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骑兵紧急动员起来。石闵此时正在自己的营帐中休息,忽然听到呜呜的号角声传来。“集合令!集合令!”帐外有人开始大喊,他马上把放在身旁的腰刀挂回腰间奔出帐外。
军营内到处是跑来跑去的军士,石闵没跑出几步就融入人群中,象激流中的鱼窜来窜去奔向属于自己的亲兵营。在亲兵营门口,领军小校正在痛骂一个才到的军士,同时踢打着因为紧张而把护心甲带歪的另一个军士,他刚看见石闵就大喊道:“大王有令,会骑马的一律出战,你快去整理你的战马。”石闵一言不发,又掉头跑向马厩。
马厩中,一群和马匹一样味道浓烈的老卒已经在为战马上装了,他们熟练地翻看马蹄,挂上笼头,铺上鞍鞯,勒紧肚带,把不利于马匹长途奔袭的马甲扔在了一边,而另一些马则被挂上了皮质水袋和装满了干粮的包裹,然后一个个的骑兵每人牵着这样两匹装具截然不同的战马走出马厩,在马厩外,他们再次检查、擦拭自己的腰刀和长矛,有轻便皮甲的还会努力使皮甲和内衬的军衣配合妥帖,这才翻身上马,到主将大营前的空地上集合。
石闵和亲兵营一起,静静地排列在骑兵队的前列,他的周围全是一张张彪悍、激动的勇士面孔。如树林般指向天空的长兵刃常常巧合一样向同一个地点反射去一片耀眼的寒光,每一个骑兵每一匹战马都消失在集体中,可就在个体消失的同时,更具破坏力的战斗集团却形成了。
矮壮的石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显得威风十足,他独自一人面对着他的整个队伍。石虎吼道:“你们高兴吗?又一场大战要来了,这次要和司马越这老儿算算总账。只要消灭他们,就会有你们想不到的财富等着你们。这是多少老兵一辈子都等不来的机会,你们为什么还不为自己的幸运欢呼?”霎时,全场爆发出了一股暴风骤雨般的嚎叫声,石闵身在其中,也尽力把胸腔里的这股无形力量释放出来。随着这一通喊叫,石闵感到自己从未如此地渴望厮杀,他不自觉地扬起了手中的长矛,恨不得立刻就放开缰绳让战马开始飞奔。
前锋将军扬起大旗引导队伍向辕门外走去,石闵也跟着自己小队的军旗出发了。近旁,其他大营的骑兵也正鱼贯而出。
庞大的骑兵队伍以一两个小队为一个方阵在道路上疾驰起来,他们在马上吃喝马上休息,轮换着骑自己的两匹战马。第一天晚上,因为马匹的优劣不同,各方阵的距离逐渐拉开了,石闵和他的伙伴赶在了第一集团内宿营,说是宿营,其实完全是就地露营,除了担任警戒的小队,所有军士都和衣抱着兵刃迅速睡去了。四月的夜晚依然凉意十足,当大部分人都被冻醒时,第二天的征程又开始了。豫州的山山水水在石闵脚下象卷轴一样伸展开去。四万骑兵象四万虎豹一样一个劲地追、追、追。
第四天傍晚,石闵所在的小队被一个路旁等待的传令官引导向大营所在地集中。石闵惊奇地发现,以石勒为首的各路主将竟已赶在他们前面了。带队校尉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说,这里已是苦县境内,前面就是宁平城,王衍带领的司马越丧队今晚就打算进驻宁平城内。老兵们纷纷说,可不能让他们进城,我们都是轻装骑兵,哪有攻城的器械啊!校尉禁止住他们的喧嚣说,慌什么?现在最多有一半人马赶到这里,你们先让马休息一下,自己也喝点水,别等打起来倒没力气了。
仅仅经过半个时辰的喘息,各营主将就来领取自己的队伍了。命令很明确,即便兵力不够,也不能让晋军进入宁平城,石勒和郭黑略带五千人马从背后冲击,石虎和其余的将军则必须从两翼插到晋军和宁平城之间,后来的部队一到也必须立即投入战斗,总之要将晋军打散打乱,不让他们知道我军虚实,不给他们整军再战的机会。
