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的军营坐落在城外小山旁的空地上,由五个相对独立的大营构成。居于正中间的是石勒本人的大营兼中军帐。从外向里逐层看去,辕门外侧鹿角遍地,辕门内侧望楼高耸,经过几排整齐的营帐,就是一片立有帅旗空地。进入中军大帐,几张铺了兽皮的圆木墩整齐的摆放在周围,居上首的是唯一的一张铺上虎皮的太师椅,转过太师椅后的幕帘,是相对狭小一些的卧室,石勒只在这里简单地摆了一张木榻和一个武器架。在这庞大的营帐背后,是随传即到的亲兵营帐,再往后既是带队将官与他们的士卒的营区。在大营的一角,略显特殊的是石勒为俘获的儒生们新立的君子营,那已经和士卒家眷们杂乱的后营相距不远了。
隔着中军的栅栏分列左右的是石勒四员大将的兵营,和中军布局差不多,只是主将营帐小些,周围兵卒营帐多些,随军妇孺杂役也集中在后营。比较不同的是石虎掌管的马军营建有成排成排的马厩。这样,五座军营连成绵延的一片,既可分别出击又可互援共守,弱点都藏于外人不易靠近的内部,从外部看,石勒大军确实兵强马壮,声势惊人。
已做了石虎义子和亲兵的石闵,在石虎营中先拜见了亲兵队长石祗和众多义兄,他这时才明白,石虎收养他并不是只给他一人的殊荣,亲兵营内石姓兄弟为数众多,他并不特殊。不过,石闵看重的并非是拥有主将的姓氏,他很快镇定下来投入新的生活中,每日除了随伺石虎左右就是疯狂练习骑术,摔得他总是一瘸一拐地走路。他的事迹也很快传遍全军,军营各处的人们总是对他指指点点,他也小心谨慎、不厌其烦地在众人中周旋,迅速地和很多老兵熟悉起来,也因此优先得到了他的营帐、铠甲和重新打造的长矛、短刀、钩戈、利斧等诸般武器。他渐渐知道石勒军中的汉人还多于羯人,而且和汉国本身胡汉分治的政策不同,这里不同种族的人是杂相混处编在一支军队中的,只是早年随同石勒一同起兵的胡人相对尊贵些。这里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走在兵营里,擦身而过的赳赳武夫或神情落寞的青衣汉子都可能大有来历,这时那些好事的老兵就会很主动地向石闵卖弄自己的见闻,告诉他说,那个好打人的是勇冠三军的郭黑略将军,他可是最早随大王起兵的十八骑之一;这边戒备森严的营帐里是足智多谋的孔苌将军的营地,大王计谋多出于他;经常在僻静处读书的那个中年胖子叫张宾,他是新近才投奔来的,可是这个读书人可不简单,他竟敢在大营门口持剑高呼,要石勒出来见他,大王也怪,没砍他的头还让他做了军功曹。那些威风凛凛前呼后拥的将军石闵是不容易近身的,敢直呼石勒名讳,要与他一论天下的张宾却真让石闵碰上了,张宾显然也听说了石闵的事,他很淡然地向石闵点头示意,对石闵的恭敬大礼泰然受之,只轻声问了石闵一句:“你是汉人?”得到石闵肯定的回答后,又轻轻“嗯”了一声就飘然走开了。
石虎对自己新收的这个义子并不十分满意,他嫌石闵不够强壮,他中意的将士都是身材高大、性情粗暴那一类型的。好像他其他的义子如:石成、石启、石晖、石冲、石苞、石祗等人。不过他并不着急,他明白,石闵如果是可造之才不妨教他为将之道,将来也多个心腹之人,如果不堪造就,哪一天违反将令斩了就是了,那时,陈武的三千士卒早已融入石氏大军,石闵的稳定作用已经不在考虑之列了。他的这些心机正是从叔叔石勒那里一点一点学来的。他和奶奶被人送到石勒手上时,也是先给石勒做亲兵,每天看着石勒发号施令,陪着石勒阴谋决断,听着石勒感慨身世,才渐渐在一次次攻城掠地刀光剑影中积累起经验和军功,做了无人敢小视的少年将军。眼前的石闵,行事尚算机敏,随行左右也还谨慎,可石虎并没有对他表示过多地亲近,对石闵口口声声喊的“父亲大人”与别人喊的“将军大人”一视同仁,他要观察,而且要长久的观察,他从石勒那里学来的处事原则中,一条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一切成大事者都必须学会不动声色。
这一日午后,石勒的中军大帐骤然吹起了召集大将议事的号角,正在当值的石闵赶紧禀告给石虎。只是号角声音刚落而已,石虎就带着自己的一队亲兵赶到中军帐外。
大帐内一派肃穆,各营将军和随行亲兵先后进了营帐,只见张宾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恭敬地站在石勒身旁。石勒大手一挥,命众将落座,说道:“今天希奇得很,王弥竟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书信,他晓得我大字不识一个,还来这一套,我没办法,只好先请张先生给我念了一遍。”
郭黑略拱手道:“大哥,不知王弥那斯说些什么?”
