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朗诵会乃是海贝文学社的特色活动,其创作之精良,耗资之巨大,在文学社举办的所有活动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当然,海贝文学社近来还举办了一系列其它的活动,诸如,征文比赛、现场文学创作大赛等等。这些当然都是属于全校级别的比赛了,只可惜全校共有学生两万多人,愿意参加这比赛的却不足五十人。这就好比是当下的许多社会团体和文化机构,不论它是省级的还是市级的,当然还有县级的,举办一场比赛或是邀请赛,总是喜欢冠以“全国”的名义,非此则不足以显示这比赛的权威。当然了,全国人——只要是符合条件的都可以参加,这是毫无疑问的了。至于权威不权威,并不是他说了算,也不是靠名称就可以包装的,内行人一看便知。至于参赛人数嘛?只有他自己清楚,如果人数少的话,想来该是参赛费定高了的缘故了。海贝文学社势单力薄,自不敢收参赛费,但也不会权威,因为评委就是张心然林白等人。林白在文学社的权力欲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发泄了他在学工处当助理时的不得志。助理,顾名思义,学工处老师的助手,也就是帮老师们整理整理文件,跑跑腿,甚至于打扫卫生、端茶倒水之类的。一开始,林白倒颇有些新鲜感和自豪感,想自己都当上校领导的秘书了。但近来却不甚满意了,想自己堂堂大才子,岂能像个仆人似的,为别人鞍前马后地忙碌着,实在是太丢人了。却不知道现在的秘书就是领导的仆人,不,这话不完全对,有些秘书大可以做领导的领导,比如说女秘书。学工处值班时的林白是毫无影响力与地位的,比不得在文学社,大一新生们还把他当尊人物。因此,文学社举行的活动他是愿意欣然前往的,当然也很愿意见上陈文婷一面。
这天,在大学生活动中心海贝文学社将上演一场诗歌朗诵会。林白在来之前,着实修了修边幅,在镜子里仔细地端详着自己,摩挲着自己的脸部,好奇的眼神竟不像是在看自己的脸,突然间觉得很陌生,接着他又很自恋地笑了,笑给自己看。
下午2点钟,林白准时来到了会场,一进会场他就感觉到了忙碌的气氛。由于是文学社的特色活动,故特地邀请了一些兄弟社团的领导人作为嘉宾前来观看,林白见一个大一的理事正在给坐在前排的他们倒水呢。张心然见他来了,便走过来与他说话,把现场工作的情况大致向他说了一番,炫耀性的问他如何,他当然说好。最后林白问她:“我该干些什么?”张心然嫣然一笑,“你啊,来得这么迟,爱干嘛干嘛,哪凉快哪呆着去。”林白失笑。他已经看到陈文婷在那边忙碌了,奇怪自己竟不好意思上前与她搭讪,想着发短信时与她是何等的亲近,怎么这一见面自己竟局促不安,连上前与她说话的勇气都没了,只敢这样远远地望着她。有时甚至想躲着她,怕她看出了自己的窘迫与慌张,做贼心虚似的不自然,林白这时候也淡淡的,装着丝毫不在乎她的样子,但这种不冷不热的作风根本就没用,起不了任何效果。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后台去了,内心是一阵阵的怅然落寞,恨不能抓住一样东西尽情地发泄一番。
朗诵会开始了,全场静了下来。林白以前在大一当理事的时候也曾看过诗歌朗诵会,甚是清雅,充满了诗意情调。但他这次注意力不会集中了,因为他时不时地想着陈文婷究竟到后台干什么去了。
节目一个一个的上,一个比一个深情,譬如,05中文(3)班的一对才子佳人朗诵的《你来自夏日》,就够煽情的了,足以催人泪下:
你来自夏日
命运却把我抛向冬天
我把所有的欢乐都收集成册
装订给你
为它我甘愿流血甚至付出一切
我将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
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我对你的爱不会离去
在我死后
仍将有这些多情的诗句爱你永远永远
林白觉得她们朗诵的很有韵律,加上有音乐的配合,确实是能够震撼人心的,但自己却深情不到哪里去。这时他见有个大一的女生竟看哭了,想来是天性极厚,多愁善感。林白的内心一阵湿热,顿悟自己现在的举止真真的是亵渎了这样的场景,于是强打起精神来听下去。
主持人尹小倩又上来了,“诗歌朗诵——《路遇》,朗诵:章磊,陈文婷。”林白听到最后一个名字,心里不觉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就已见陈文婷站在台上了,她打扮得很是漂亮,且典雅。那个章磊也是西装革履的,风度翩翩,领带饱满的让林白馋眼似的企慕,又馋眼似的嫉妒:
凤凰树重又轻轻摇曳
铃声把碎碎的花香抛在悸动的长街
黑暗弥合来又渗开去
记忆的天光和你的目光重叠
也许一切都不曾发生
不过是旧路引起我的错觉
即使一切都已发生过
我也习惯了不再流泪
别人越听越投入,林白是越听越不爽,恨不能那个什么章磊当场滑倒,好大大的出丑。可他们两个却一直好好的站在了台上,一唱一和,一咏三叹的,配合的甚是默契。林白突然觉得,站在舞台上的陈文婷根本就不是与他晚上发短信的那个人了,觉得她与自己距离遥远的已不可亲近了。她是那样神圣地站在了台上,超脱了世俗,成为了一首绝美的诗。
终于朗诵完了,林白鼓掌时倒还热情。陈文婷一走进后台去,林白就迫不及待地发了条短信给她,说什么“你朗诵得非常好,我要叹为观止了。”陈文婷刚从台上下来,显得比平时兴奋,因此欣然领受了,并回复道:“呵呵,哪里哪里,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啊,谢谢夸奖哦!”