石闵学着老兵的样儿,换乘上体力最好的那匹战马,并再次检查自己的装具,一切妥帖后,就跟着自己的小队向大路边的一个山梁偷偷绕去。在山梁上,他惊呆了,只见山下一只不见头尾的大军象一头怪兽一样缓缓地向前移动着,搅起的尘土如同它呼出的浊气,数不清的旗帜好似它的鳞片,华丽的大车是它的脓包,晃动的刀枪剑戟是它的利爪。这足足十几万的大军占满了眼睛可以看到的旷野。可是领军校尉不让石闵等人多看,带着他们继续向前插去。
在前队安静、快速地穿过所有能隐蔽的山体、树林时,石勒率领的后队骑兵已经出现在王衍晋军的队尾了。石勒没有犹豫,马鞭一指,一千名骑兵立即呐喊着,以一个宽大的正面向晋军后卫部队扑去。晋军立刻发现了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敌人,他们远远指着石勒刚竖起来的大纛喊道:“是石勒!是羯人!”随即,一些大车被丢弃在道路中央,步骑兵都迅速收缩到大车后面。一千名骑兵越冲越近,为了躲避大车,宽大正面变成几个狭小正面。就在这一千名骑兵冲过大车时,一排弩箭平直、密集地向他们射来,跑在最前面的两百匹马象挨了当头一棒一样纷纷跌倒,后面躲闪不及的骑兵又被绊倒几十匹马,一时间,骑兵冲击队形被打得有些零乱,可是剩余的骑兵仍然象一支受到阻挡速度减慢的利箭一样,顽强地扎入敌阵。然而晋军阵地纵深宽厚,不多时,晋军内就没有喊杀声了。
石勒面部毫无表情,鞭梢一抬,又一千骑兵呐喊着冲了上去。晋军一面重上弩箭,一面在大道上丢弃下更多的大车和杂物来充当鹿角和拒马桩,他们这一轮射来的箭稀稀拉拉杀伤力大减,但道路上的杂物却减缓了骑兵的速度,同时,晋军不断的后撤,想拉开和石勒军队的距离。
第二队骑兵也被庞大的晋军吞噬了。这时的晋军渐渐从两次突然打击中清醒过来,他们的重甲骑兵出现在阵前,为了反冲锋,步兵开始上前拉开道路上横七竖八的大车。石勒根本不为这个威胁所动,右手一抬,第三冲击波再次旋风般地扑了上去,晋军的五百重甲骑兵没有继续整队,迎着石军骑兵催动了马匹。两队骑兵以惊人的速度相互接近,可是最先遭殃的却是中间整理战场的晋军步兵,他们无处躲闪,转眼间就被身前身后同时逼近的马蹄和尘土湮没了,战场上立时没有了他们的身影,只见两股衣甲不同的骑兵碰撞在一起。晋军的重甲骑兵密集排列,象座会移动的小山撞进了石军的轻装骑兵队,石军骑兵挡了一下,倒下一批战马,然后他们顺势向左右两边荡开,但石军骑兵没有溃散,他们象水一样裹住了晋军,开始从侧面和背后打击这些无法转身的重甲骑兵。晋军重甲骑兵仍然轰隆隆地向前奔驰,可是翻身落马的士兵逐渐增多,战斗集团的体积眼看着一点一点缩小下去。
晋军主阵地上,为了应对这一不利局面,旗帜超乎寻常的一阵大动,第二队勉强整理好的五百重甲骑兵又被紧急放出阵地,他们仍然摆出一往无前的姿态以另一个冲锋路线来接应前一队重甲骑兵的左翼。但是,第二队重甲骑兵刚刚冲出阵地,晋军的旗帜再次骚动起来,他们似乎不再花费力气整顿第三队骑兵了,而是再次向后急剧收缩。
石勒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明白,包抄前路的骑兵已经开始动手了,他绝不能允许晋军感到这一面的压力会减少,所以挥手间,投入了自己第四个骑兵队,
