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和开会也许是中国人最为善长也最为热衷于做的两件事了。吃饭自不必说,酒桌上那是无事不谈,无论是私事,还是公事,都大可以在酒桌上来解决的,甚至有些事情还非得在酒桌上来解决不可。酒喝高了,迷汤灌够了,一个个都醉眼迷离的,说话唾星横飞,充满了豪情壮志。这时候求人办事,多半会答应,正式场合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加上中国人向来注重礼仪谦让,你敬了我一杯,我当然要回敬你一杯。有低眉浅酌的,有一干而尽的,你推我让,推杯换盏,吃饭时间理所当然会很长。想来中国人在酒桌上劝酒敬酒的这一套功夫,外国人无论如何是学不来的。当然了,中国人在开会方面的本事也丝毫不逊色。那些个头头们,往往都很喜欢开会,因为他们自己大可以独霸一方了,接着便是一番慷慨陈词,底下则是掌声四起。这时,他们会感觉自己仿佛傲然于这些人之上,身心顿时伟大了好几倍,非此则不足以显示自己的高人一等,魅力才识。有时,甚至连芝麻绿豆大的事,他们还是要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实在是太民主了。还有就是,上头随便哪个领导下来视察调研,照例也要开会,不然他早已准备好的一番训话便无处可说了,上面那充满着各种精神的文件便无法下达了。怎奈中国行政单位的组织机构过于庞大,分支太多,这样一层一层地传达下去,一次会议也就衍生出了N个会议。这样地位越高的人,往往会议也就越多。譬如,给林白他们上论文写作课的方副校长便是这样,他每星期只一次课,上了五星期了,竟有三次未到。究其原因,无非是他开会去了,应酬太多。林白也不止一次地在书上看到过,那些个文化名人们都被各种开会、应酬忙得不可开交,正在大发牢骚呢!中国的文化自古以来就讲究传承性,这开会的好习惯自然也就感染了学生们。譬如,海贝文学社就时常开会,有小例会、大杂会,林白每次都得出席,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林白一走进会场,就看到了陈文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前排的位子上看书,她像是与这周围吵闹的环境隔离开了似的,看不出受到了丝毫的影响。一些新竞选上的理事,只见在前台忙个不停,想这样应该可以在几个领导面前造个好印象了。这时,有一个新理事走到了林白的面前,很有礼貌的对他说了一句:“学长好。”林白见是自己推荐给文学社的一位老乡,对他微笑点头。这时又见一个长得还可以的学妹对林白微笑致意了,那儿又有人向他招手了。林白惬意非常,顿感自己像尊人物了,人格伟大了好几倍,心情也豁然开朗。刚才他还在抱怨开会多呢,这会怕是要恋上开会了。也确实,在这里,除了张心然,就数他最大了,这些个新理事们还不赶紧套套近乎,以便在文学社里进一步地混下去。
林白先礼貌地对陈文婷示以微笑,然后他在邻近她的位置旁边坐了下来。林白发现自己局促不安,心跳也有些加速,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好。他镇定了一下,想了想,说:“今晚你没课嘛?”
“今天是星期六,晚上怎么会有课呢?”陈文婷用略显疑虑的眼神望着他,继而嘴唇微启,脸上便挂起了两个小酒窝。
吓!今晚脑袋里面装什么了?第一个问题就问得这么幼稚,林白在心里自惭道,“你十一回家吗?”