“前面书生的那套屁话我听不懂,”石勒说,“量也不是他自己写的。不过后面的话很有意思。”
石勒略停了一下,满脸笑意地说:“他说他打不过刘瑞,请我去帮忙。”
几位将军相顾愕然,最后还是郭黑略说道:“刘瑞不过是和陈午相当的人物,只是一群饥民的头领,王弥怎可能拿他不下。”
石勒笑道:“王弥这个人,自以为是晋室的高门显贵,投奔汉国后认为没有一个人有他尊贵,可又没什么真本事。先前他蛊惑刘渊皇帝攻洛阳,一再地损兵折将却连洛阳的边也靠近不了,后来,又私下劝安始王刘曜自立,刘曜并不上他的当。此后转攻冀州、青州,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看我在豫州进展顺利,又跟皇帝说来豫州帮我,我让了几个壁堡给他攻,想不到他还是没有办法。”
石虎冷冷地接口道:“他是大将军、齐王,我们有什么资格帮他?”
“说的正是,”石勒道,“他打仗的本事不大,抢功的本事可不小,这三年,他虽然没正经打下什么地方,加官进爵的次数可也不比咱们少。大家说说,我们帮还是不帮?”
几位将军凝神思索,一时谁也没有开口。石虎背后紧张矗立的石闵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立着耳朵倾听。
这时,石勒身边的张宾示意自己有话要讲。
石勒欣然问道:“张先生有何高见?”
张宾先向石勒及在座众将深深一揖,然后朗声说道:“王弥大将军与主公同攻豫州,他何尝不知道请主公帮助会受耻笑,不过小人以为,以王大将军那样崇高的地位写下如此言语谦卑的书信,此中深意决不可小视之。”
石勒很有兴趣地看着张宾,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张宾继续说道:“王弥求主公助战,也不一定表示他就真的拿不下刘瑞,或许他认为拿下刘瑞的代价过高,是不值得的。而请主公出战却是一石三鸟,一来他可以保存自己的实力;二来他要试试主公和他的关系距离远近;三来击败刘瑞的功劳他自有办法算在自己头上,更重要的是,王弥不知我军已经收降了陈午,一定以为我们也正在和陈午激战,这个看来不大的要求正可使我军为难,如果我军分兵助战,王弥未必不会有更加险恶的用意。”
“正是!”石勒在自己的大腿上重重击了一掌,“张先生所言极是,王弥岂是肯随便低头的人,他谋我之心早有,今日正是打算出手的时机。”
坐在一旁的郭黑略按耐不住,跳起来大吼道:“打什么刘瑞,先让我带兵去斩了王弥这小子吧,大哥!”
石勒摆手笑道:“刘瑞是肯定要打的,王弥怎生解决还须再谋划谋划。幸亏我先应允了陈午的求和,否则,现在屯兵坚城之下,打不下,走不得,倒真有些麻烦了。”
石虎道:“以轻装骑兵袭击王弥可否?”