这时在晋军的中军大营,王衍带着一群王公、大臣正在从容议事,他们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石勒骑兵感到万分诧异,虽然后营将军钱端已经开始自行抵抗了,可是战?是走?是停?是打?还没有定论。以襄阳王司马范为首的一方主张:立刻扎营,就地反击,凭十几万大军而躲避一支羯人轻装骑兵简直是笑话;以西河王司马喜为首的一方则主张:继续前进,再有七十里就可进入宁平城,到时凭借坚墙,拒守、出击皆可,要比此时不明敌情盲目开战安全许多。但是,后营已经交战,全军如何走法?就地扎营,安全如何保障?这些紧随着基本主张后的问题,谁也不能回答。王衍儒雅地摇着自己的鹅毛扇,只是再三地要这些王公、大臣稍安勿躁,喝口清茶,慢慢道来。在一片相互指责声中,又一名亲兵冲到大营门前高声报道:“前军发现羯人骑兵。”
石闵把身体深深地伏在马鞍上,紧跟着自己小队的校尉向晋军阵线疾驰而去。他的右手没有握在长矛的正确位置上,不断感到矛尖仿佛在下沉,可是他没机会重新调整了,只好忍着颠簸把长矛挟在腋下。大地简直是迎面扑来,偶尔还有前面战马踢起的石子在耳边飞过,远处模糊的晋军旗帜渐渐清晰,往来奔跑的晋军士兵也在大车间灵活地凸现出来。忽然一阵弓弦声响过,一片密集的黑影从天而降,根本没法躲闪,中箭的纷纷落马,没中的继续飞奔。石闵扫视了一眼一匹向斜刺里跑去的无人驾驭的战马,他不知道那是谁倒下了,也根本无暇顾及,冲进敌阵是他此时唯一的目标。
晋军士兵慌乱地把大车向石闵他们冲锋的地方拉来,想拼凑一道临时防线,他们克服着恐惧,在军官的指挥下忙碌着,可每次眨眼间都在迅速逼近的骑兵摧垮了一些人的意志,有人开始丢下手中的工作向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跑去,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军官们挥动自己的佩刀也不能阻止。最终,这道防线没有完成,石闵和他的伙伴们嚎叫着冲入了晋军阵地,跑在石闵前头的校尉一枪掀翻了一个正在阻止自己部下逃亡的晋军军官,石闵也跟着把自己的长矛向左右乱打,但是初次上阵的他总是不能把握刺杀的最佳时机,以至座下战马踩倒的人比他刺杀的人还多。而且他还要把很大的注意力集中在不断变换位置的校尉的大黑马身上,只在不掉队的情况下才偶尔刺出长矛。
晋军士兵在四下奔逃,他们挡不住骑兵自上而下的攻击,也跑不过强壮的战马。有人奋力去砍马腿,可砍中马腿的同时也等于将性命交给了马上的骑兵;有人跃起攻击骑兵,可一击不中也永远丧失了第二次攻击的机会。另外一些远处的晋军,在摇着小旗的军官指挥下,匆忙站成一排,一个挨一个地向前举起手中一丈多长的长戟,妄图组成一道新的防线,但及时勒住缰绳的石军骑兵并不纵马向长戟枪口上碰,他们远远地投出手中的长矛,把这些无法闪避的步兵击倒,然后勒转马头,拔出腰刀,向这些呆板步兵的侧后扑去。
石闵亲眼目睹了一个凶猛的晋兵把自己的校尉用长戟挑落马下的情景,他发出一声大喊,全力把手中长矛向这名晋军刺去,这名晋军勇悍无比,眼见无法躲过,立刻扔开长戟紧紧抓住刺入他腹中的长矛,要将石闵拖下马来,石闵手一扬扔下长矛,纵马从这名晋军身上踏过,眼见他的脑袋从额头处塌陷了下去。他此时也杀红了眼,抽出腰刀,不辨方向,只往喊杀声最大的地方杀去。
晋军阵地的四周边缘都逐渐陷入交战状态,火焰从不同的方向一处处腾起,少数组成战斗队形的晋军也能够暂时在一个方向上消灭对手,可是石勒的骑兵无所不在,他们或两三骑或几十骑从各个方向撕扯晋军,向狼群斗猛虎一样狡黠而又顽强。