“嗯。其实原本我想到黄山去的,但是找不到同伴陪我一起去,那就只好回家了。”
“我可以陪你去啊!”林白差点脱口而出。但猛地醒悟了过来,想以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这种话是说不出口的,便说:“回家也好嘛,我发现你们女生总是比较喜欢恋家。”
“对啊,我也觉得是这样。”可林白这时心里却很动情地在想着:“我只觉得你好可爱!”林白在望着她的眼睛,那是如烟雨般迷蒙,又如溪水般清澈。可林白又不敢凝神的看她看得太久,便只好把目光转向了她看的书。
“你在看什么书?这么吵也能看得进去啊,好实力。”
“《余光中散文集》。不是啊,我只不过在随便翻翻。”林白突然傻笑了两声,看得陈文婷低头浅笑,用手拢了拢头发。
“我有一本《余光中诗集》,你要不要看?我可以借给你的。”借书给她,她还要还的,这样的一借一还,林白便有了两次与她接触的机会了,而且还不露声色。不过实在可惜——
“呵,是嘛!谢谢,不用了,图书馆里也可以找得到的。”
“余光中说,诗歌,散文,评论,翻译,一向是他心灵的四度空间。写诗和散文,需要的是创造力,写评论,需要的是判断力,做翻译,需要的是适应力。我个人认为,他诗歌的成就最大,散文其次。”林白之所以会这样说,一方面是想在陈文婷面前卖弄他的才情,另一方是因为,他压根就没看过余先生的评论与翻译,才这样妄下定论。
“是吗?我几乎没看过他写的评论,翻译就更没有看过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他写得散文,像《沙田山居》,《听听那冷雨》,都写得好美。”
“对,对。”林白点头附和。
过了一会,林白突然很认真地看起了黑板,“天啦!这黑板上几个大字是谁写的?还不如让你上去写呢。”林白面带微笑,一会儿望着黑板上的“海贝文学社理事大会”,一会儿又望着陈文婷。
“是社长人大写的,怎么了,不好么?”
林白表示了沉默,说明他认为这字不好。“应该让胡春生来写的,他的字比较好,我们经常会在一起讨论书法,他也会经常把字拿给我看,让我来评价。”言外之意该是说:我对文艺是很有鉴赏能力的。
“胡春生是谁啊?”
“他是我们一班的大书法家,不过,我们都习惯叫他‘舒肤佳’。”陈文婷在盈盈地笑着,林白也跟着笑了。
张心然一直在那里指手划脚,这会不知怎么了,忽地走到林白跟前来了,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白觉得张心然的这种笑好象自己从未见过哦,“没说什么。”
“你过来。”张心然的笑容收敛了,林白跟着她过去了。
“待会儿我发言后,你再上去讲两句,随便说说就行。”
“我还要发言啦?你讲不就行了吗!”林白是满脸的不痛快。
“你口才那么好,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还不好么?就这么定了。”张心然语气严肃的像个女教授。谁知这位女教授一会儿又变成了乖乖女,微笑着问林白:“哎,你觉得黑板上的字写得怎么样?”接着她满心期待地望着林白。
林白假装认真地端详了一会,然后说:“很好,很好。”边说边点头。
张心然的面部微笑扩大了,“真的嘛?是我写的。”说时仿佛王羲之的魂附在了她的身上。
林白表示意外,张心然就更加高兴了,走起路来都有神采了。
大会开始了,林白快傍着陈文婷身边坐下,全场静了下来。主持人是尹小倩,只见其打扮得格外艳丽,在说着一些开场的话。接下来便是张心然发言了。她首先说什么代表海贝文学社对新理事的加入表示欢迎,并不吝啬地说他们个个都是优秀的人才;然后照例会把文学社那悠久的历史翻腾翻腾,说它还是与北大文学社并齐名的——底下一片吃惊的神色;最后她转而严肃地对新理事说了几点要求,那语气近乎命令了。底下却照旧是掌声起伏。林白无心在听,只想着自己接下来该讲些什么,心里面又想着和陈文婷说说话,这样自然是一心二用了。
掌声又响起来了,这会是欢迎林白上台演讲的。
“大家晚上好,今天真是济济一堂啊!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看样子我要退休让贤了,要告老还乡了。看到你们这些大一的新理事们如此朝气蓬勃的样子,使我看到了我文学社的未来和希望。薪火传承必会经久不衰而成燎原之势的。刚才社长张心然已经讲得差不多了,我只想补充几点,各位才子才女们是大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不过但愿我所说的不是废话。
