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天,林白过得是一会儿郁闷,一会儿却又十分惬意。郁闷的时候不用说,满脑子都是些烦心的事,而惬意的时候就仿佛孔子所说的“随心所欲”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一会儿去网吧上上网,一会儿听听mp3,一会儿又与朋友们聊聊天,要么就呼呼大睡。偷得浮生几日闲,这样的生活该是羡煞神仙了。
这一天的晚上,林白打电话回家,其主要目的是为了询问一下妹妹的学习情况。她的妹妹叫林娟,长得很是漂亮,正在他以前的母校读高二,其阶段之关键任务之繁重可想而知。故林白一直都很关心。
林家共四口人,林父林母都正值盛年,对子女的管教甚为严厉,期望值也宛如中国现在的经济增长,一直都很高。林母照例会在电话那头对林白唠叨一番,林白也照例会这样回答:“我在学校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接下来便是林父讲话了。林父不愧为乡镇干部,说起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有条有理,有根有据的,但大致的意思总是在说:“现在的本科生满大街都是,本科生出来那是不行的了,那是找不到好工作的。要成为社会的精英分子,要成就美好的未来,你就必须考研,尤其是男生。”林父为了不给儿子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考博就没说出口了。当然,终究还是他的妹妹懂事,动不动就喜欢问她哥哥有没有女朋友了。
林白不喜欢听父母对自己唠叨,因此他也就不愿意经常打电话回家了,一周只打一次。林父对林白下达的任务就仿佛是上级给下级的一样,你有政策,我有对策。林白总是报喜不报忧,譬如,他今天得了个什么奖,很乐意打个电话回家报告一下,明天得了个什么荣誉,也很愿意在老子面前显摆显摆。可他老子比他还喜欢显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他老子就很想让别人知道他是如何教子以义方的,在他的教导之下,儿子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的,便不遗余力地在小镇上加以宣传。于是,林白所得的每次荣誉,小镇人全是知道的。更有甚至,林白明明只是在全校得了个什么奖,可在他老子与别人的谈话中竟变成全省的了,全省的也自然可以变成全国的了。譬如,前不久,林白告诉他老子自己经过层层的选拔,终于当上了校学工处的助理了,谁知一到他老子口中,竟变成了校长助理。林白一再地告诉他,要低调低调,林父似乎还听得进忠言,于是就收敛了些。怎奈他与同僚闲谈时,见同僚们都如此吹捧自己的子女,自己焉有不应战之理,于是他又把林白的那点微薄成就放大了好几倍。小镇人都不知深浅,以为他儿子在大学里是何等的荣耀,应该只比校长差一点了吧!
林母是一名初中语文代课老师,现已转正,自然是学“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了。她从教二十年,颇有心得,只是这样的心得并没有转化成论文发表,而是灌输给了她儿子,以便儿子将来能够用得着。譬如,她告诉儿子:不认真学习爱搞乱的学生,有时该鼓励赞扬他们,而对于那些好学生,有时该要求严厉,求全责备,因为“坏”学生得到了认可,说不定会有很大的改观,而“好”学生得到赞扬,也许会让他们滋生骄傲。所以,倘若林白将来肯当老师的话,该比别人有优势,因为他早已有了林母二十年的教书经验了。林母并不喜欢吹嘘,只是经常会把她儿子的大作在自己班上读一读,让学生们评价它写得好。有时她信心足了一点,便拿给同事们看看,收获他们的恭维。别人照例会说:“写得确实很好,令郎很有才华。”林母听了喜不自胜,忙说:“还不行,阅历浅了,其实我女儿的文章写得也还行,有机会拿给你们看看,指点指点。”林白的口才得其老子真传,尽会讲一些冠冕堂皇的大而空的话;他的文学才华嘛?自然是得其母亲教导了。
林白的妹妹在电话里告诉他,她们只放五天假,明天就要回学校上课了。学校教学从谨,纪律严明,堪称封闭式军事化管理的光辉典范。学生平时不准轻易出校门,不准上网,不准迟到……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们好,为了她们那光明的前途。前途固然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曲折的,所以她们要发奋。考上大学就好了,考上大学不就拥有一切了么?这学生都考上了好大学了,这学校的升学率自然就会高,那么教师的奖金自然也就拿的多了。这是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故全国那是清一色的固定模式。学生的自由算什么,学生的个性那就更算不得一回事了,素质教育,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素质教育呢?林白虽觉得这些高中生们都在过着非人的生活,同情他妹妹,也痛恨应试教育。但内心深处却总是希望他妹妹能够刻苦学习,最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要学什么韩寒叛逆,更不要跟中国的高考制度过意不去,考上好大学那才至关重要。因此,林白经常鼓励他妹妹做个乖学生,常聪明地对她说什么“天道酬勤”,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电话挂了以后,林白的内心舒服了好些,前几日的愁绪与落寞一下子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他对生活又充满了憧憬与希望。林白觉得自己作为家庭里的一员,作为父母的骄傲,作为妹妹的榜样,有责任振作起来,把事情做好,不让他们失望。这就好比是在心爱的女生面前,男生总是装着一副充满豪情与能耐的样子,总是有着无穷的动力与勇气。吓,前几日的苦闷真是来得毫无理由,原来自己是很幸福的。于是,林白似乎领悟地发现了,人有时生活在一个固定的环境中,看问题的眼光与心境是要受到局限的。譬如说:在这个校园里,倘若陈文婷有一天弃他而去的话,他会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仿佛陈文婷就是他的一切了,其他的他都意识不到。待到脱离了这个局限的环境,他会发现自己还拥有着其他的许多东西,诸如亲人、朋友、未来。林白想到这里,突然觉得那些个为爱跳楼的女生是不是都有神经病?你对得起谁啊?以为自己经历了一场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但“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嘛!你人都死了,还谈什么自由。林白积极乐观了,仿佛参透了人生的重大奥秘,神秘地笑着。他一时心血来潮了,决定开始发愤,竟带着英语书上自习去了,实在是孺子可教啊!