石勒咬住晋军后队后,已经投入了第五队骑兵,但是他的力量没有枯竭,因为更多的后续部队正在不断集合到他的纛旗下,晋军却再也没有放出一队重甲骑兵了。他们把倾倒的大车、残破的帐篷,甚至一具具死尸都堆到阵前,只会躲在后面拼命地放箭。石勒没有理会乱箭飞舞的交战场面。他放马逼近晋军阵地,登上一处土坡远远地向晋军阵地纵深望去。一处火光意味着一处晋军的溃散,一处烟尘又意味着一场搏斗正在进行,看上去石军骑兵似乎处处得手,可是在几处大的营帐周围还保持着相对的平静,偶尔冲到那些营帐周围的石军骑兵也没有掀起更大的烟尘,看来他们都被干净利落地收拾了。石勒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这几处,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地反复瞄去,忽然一个颜色艳丽的帐顶揭开了他的疑问。他明白了,这些王公、大臣是带着女眷同行的,而且他们都是那种认为自己的性命比别人的重要的家伙,所以,他们一定是把司马越的精兵瓜分了做自己的卫队,就在现在这样一个时刻他们还是不肯集结部队。如果是这样,那就永远也不能让他们集结在一起。石勒想到做到,立即派出亲兵向各处将军传令,对防守严密的晋军阵地围而不攻,但决不允许他们相互之间有联系。
石闵单刀匹马在晋军阵内横冲直撞,他的头盔早没了,右臂战袍被撕成了缕状,浑身上下肮脏无比,不知是血污还是泥土。他不停地追赶逃跑中的晋军,有时又迎着晋军的弓箭冲杀,他一度融进石虎的大队人马,一转眼却发现仍然孤身一人。夜幕不知不觉的降临了,喊杀声和火光继续吸引着他,晋军士兵各种各样生动的脸他已看不见了,看见的只是刀刃过处的脖颈和飞过马头的断臂,无数长刀、大戟、利箭在他面前划过,他只是顺手格挡,他要所有马上的摔下马来,所有地上奔跑的扑向大地,他一次次挥动腰刀,无论砍中与否都奔向下一个吸引他的目标。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静悄悄的营帐,可是他明显感到那暗处有紧张戒备的人马喘息声,石闵一言不发,无声地扑了上去,弓弦声响过,一阵箭雨都落在了身后,石闵手起刀落,砍翻两个黑暗中的身影,闯入一座硕大的营帐,战马不知踢翻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些人尖声喊着向帐后跑去,石闵跟着他们从后门杀出。那些奔跑姿势笨拙的人碰翻了帐后的一盏火烛,火势顺着一些名贵的地毯和毛皮蔓延开来。石闵继续砍杀,但这里的卫兵却不是一刀能够解决的,大火又在他周围越来越强烈地炙烤着他。他看见一个军官气急败坏地用大刀向他砸来,石闵一提战马缰绳躲开了,回手一刀砍在这人臂膀上,但是刀刃顺着军官的护臂铁甲滑开了,那军官抡着大刀又横扫过来,石闵挥手一档,腰刀立刻被砸飞了,石闵呆在马上,看着那军官撤刀、运力再次向他砍来。在这紧急关头,这名军官忽然身子一抖,人头从肩上飞了出去,然后无头的身体一歪,摔在了马下。石闵看见军官背后出现了一个黑脸大汉得意地冲他扬起手中的大斧,石闵想说点什么,却眼前一黑也摔倒在马下。
