪阶层。就靠我们那点微薄的工资,几时才能买得起房子啊?政府也不管。要是我们连个工作也找不到,那真是要喝西北风去了。”说完,也叹了一口气,把被蒙住了头,表示自己不愿去想了。只是这些话要是被林父听见了,准骂他儿子没出息,经受不了一点挫折。
罗庆生向来要求不高,只说:“我只要一个月两千多一点就行了,租个房子,慢慢来嘛!可是必须要给我一份工作啊!”
谢正平这时候突然灵机一闪,说要傍富婆去,人长得丑点不要紧,学历不高也没关系,关键要是独生子女,老子最好是开公司的,并说什么感情这东西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许超立马表示赞同,并列举他的同学鲍志玲,说是某某公司总裁的姑娘,若是谁能把她给泡到了,那还念什么书啊?罗庆生从来就没有这种想法,只说还是老老实实地工作吧,做个快乐的普通人。林白骨气甚高,说自己从不吃软饭,不敢苟同他俩的高见。这就惹得谢正平连连拿数字来吓唬他,说:“就算你找到了工作又怎么样,就算你月薪三千又如何,除去生活费将所剩无几,拿什么来养活老婆孩子?就凭现在的这个房价,再普通的一套起码也要30万,你多少年才能还清啊?等还清了估计你这一辈子也算完了。”听他说得这么振振有词,林白也吓得脑子里迟顿了一会,说不出即时反驳的话来。过了一会才听林白说:“社会发展瞬息万变,机会层出不穷,你要相信一句古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其实他说这番话,主要倒不是为了反驳他谢正平的,而是在于安慰他自己。也为了让谢正平不再反驳,自己的信心不再遭受打击,他又忙说:“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睡吧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一切理想与现实之间的交锋结束了。
在此后的一星期里,林白并没有把什么就业难挂在嘴边了,而是将其抛诸于脑后,不愿意去念叨了,想自己反正才大二呢,不急。不过,这一星期里,林白难得做了回乖学生,那就是他逢课必上,从不缺席早退了。偶有一两次迟到,那也是因为冬天并未完全退去,被窝的魅力还在,故而赖了一小会。他暂时做成了个乖学生,究其原因无非有两点:一是新学期新老师新鲜感,二是想看看陈文婷是不是跟自己在同一个教室上课。谁知他一星期观察下来,发现她仅有《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是与自己在同一个教室的,接触的机会恐怕不大。这样,他便期待着海贝文学社能够开会,当然,这得人家张心然说了算。说到张心然,她倒是每门课都跟自己在同一个教室哦。
林白的第二个期待便是那本杂志社的回音了,想自己自从去年期末时投稿到现在,已经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怕已是石沉大海没有希望了。但人往往都是这样:越是觉得没希望了就越是相信奇迹,譬如,许超时常想的一件事就是苏静能够主动来找他,打个电话或是发条短信,邀他一起出去逛街或是上自习什么的,虽然他知道这多半不可能,但心里总是有着那么一股捺不灭的希望在燃烧着。
林白在静静地等待着回音,而许超则是在焦躁中慢慢变得颓废。
许超自从去年送玫瑰花给苏静以后,原以为她会回心转意的,做自己的女朋友,不想她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观。许超便大为不满了,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想放弃她又心有不甘。无疑,苏静对他那仅有的一点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已全然丧失了,甚至于她对恋爱都已失去了信心。她虽已谈了多次,但一接触久了就发现,他们与自己理想中的白马王子相差甚远,并不是骑着什么白马来苦苦寻觅着她的,而多半是由于饥渴,以至于全然是由于生殖冲动,那渴望中的伟大而浪漫的爱情故事自然也就不会上演。当然,她不会想到,自己与白马王子心目中的白雪公主亦相差甚远。