石勒道:“轻装骑兵是要的,不过不该首先袭击王弥。我料王弥必在他我两军之间布下了探子,随时刺探我军动向,奇袭作用不大。我看,派重甲骑兵先去击溃刘瑞才是第一步,我带大军随后跟进再见机行事。
与会众将带着先决定的一半结果回到自己营内,整个军营立刻骚动起来。正在操练的兵卒结束操练,在后营家属那里休息的兵卒也被迅速招回,所有的人都开始擦拭兵器、整理铠甲,营地上空不时传来几声领军校尉宣布集合的洪亮喊声,然后,一队接一队的步兵、骑兵,整装完毕,待命出发。
石虎营中的三队重装骑兵率先出营,一炷香后,长枪营、大刀营的步兵相继开拔,接着是两营弓箭手,然后,马车众多的石勒大营也缓缓移动了起来。粮草辎重已经装载上车,老弱妇孺跟在其后,最后的少数后卫部队拉成警戒线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
石闵看着第一队骑兵出发时就激动不已,可是他正随伺石虎身旁,面对一脸严肃的石虎他不敢要求什么,只能用想象去参加即将开始的厮杀。他看着石虎派出的偏将带队走了,看着营中老卒手脚利索地收拾一切,心中感到一种真正的生活正在开始,原先陈午营中看到的景象和这里比简直就像儿戏一样。
四天后,石勒的各营大将先后在刘瑞的壁堡前会齐,虽然没有劳动一位大将临阵指挥,但石勒派出的几路人马已经顺利地将刘瑞的五万人众碾碎。石闵在石虎身边听到了一批批的探马回报,宛如身临其境地想象起来,重装骑兵怎样初到城下就碰上了妄图突袭的刘瑞精兵,怎样一战消灭大半,第二天步兵怎样赶到,怎样三次冲锋即登上城头斩将拔旗擒了刘瑞。
这时的刘瑞已经被捆绑着带到众将簇拥下的石勒马前,石勒傲慢地盯着刘瑞看了一会儿,突然一鞭挥出,抽在刘瑞头上,斥道:“你也敢抗拒我的大军吗?”
刘瑞头发散乱,满脸血污,声音颤抖着说:“小人愿为石公效力,但求石公饶小人一命。”
石勒轻蔑地说:“你的命另有他用,就不劳你自己挂怀了。”说完,石勒打马走进自己的新营地。
又是一夜之间,石勒井然有序的军营铺开在城墙脚下。夜里刘瑞的人头已被送至王弥军中,王弥又惊又喜之下表示日间要亲自到石勒营中犒军。
当阳光再次照遍已经易主的城池的每一个角落时,王弥带着他的卫队来到石勒的大营门口。一通鼓号声后,汉国两位大将相聚在这豫州小城之下。石勒一把拉住王弥的双手,满脸堆笑地说:“城中钱粮静待王公查点,只能先委屈王公在我营中小坐了。”
王弥笑逐颜开,也摇着石勒的手说:“将军说哪里话,将军相助之德未报。我是决不会进城的。”
两人都很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满脸胡须野草一般的石勒和整洁矍铄的王弥手挽着手,一齐踏步进了中军大营,二人身后,两军的军官和亲兵也亲热得像兄弟一样跟在后面。
大营内,王弥坐在了特意为他增设的主席之上,随他而来的军官顺着他的下首坐了一排。石勒和他手下众将则坐在对面。双方再次比赛似的相互恭维起来,王弥盛赞石勒用兵如神,乃当世豪杰,还暗示愿做左右手助石勒平定天下。石勒则无比钦佩王弥的家世渊源,表示愿永远追随汉国皇帝和王大将军以求今生的功名富贵。随后,两家互献的礼物又为各自主人争得了更大的颜面。这时,兴奋的石勒大手一挥传命摆宴,霎时,平日气氛严肃的中军帐内喜庆的气氛达到高潮。后营中选出的年轻妇女把热气腾腾的猪牛羊肉一盘盘端进帐内,谦卑的小厮抬进来一坛坛的美酒。军中无小杯,欲饮具从碗。除了王弥略有不适外,其他军将都喜出望外,深为石勒军中的豪气所感动。
石勒和手下众将不停地招呼他们对面的客人,左一碗右一碗喝个不停。王弥勉强喝了几口,心中对石勒手下的作风深感鄙夷。他想:这些粗人和林中大盗有何区别,若非乱世怎会成为朝廷显贵,他日我若当道,一个也不能容留。
这时,坐在王弥下首的爱将刘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再次向石勒敬酒,他结结巴巴地说:“石公纵横天下,战必胜,攻必果,我看,下一战正可扫平洛阳、长安,席卷江南了?”