在整个战场的不远处,宁平城些许胆大的百姓有幸在他们残破的城头上看见了一幅完整的战争画卷。他们看见队列整齐、军旗列列的一支庞大军队在已经能望见城楼的地方被几支小小的烟尘挡了一下,最初这支庞大的队伍并没有理会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阻拦,可是,随着烟尘渐渐围住了这支庞大队伍的四周,它被迫停住了。很长时间,那庞大队伍四周的烟尘此起彼伏,而队伍中心始终平静如水,所有的喧嚣、骚动似乎都缺乏向内转递的途径,只是反复地在这支队伍四周较量。夜色降临了,隐隐约约的厮杀渐渐模糊。但是,不经意间,一处火光腾起了,然后几处、几十处的火光不规则地燃起在了大军四周,这跳动的火和烟掩盖住了烟尘的方向,同时又指明了新的热点。一些火光连成了一片,一些火光刚刚暗淡又重新燃起,隐蔽在黑暗中的空地越来越少,终于,一道细细的火蛇经过艰难的跋涉,斜穿过整个大军,没多久大军腹地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接着那占满视野的战场渐渐被不受遏制的多条火蛇切割成横七竖八的几块,整个旷野象一锅好不容易才烧开的水一样,把一切包裹在其中,沸腾得令天地失色。
主要战事在进攻开始后的第三天午时才基本结束,晋军有组织的抵抗被彻底瓦解了,落荒而逃的屈指可数。双方战士都疲惫无比,可是石军士兵却不能坐下休息,他们忍着饥渴,在领军校尉的带领下还要继续打扫战场、为同伴收尸、建立自己的营地,相反,晋军士兵倒能挤挤挨挨地蹲在自己曾经拒守的营帐内,只是门口守卫手上的大刀提醒他们,他们的性命和自由已经易主了。五万骑兵看守十几万溃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士兵们再一次有力气提刀开始,有计划地分批地屠杀败兵就在石勒的命令下进行了,胜者和败者都恐惧地密切注意对方,可是没有了武装的晋军只能在分批转移就餐的谎言中逐渐消失了。
石勒在他感到能够彻底掌握局势的时候仍然没有休息,他换下肮脏的战袍,命令支起临时大帐,然后带着他的将军们安坐在案几前,并让人摆上缴获来的晋军首领们的美味珍肴,这才命令亲兵带那些几天前还尊贵无比的客人进帐。他们是太尉王衍、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武陵王司马澹、西河王司马喜、梁怀王司马禧、齐王司马超、吏部尚书刘望、廷尉诸葛铨、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庾凯等人。石勒慢慢地吃着美食,长时间都不抬头看一眼他们,由着他们去惶恐不安好了,石勒用精神和口福的快感来奖赏自己的辛劳。
“你们为何来到这里?”石勒畅快地吃喝一通后,边擦嘴边问。
席地而坐的晋朝王公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口回答。
石勒又问:“你们不是为了讨伐我才离开洛阳的吗?怎么不到北方找我,倒要我向东来追你们?”
众王公大臣又是一阵左顾右盼。终于,坐在首位的王衍开口了:“石公明鉴,讨伐云云乃东海王不量自力之辞。今东海王已薨,我等只是为东海王护丧,回东海国就葬而已。”
石勒仔细看着这个名震天下几十年的人物,发现王衍却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气度不凡。只见他面白如玉,身材修长,长长的三捋胡须和一身宽大的丝衣衬托出一种飘然欲仙的感觉,单看相貌似乎并不老,而且天知道,他怎么能在几天来那样混乱不堪的环境中,仍然保持住自己整洁的仪容。而且这个人一说话,柔和的嗓音就自然让人感到舒服,无形中,石勒也没有开始那样严厉了。
“王太尉。”石勒客气地称呼王衍官职,“晋室剪灭三国,一统天下,曾经何等昌盛,为何传之未久既丧乱至此,你们想过原因吗?”