英语一直是林白所深恶痛绝的。高中时,他便与之不共戴天了,但迫于高考的压力,他只能被动地学着,高考时竟也考了个108分。他甚为满意。一来大学,他本想与它彻底决裂的,怎奈它偏偏又是必修课,并且在课时安排上学期长短上竟丝毫不亚于他的专业课。他无言地抗争着,疲倦地应对。他时常想:中国的本科教育真是失败,明明都是中国人,却偏偏把英语定为必修课,都在拼命地学着,而自己的母语大学语文却丝毫没有分量,语文竟无法与英语分庭抗礼。每个人都把英语学得那么好,有必要吗?每个大学生都花那么多的精力在英语上,这难道不是在浪费时间吗?让那些英语专业生学好,这难道还不够吗?自己并没有出国留学的想法,更何况我们所学的英语应付考试倒还行,论到应用那还早着呢!哎,悲哀。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点偏激的愚见,学校照样每周有四节英语课,他照样拿着书本去听,老师照样会喊他回答问题,他也照样站起来一动不动,说:“sorry,Idon’tknow。”他这样的怠慢英语,四级理所当然过不了,考研,那更是做梦了。林父要求他时,他还满口应承着,开空头支票。
林白刚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手机就振动了,来了一条短信:“呵呵,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林白觉得这小女生似的腔调跟张心然的形象不配,“呵呵,社长大人,中国这么大,我哪知道你现在在哪!黄山、上海、北京、南极,要么是北极?“我晕,全错了,我现在在西子湖畔看曲苑风荷、月中桂子呢,羡慕吧!”林白这晚的兴致颇浓,于是接着发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我写的,怎么样,好诗吧!”张心然见林白如此幽默,兴奋之气不觉又添了一层,脸上乐得笑开了花,只知靠在栏杆上一门心思地发起了短信,朋友叫她,她也不理。“吓,你侵犯人家老白的著作权呀!鄙视你,还是看我写的吧!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林白想不到她平时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有时竟也会如此可爱,看来自己并不了解她,“不愧是才女,果然是好诗啊!佩服佩服!”
这样的一来一回,大约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林白突然觉得自己已与张心然亲密无间了,能称得上是很好的朋友了,她平时给人的那种压力感也随之荡然无存。林白也清楚,这见不到彼此的短信聊天,可以让人更加的从容谈定,所说的话也可以经过修饰。两个人一旦见了面,怕就不那么容易了,也许会使人局促不安,有些话反而不好说,也说不出口。这就好比是求婚或者求爱,写信去总是很容易的,当面说出口那是需要莫大勇气的。也正因为后者比前者难,所以更见得其真诚。现在的年轻人不知是明白了这个道理,还是拙于提笔,总之,都大大咧咧的当面表达,实在是勇气可嘉啊!张心然这晚是可爱的,比起这晚的可爱来,她那所谓的才华能力不过是沉淀渣滓而已。对,确实是女孩因为可爱而美丽,而并非因为美丽而可爱。林白这样想着,却不知张心然正在把他发的短信秀给同伴看,别人看时,她还在一旁解释着,脸上充满了骄傲,仿佛林白只会给她发短信似的。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林白又想到陈文婷了,“她也有她的可爱之处,她所具有的那种特质好像别人都没有哦,温婉可人,表里如一,不像张心然。”林白总觉得张心然可爱的不自然,温柔的不虔诚,看着让人觉得有点别扭。“你现在在干嘛呢?”林白觉得这样发来发去会没完没了的,自己好不容易来上趟自习,怎好就此虚度呢?于是便说:“我在上自习。”仅仅只五个字,应该等于说:你不要打扰了。张心然不愧是当社长的料子,知趣的很,“那你看书吧!我也该看看西湖的风景了。”林白松了一口气,但为了顾全礼貌,于是他又发了一条:“祝你玩得开心。”
只是这开心是别人的,并不属于自己。林白看着书上的英语课文,随便读了一句,竟有好几个单词不认识,什么意思自然也就无从理解了。其实他的心思早飞了,他想着西湖的美景,想着陈文婷的样子,想着别人在兴致勃勃地游山玩水,而自己却要在这里同这些无聊的单词做着无聊的周旋,心里顿时失了平衡。看来他已是无心看书了,“管它呢,以后有的是时间,走。”他夹着书本走出了教室,刚才在来的路上的一番豪言壮志,老子的孜孜教诲,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前后不过两个小时。伴他离去的是一轮皎洁的明月,还有那远处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好像这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