首先,你们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而进入文学社的,想必都有着过人之处。《天下无贼》上面有个叫黎叔的,不知你们可认识,他说,二十一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你们就是人才了。你们加入文学社的初衷我并不知道,不过我希望在今后的工作当中,你们都能认真地去对待每一件事情。各位大可不必整天想着要对文学社负责,对我们大二的负责,但是你们必须要对自己负责,对人生负责,切不可随心所欲,任意妄为。进入大学,标志着人生开始走向成熟,你们现在在工作中所经历的每一次历练,都将会在日后的生活当中得到升华。其次,当工作中的任何事情摆在你们的面前时,我认为,你们首先考虑的不应是马上去做,而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怎样才能把事情做好,不可盲目,要讲求方法。最后,我想说的是,艺海拾贝,宽泛无边,我们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畅游那是很渺小的。不要以为你读了几本书,就学识渊博了,要懂得谦虚,谦虚使人进步嘛!希望以后有机会能与大家一起探讨问题,共同进步。
我的几点愚见讲完了,哦,仅供参考,thatisall。”
林白本想多说几句的,但想到自己才是个副社长,不好抢了人家张心然的风头。人家张心然倒是几次在底下冲他微笑,他却并没有注意到,而是把目光几次地盯在了陈文婷的身上。
回到座位上,林白马上镇定了下来,悄声问陈文婷:“我讲得怎么样?”
“很好啊!你的口才不是一向都很好么?陈文婷斜望着他,声音很柔很小。
可林白这晚却格外的能自作多情——这分明是在含情脉脉地与我说话嘛!
海贝文学社有四位副社长,张心然却独独让林白上台演讲,其他副社长不会有意见吗?好在其他三位都是女生,想来异性之间的嫉妒是无法与同性之间相比较的,故其他三位应该不怎么生气。
最后一位发言的是位新理事代表。是个女生,短发,戴着一幅眼镜,一上来就听她大声说着:“刚才听了两位学姐学长们的讲话,我感慨万千,我很激动,它使我认识到了大学的生活是多么的美好,社团里的活动是多么的精彩……”
林白浑身起鸡皮疙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他就只好低着头,捂着嘴,在咯咯地颤动着。陈文婷受到了传染,也低着头,并用书遮住了面部,也在咯咯地笑。一会儿,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越发觉得好笑了,也就越发笑得厉害了。
在回寝室的途中,林白高兴的忘乎所以,冲着天上那一轮残缺的半圆傻笑。校园里的路灯照得不远处的暗处有一对情侣在偶偶情话。他这会无暇惆怅了,只觉得今晚的校园太可爱了,连走起路来都轻快的应该可以飞起来了。
回到寝室,许超和谢正平照例在玩游戏。他们只听林白在大讲海贝文学社里美女如云,不知是羡慕了还是嫉妒,总之都面无表情的。过了一会才听谢正平说道:“哎哟,又不是你女朋友,你激动什么啊!”他由于刚刚听说了湖人队输给了太阳,心情正不爽呢。
林白兴致大减,说道:“可以进一步发展发展嘛!”接着很恶意地说:“哎,我今天看到尹小倩了,她是主持人,打扮得越来越漂亮了嘛!”
谢正平一言不发了。
许超笑着说:“那肯定啦!恋爱中的女子,还用说,都会打扮得很。”
“罗庆生出去上网了?”
“应该是吧!”
晚间,林白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便重温起了几个小时前自己与陈文婷所说的每一句话,想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知怎么的,这笑竟通过了时间与空间的双重传递,传到他身上来了。他裹着被在多情地笑着,心旷神怡,越发不忍心睡去了,于是又想了一遍。这样不知想了多久,这思念竟也迷迷糊糊地入梦去了,他终究还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