后面的节目林白无心细看了,只感到张心然朗诵的格外卖力,且是她自己写的诗歌,叫什么《流浪的烛火》,借以自喻。她体悟真切,朗诵时深情的都快流出眼泪了。这时候只见陈文婷从后台走了出来,好像换了一身衣服,她一个人静静地走来,最后坐在了观众的席位上,不见了那个男的。林白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张心然在致意下场了,林白鼓掌鼓得手都痛了,这样一直到朗诵会结束,林白都很高兴。
从会场走出来,林白原本想跟陈文婷说些什么的,但却被张心然给叫住了,商量起了新一期的社刊《艺海拾贝》的编稿问题。他也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陈文婷从身边走过去了,又奇怪自己竟没跟她打声招呼,接着又怅然若失地目送她离去。张心然与他边走边谈,谈得很是投入,都一致认为文学应不分院系,不问年龄资格,只要是好作品,就有机会被选登。对于一切比赛或是活动,这话当然没错,但正是因为平时难以做到,才会被人们时常挂在嘴边招摇撞骗。假使真能做到公平对待,一视同仁,这话也便是一句废话了,是不用说出来的。
林白照例会说她那时朗诵得好,诗歌也写得好。张心然听得开心,回赞林白有品位,有内涵,林白得意头上,突然看见了一个女生跟一个男生手牵手迎面走了过来。“怎么这么面熟啊?”林白在心里嘀咕着,不禁多看了那个女生两眼,追思了片刻,猛然想起来了,她不就是两个月前自己与李杰迎接的那个大一女生吗?“乖乖,都打扮成这样了。”林白见她一头黄卷发,衣着华丽,满面春光的,除了让人感到时尚之外,也能让穷人家的孩子感到压力。林白虽没压力但有感慨:刚刚来校才两个月,就有男朋友啦!她刚来时周身的朴素气质已荡然无存了,有的只怕是香水的气味了。林白不禁摇头叹息,但心上高兴,想李杰看到了这一幕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张心然幽远地望着前方,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话来:“人家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啊?”“你说谁啊?”林白有些疑惑。“刚才你盯着人家看的那个女生啊!”仍正眼不瞧林枫。林白转过身来手指着刚离去的那一对,“你说她?”张心然点头,林白不禁哈哈大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她说了一遍。张心然脸色渐转,笑说她不像个大一的,像是个大二的。林白刚准备说现在的女孩子都俗气的很,但一转念又不说了,因为人家张心然也是个女孩子,只说现在的女孩子都会打扮得很。张心然不以为然,说:“那也未必。”林白忙说是,说那个女生打扮得俗气,没有气质。张心然微抬头,挺胸收腹,摆了个pose,像是一尊雕像,其周身都在说话:这才叫做气质。
别了张心然,林白准备回寝室。他刚一走到路口的拐角处时,就一眼劈见了班长李杰与苏静正一路有说有笑地走来,别人若不知道实情,怕要认为是情侣了。林白又受到惊讶了,想许超看见了该生气的,同时又鄙视起苏静来。苏静一见是林枫,窘得不知所措,怕林白会告诉许超不准确的信息。她低着头不说什么,李杰倒是一脸的自然,与林白打了声招呼。林枫嘱咐自己,这事该严守秘密,也许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很平常地走在一起罢了,自己刚才不也是跟张心然走在一起了嘛?
黄昏刚来,校园里的路灯就亮了,那是昏黄的一片连着一片,直至远去的消失在了用肉眼所及的范围之内。与这路灯同亮起来的是学生们的情欲与食欲,只见道路上勾肩搭背的是一对对的情侣,食堂门口则拥着吵吵嚷嚷的人群。林白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散发出了冷意,一阵一阵的向他袭来。想是深秋了,白昼时的温度仿佛年轻人的心情一般,起伏很大。可是校广播台的兴致却始终如一,一日三次照旧喋喋不休地在响着。那位女主持人讲话煽情的也不比海贝文学社这天下午的诗歌朗诵差,听得林白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个周末的晚上再次降临了,林白吃过晚饭便回到了寝室,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下午的兴奋被深秋的寒气一点一点给侵蚀了,留下的只是落寞与孤寂。许超陪苏静去了,寝室没有了平日里的电脑游戏声;谢正平轻装上阵,打篮球去了;人家罗庆生呢?也充实的很,现在想必在网吧上网。这是他照例的习惯,每周至少去一次,美其名曰:放松一下。林白呆在寝室里是百无聊赖,感到自己好象被这个世界给遗弃了,别人的空间他进不去,自己的空间无人肯来了解,缺乏倾诉的对象,尤其是异性的对象。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幻灭感,无兴趣地站在深秋的阳台上望着夜晚的校园,觉得这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自己什么也没有,身心无处栖息,像是个黑暗中的游魂,不,是光明中的游魂。这样自怨自艾了半天,他突然眼睛一亮,那不就是陈文婷所在的宿舍楼吗?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其恨不能拿个望远镜来侦探一下。这样想着的时候,他那充满幻灭感的心中拥进来一缕缕的希望了,刚才还神色销然的,这回只怕是春心荡漾了。他脚步快健地来到书桌前,由衷地想写些什么,敢情是受到了下午诗歌朗诵会的影响了,竟为她写了首诗:
我做了一个梦
在岸边吹笛
对岸是你家祠堂
一条河,一只船,一颗心
我吹着清明的节奏
去牵手你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