“席卷江南?”石勒看着刘暾,并不端起自己的酒。他保持着自己喜庆的神情继续说,“你和青州曹嶷也是这样讲的吗?你们都愿意我去江南吗?如此,江北就是你等囊中之物了吗?”
刘暾在昏沉兴奋之中忽然听见自己的密谋被想要谋取的人说出来,顿时吓得脸色大变,他吞吞吐吐地说:“石公取笑了。曹嶷远在青州,小人与曹将军数月,不,是数年未曾谋面了。”
石勒还是高兴地看着刘暾说:“未曾谋面就不能书信往来吗?”
刘暾躲闪着石勒利剑般的目光,心想:一定是自己和曹嶷密谋夹击石勒的书信被石勒截获了。今日又在他的营内,性命难保啊!
王弥眼见刘暾被石勒质问得说不出话来,而石勒的神情似乎并没有翻脸的意思,他赶紧貌似严厉地向刘暾喝斥:“私人书信岂可妄论国家大事?还不快向石公谢罪!”
刘暾听到王弥为他解围,赶紧上前向石勒敬酒并顺势深深鞠了一躬,慌慌张张地说:“小人言语不慎,得罪了将军,任凭将军发落。”
石勒仍然是一幅风雨不惊的笑脸,他说:“要我发落?好!那就推出辕门斩首吧!”
刘暾大惊失色,手一颤,酒杯“当啷”一声砸在了桌面上,他右手急伸抓住腰间长剑的剑柄,禁不住想拔剑杀出营去。
“哈!哈!哈!”石勒愉快地大笑起来。他好象毫不在意刘暾的举动,却很关心那酒杯的命运,他问道:“你不再敬我酒了吗?”
刘暾紧紧抓住剑柄,死盯着对面席上的对头,眼看石勒表情轻松,一班武士也无动手迹象,他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向石勒谢罪还是就此翻脸。
坐在一旁的王弥把此情此景都看在眼里,他认为石勒是在戏耍刘暾,心中也十分不快,可是他只能以别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他又一次严厉地喝斥刘暾:“在石将军面前也敢醉酒失态,还不给我退下!”
刘暾马上躬身行礼,想退出帐外。只是他刚起身,就听见石勒冷冷地说:“我的大帐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刘暾再次楞住,不知石勒有何意图。
“你的佩剑拿来,”勒说。
刘暾一怔,紧紧抓住剑柄。
“不愿意吗?”石勒的声音充满威胁。
刘暾咬咬牙,把这巨大的耻辱也咽进了肚子。他手指熟练地解下挂带,象败军之将一样向石勒呈上自己的佩剑。石勒随手抽出,赞道:“是把好剑。”
王弥却再也坐不住了,禁不住直接向石勒发难:“石公何以一再为难一员小将?”
“住口!”石勒转瞬间脸色凶暴异常。他喝道:“一个晋室的叛将、丧家之犬也敢在这里妄充大人。”不等王弥有所表示,石勒手一扬,利剑直奔王弥飞去。王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飞剑钉进自己的胸口,他张大了嘴,最终也没有说出话来,断气前,心中充满了对石勒的狡黠有所低估的懊悔。
刘暾本来万分担心自己的人头,一转眼,竟看见自己的佩剑刺死了王弥,他立刻明白石勒不是针对他一人,而是要他们所有的人头。他发声喊,掉头向大帐门口跑去,可哪里来得及,石虎、郭黑略等一班石勒手下的大将已经踢翻几案,拔剑向片刻前交杯换盏的客人扑去。石闵等一班亲兵也干净利落地收拾了王弥带来的亲兵。惨叫声很快平息了下来,王弥和他的手下众将都倒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他们的血洒在了面前的酒碗和肉盘上,仿佛是为石勒新上的一道菜。未死的亲兵和杂役也全都被解除武装看守了起来。石勒这时完全撇开了面部伪装,紧急派出两支部队向王弥大营包抄过去,他命令,先围住大营再将王弥的首级扔进去,拒不投降者,格杀勿论。
石勒营中的老兵是最喜欢这种战斗的,胜负毫无悬念,伤亡屈指可数,可是,兵器铠甲、子女玉帛却有超乎想象的收获。王弥的兵众顺利缴械了,王弥后营的一切也都经历着换主的过程。一天后,刘瑞的壁堡也等来了这迟到的分配。贵族和首领的妻妾仆人仍然归首领,军士的家属也归了军士。多数妇孺并不哭叫,因为这样的命运她们已经不只经历过一次了,哭喊、反抗都是没有意义的,凌辱与死亡却会来得轻而易举。换了营帐,她们每日的劳作都是一样的,何必再去幻想有好的主人,游荡在这中原大地上,谁会知道明天的赢家是谁?老兵们毫不客气地搬运各种人、财、物,拿不走的就顺手砸毁,砸不坏的也放火烧掉,一切都不能留给别的敌人,这是生存的法则,也是统治的基础。
石勒的大营摆开了新的宴席,方圆五百里内没有再值得忧虑的敌人了,胜利者放心地庆贺起来。石勒独自一人坐在首席,高兴地给几个立功将士赏了几块肉,各营大将也都回到他们本来的座位上再次大吃大喝起来。
在众人忘情欢庆的时候,军功曹张宾向石勒进言道:“石公一举剪除强敌可喜可贺,但可曾想过如何向汉国皇帝刘聪交待?”