许超始终是没能走进班级的情侣队伍行列。不过,最近这支队伍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就是蓦地添了一对,却又散失了一对。那散失的一对便是尹小倩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个男的本在高中时就认识到了男人的本质原在下半身,生平只奉行这样一句“名言”:男女上床那不一定是爱,但没上过床的那就肯定没有爱。自己虽吻过也摸过她尹小倩,但这些终不过是一种前奏,自己跟她的关系并没有取得那实质性的突破。于是乎,他便恬着脸,要求与尹小倩一起在校门口边上的旅馆开房间,共度良宵。反正那外面买情侣保健品的多如牛毛。可尹小倩却板着脸没有同意。没过几天,那个男的又发起了攻势,连哄带骗地央求着她,谁知尹小倩还是没能同意,那个男的便觉得得到她怕是没什么指望了,于是便把魔爪伸向了别的女生。对于尹小倩,他想不如索性分手了干脆,反正自己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了。谁知这主意正中尹小倩下怀,尹小倩也早已对他失去了感觉与兴趣了,于是他俩一拍即合,好聚好散了。
林白得知后,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谢正平,谁知谢正平听完后是一脸的平静,莫测高深地说:“我早知道了。”
“那你赶紧上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现在正需要人安慰呢。”
“拜托啊!大哥,告诉我一个方法怎么来接触她好吧?”说时,一副无奈的样子看得林白都心生怜悯。我们的这位大情圣一遇到自己的事情就犯难了,想不出任何的理论来了。
林白便开始在他的面前显摆了,说自己与尹小倩同在一个社团工作,接触机会多,可以帮他牵头引线创造机会。其实林白和她虽都在海贝文学社,又是同班,但彼此并不怎么熟悉,只算得上是泛泛之交而已。
“谢了,还是算了吧!有些事情是要靠缘分的。”
林白知道他的自卑心理又在作祟了,也就不勉强他了,想自己都还没有女朋友呢,干嘛要做什么月老啊?不去管它。”他饶有兴致地看起了校报,看着看着,眼睛就突然睁大了,因为他发现校报的副刊编辑换了,不再是那个毫无见地的“大笨蛋”了,而是一个名叫周雪晴的女生。他不禁心里一动,立刻想到要投一篇文章去试试。心动不如行动,只见他第二天就拿了一篇文章去投了,内心不免又添了一份期待。
相对于许超那渺茫的期待来说,林白的期待显然更容易实现,这不,他上学期的投稿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了:只见在这一天的晚上,胡春生送过来一张大信封,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大字写着“xx诗刊杂志社”。林白见这正是自己投过的那个杂志社,心中窃喜,以为上学期投稿投中了,这是给自己的样刊与回执,便很匆忙地将其打开。拆开看后,见并不是什么样稿,而是一份通知书,心中又添了惊奇:
第五届“xx杯”全国文学艺术作品大赛决赛通知
林白作者:
经评委严格评审,你的参赛作品《隐隐的钟声》,被评为优秀奖并取得参与等级奖竞争的决赛资格。其作品被选入《第五届“xx杯”全国文学艺术优秀作品集》。
特此通知
为使大赛顺利进行和圆满结束,现将有关事项通知如下:
一、凡获得优秀奖、取得决赛资格的优秀奖作者均可获得烫金的荣誉证书,奖牌,精美的纪念品,其作品将分期刊发在xx诗刊杂志开辟的专栏上,作品一经刊发,即寄当期样刊及稿费。
二、本次大赛投入了大量资金和强有力的宣传,为确保大赛圆满成功,组委会决定:获得优秀奖、取得决赛资格的作者须交纳评审、改稿、存档、通联与参赛费共计58元。
三、为了作者广交天下文友,有一个长期展示自己才华的舞台,凡获得优秀奖、取得决赛资格的作者被聘为我社特约通讯员。需办理特约通讯员证的作者,另汇工本费25元及两张一寸登记照片,以便办证。
四、凡获得优秀奖、取得决赛资格的作者,收到通知后,请在4月8日之前,将所需款项从当地邮局汇至。所需款项逾期不到,作弃权处理,即取消优秀奖,取消决赛资格及作品入选专集权利。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相信自己。预祝你在决赛中取得更好的成绩!