“这个,”王衍稍一沉吟既款款答道,“太武帝天纵英明,混同吴蜀,解天下百姓兵灾之苦,自当有晋室之盛。然太武帝晚年处置失当,以至痴儿悍妇独处庙堂,诸王领兵环伺四方,焉能不乱?”王衍悄悄地瞟了一眼石勒的神情,见石勒在缓缓点头,马上继续说道:“我等一生学书识礼,洁身乱世以待明主。谶语有言,天子当从东北来。石公多年来纵横北方,席卷江南、混同天下也是指日可待。我等唯愿以毕生学识报与石公登临大宝之时。”
石勒没想到王衍话锋一转,会劝自己当皇帝,不禁哈哈大笑。其余的王公大臣一见石勒欢笑,纷纷拱手向石勒劝进。有的说:“石公相貌,狮鼻虎口,贵不可言,正是帝王之相。”有的说:“久闻天下百姓颂扬石公之德,石公即位正是上应天符,下应民声。”有的则反复大呼:“百姓有救,天下有救矣。”一时间,简陋的石勒大营内充满了歌功颂德,求人为帝的呼喊声。
“够了!”石勒的暴喝象霹雳一样刺穿了晋室王公的献媚之辞。他用严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挨个划过,最后留在王衍的脸上。他轻蔑地说:“你王衍少年时即入朝为官,几十年来名满天下,今又掌握朝政大权,怎能说天下事与你无关。”略一停顿后,石勒继续说道:“我看,乱天下的就是你们这些人。”说完,手一扬,两名亲兵上前将王衍架出帐外。王衍坐处,只有他的鹅毛扇散落在那里。
当石勒再次将目光扫向这些高贵的俘虏时,他们都吓得低下头来,只有襄阳王司马范勇敢地回视石勒,在别人都不敢说话的时候,他独自对抗石勒:“今日事已至此,何必多说,戏弄败军非英雄所为。”
石勒佩服地望着司马范,赞许道:“这才像太武帝的子孙。”说完他也不再用强,命人将余人都带出大帐。
俘虏们离开后,石勒问身边众将:“我行走天下已经很长时间了,从前都是他们赶着我跑,现在擒获他们,你们说,能够保全他们的性命吗?”
众将感怀身世,无一人同意。其中,孔苌说道:“我们追随大王九死一生,打到如今这个地步,向司马家报仇的心思已经淡了,可是这般乱世害民的显贵岂能为我等草莽所用?即便要用,这些只会清谈的家伙又有何用?还让他们来教坏我们的子孙吗?”
石勒默默地将那些俊朗的面孔在心中转了一遍,无形中好像看见了那些好面孔后面的坏心肠,他为自己一时的迷惑笑了,低声对孔苌说:“就交给你处置好了,只不过不可动用刀兵,要让他们死得配合他们的身份。”孔苌心领神会,拱手答道:“遵命。”
当夜,在王衍领着王公大臣们商议怎样上书正式向石勒劝进时,关押他们的房屋四壁土墙突然同时向内倒塌,这些锦衣玉食之身瞬间就和砖瓦土块混为一体,没有呼喊,没有挣扎,他们比他们的朝廷更容易的覆灭了。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营帐里,石闵悠悠地睁开了他的眼睛,他刚发出两声呻吟,一个老军就赶到了他身边伺候:“石校尉,石校尉,你可醒了,你不知道你都昏睡两天了。”
石闵浑身上下一个个伤口也都跟着醒了过来,撕扯、涌动着提醒石闵自己的存在。石闵根本看不清眼前这人是谁,只是哼哼着要水,那老军端过一碗水,轻轻喂给石闵一口,然后又轻轻把石闵放下。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他醒了吗?”然后一个壮汉闯了进来,他看见石闵能够睁眼看着他,就认为石闵好了,伸出大手一把抓住石闵的肩膀摇晃起来:“醒了就起来吧兄弟,这样才好得快,别老像个娘们似的赖在床上。”
石闵被晃得头昏眼花,勉强分辨出眼前是一张黑堂堂的阔脸,这张脸象隔着水波一样出现在面前,似乎很久以前见过,他喃喃着说:“是蒙大哥吗?”
“你糊涂了!”眼前的大汉不依不饶地摇着他,“我不姓蒙,我叫李农,是我在晋军阵中救你回来的。”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你小子可真行,我们围着王衍的大营打了半天没打进去,你一人一马冷不丁的就闯进去了,没你搅这一下,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呢。”但他也不忘夸耀自己,“不过也幸亏我及时赶到,否则就来不及救你那一下了。起来吧,你小子受这点伤不冤,石虎将军亲口说了,赏你当你们小队的校尉。你那些没立着功的干兄弟可气得够呛。快起来看看你手下五十个弟兄都给你留了什么战利品吧。”