“向那小儿交待什么?”石勒一脸倨傲,“他父亲刘渊在位时,我是汉国大将,刘渊已死,何人值得我石勒侍奉?”
“石公如今还是用的汉国的官号,于情于理都该有所交待,不然,天下英雄恐会非议石公。”张宾小心提醒石勒。
“好,”石勒立即明白其中的道理,不再坚持,“你就写个奏折说王弥谋反已被我斩了,特此报与皇帝陛下。”
石勒以强者的姿态统治了豫州,向每个壁堡征兵征粮都不再需要派兵攻打,只需一支令箭即可。各将营寨止不住地膨胀开去。操练、宴饮;操练、宴饮的日子随着皇帝刘聪的诏命回复才发生改变。
宽袍大袖的使者尽心尽力地用自己抑扬顿挫的嗓音来表达圣谕的威严,但是一句接一句的古雅言词令石勒十分厌烦,当使者念到他“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时,石勒听懂了,他猛然抬头,目光几乎把使者撞翻,这赤裸裸的威胁瞬间击碎了使者的虚假尊贵,幸亏刘聪诏令的内容到此也峰回路转。刘聪指责了石勒那么多,最后为表彰石勒多年征伐的辛劳,仍然加封石勒为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以慰其心。
写在帛上的诏令被石勒象废物一样扔在一旁,这种色厉内荏的东西既吓不住他也安抚不了他,他认为他对汉国朝廷的估计一点也没错,现在,他希望自己护送使者归来的亲兵能带来真正有价值的消息。
满脸风尘的亲兵没有辱没自己的双重使命,他第一句话就让石勒兴奋了起来:“东海王司马越病死了。”七年以来,司马氏诸王的混战使以刘渊为首的各路豪杰趁机崛起,可是洛阳,哪怕是已被战乱、饥荒撕咬得残破不堪的洛阳,却始终不能被哪一个豪杰攻破。无论是石勒还是他已死去的大哥汲桑,或者是已能和晋室分庭抗拒的刘渊,都在洛阳周围尝过失败的滋味,那座摇摇欲坠的王城谁都知道它要完了,可它就是不肯痛痛快快地掉入司马氏以外的旁人手中,这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东海王司马越的坚守。这个司马氏的藩王并不比他的兄弟子侄更聪明,可他却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他掌握的精锐部队击垮了司马氏其他有意皇权的部队,也挡住了波浪般涌向洛阳的其他民族部队。两年来,司马越变洛阳为饥城,变大臣为枯骨。现在,这个为洛阳之火加上最后一把柴的人居然死了,而且没有死在兄弟刀下,没有死在敌人之手,他竟平平安安地病死了。想到这,石勒胸中充满了不能手刃仇敌的怨气。
他问道:“如今洛阳城中谁人主事?”亲兵答道:“司马越将后事交与王衍,王衍欲率兵奉司马越棺椁归葬东海郡,洛阳已近于空城了。”
他又问:“王衍带着全部精兵吗?”
“不止精兵,洛阳的宗室、官吏、士子、百姓大都跟随王衍同去。”
“哈,哈。”石勒大喜,“这样的羊群岂可让它跑了?追,立刻给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