xx诗刊杂志社
2007年3月25日
林白想自己明明只是投稿,并没有参加什么“xx杯”全国文学艺术作品大赛啊,怎么会获奖呢?不过心上委实高兴,毕竟是全国的比赛。管它呢,反正自己都获奖了,只是这“全国大奖”的代价贵了点,58元加上25元,整整83元啦!林白又心存疑虑它是假的,骗钱的,肯定权威不到哪里去。但xx诗刊杂志社大名鼎鼎,公章盖得赫然醒目,应该不会是骗人的。想来定是这本刊物曲高和寡,没有什么销路,导致其内部资金缺乏,做编辑的便灵机一动,想出这个法子来,也算是媚俗的表现了。文学在一定层次上来说是斗不过市场经济的。寄就寄吧,拿了这个证书也可抬高一下自己的身价。况且别人也未必知道这里面的水份,好,就让它为自己的文学之路开个好头吧!
罗庆生又在嚷着要林白请客了,胡春生也在一旁灌起了迷汤,又是祝贺又是恭维的,看得谢正平心里发酸,泼冷水道:“肯定不是什么高规格的比赛,否则不会要钱的。”林白懒得理他,只说等自己拿了等级奖之后再请他们。那奖金都是上千元,诱惑力极大。
胡春生走后,别人也无兴趣来看了,林白这才舒心地坐在椅子上,傲然自得,慢慢地享受着这获奖后的喜悦之情。他一会儿是神秘的微笑,一会儿又是叹息地摇头,只是这摇头并不是表示他自己不行,而只是他在做着某种自我暗示,觉得自己不该太在意了,不就是得了个花钱买来的奖嘛!这算不得什么,自己切不可自满,应再接再厉,这样以后才会有更大的成就的。当然,这想法是好的,只不过他根本就做不到。他在短信群发,告诉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异性朋友他获奖了,而且是“全国大奖”,后面还不无幽默地说什么“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感谢CCTV,感谢MTV,感谢各位评委。”陈文婷的回复简单而明了:“恭喜你,再祝你以后能取得更大的成功,加油!”张心然的回复则虔诚而炙热:“真的?那恭喜你了,我就知道你很厉害的,哪天把你那篇获奖文章给我看看,我来认真拜读拜读,以汲取经验,不过你要继续努力哦!”林白的虚荣心被满足了之后,不计前嫌地与谢正平许超闲聊了起来,当然他会极力掩饰着自己获奖后的喜悦,尽量做到不让别人心生厌恶。罗庆生还在为了那一顿饭而不停地恭维着林白,说林白将是二十一世纪中国最伟大的文学家,这显然是恭维到家了。林白虽觉得他说的幼稚可笑,但却并没有予以否定,而是飘飘然地将其带入了梦乡,直至第二天上课。
第二天上课时,张心然果然来问林白要获奖的那篇文章,林白说下次课再给她看,现在没带。接着林白就问她这一学期文学社将举办哪些活动,张心然回答说自己决定放手让大一的去干,好从容地去锻炼他们,以便将来能够更好的接班。林白笑说他们是不是都要退居二线了,张心然点头说:“yes,这还不好么,无官一身轻,自己可以好好搞搞学习了,你也是啊——她似笑似慎地望着林白——你去年的综合测评成绩很不好。”林白的脸不由地红了起来,扭头看着别处,随后又转了过来,笑说:“在你这样的大才女面前,那肯定只有自卑的份了。高中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上来大学本想放松一下的,谁知放松过了头。”张心然听到赞美,笑着反驳其实自己并不是什么大才女,也不是自己聪明,而是有一个比较好的学习态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说林白只要有,也一样可以取得一个好成绩。林白笑说拉倒吧,自己英语怎么学也学不好的。张心然正准备说自己可以帮他,谁知铃声响了,她那句话也就响在了肚子里,不曾说出来。
没过几日,便是又一个无聊的周六到了。林白在下午的时候去了趟市中心,到邮政局把那钱给汇了。在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心疼,坐在公交车里惴惴不安,又自好做自我安慰,说只有放长线才能钓得大鱼嘛。得大奖的渴望在他的心中又燃烧了起来,不过,经过一路的奔波劳累,火势小了一点,幻化成了希望的火焰,只是在黄昏时灰暗的校园映衬下,竟也能显得格外的庞大而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